對于李鷗這等路癡來說,所謂“到哪兒了”在此種情況下只會有一個答案:在高速上。
李鷗想到他看到過的很多早期公路電影,為什么那些公路上總能發生些什么……在一眼望不到頭的路面上,偶爾錯雜地冒出幾輛車——大的小的,顏色艷麗的跑車,還有裝了一車豬的大貨車。那些豬一個拱著一個,慌亂又不知所措,乍一看十分喜感,仔細想想,又有些可憐。
轉眼又到了另一個服務站,兩輛面包車的駕駛員接到訊號說停下吃晚飯,然后駕駛員換班。
李鷗此時才恍然大悟,原來之前在后面蓋著帽子呼呼大睡的兄弟是備用駕駛員啊!
老林居然不知從何處弄來了幾十份熱氣騰騰的盒飯,大伙兒也都吃得開心。李鷗不禁對自己之前企圖用泡面在許博士面前蒙混過關的事情心懷愧疚,轉念一想,愧疚什么……總之這個人也不能跟自己扯上什么關系。
李鷗端著盒飯下車透氣,這種郊外的夜空是可以看見星星的。
他仰頭看了一會兒,習慣性地勾起相機鏡頭,舉到一半,忽然又放下了,釋然地笑笑,埋頭吃起盒飯。
吃完最后一塊肉,忽然發現身邊多了個人。
許安東跟他一起靠在面包車的尾部,雙手插在口袋里,肩寬腿長,姿態瀟灑,讓人忍不住視線停在他身上。
“許博士……”
“嗯。”
“你也在看星星啊?”
“對啊,現在很少能看見這么美的星空了。”
“哦……”
李鷗心道:所以你過來干什么呢?搞得我都不知道看星星還是看你了……
他內心吐槽許博士一直在視奸那團星星,不料對方忽然轉過頭來問道:“剛剛為什么沒有拍照?”
李鷗意外,許安東居然盯著自己那么久!轉念又一想,他可能是剛好看到了之前的動作而已吧。他臉頰一熱,隨口回答:
“拍不清楚。”然后又抬頭看著星星,甚至還在西邊的天上捉到了一彎月牙。攝影師小朋友癡迷地伸出兩只手,比出了一個相框,取景中心從月亮到北斗七星,再到各種認得不認得的星座,最后到許安東的側臉。每一個場景,都美輪美奐,讓人愿意窮其一生去追尋。藝術家都有些莫名感動的時刻,比如李鷗現在,他放下雙手回歸視野,重新看向天空:“況且,很多東西,用眼睛去記憶說不定能比照片記得更久。如果它是不屬于你的,強留影像,只不過是徒添傷感。”
“這話有問題,你們這些攝影師不是號稱要讓瞬間變成永恒嗎?照你這么說,就是把瞬間的喜悅變成永恒的傷感了?”
“永恒從來不在照片里。所謂的永恒,是每一個相連的瞬間,是每一個短暫個體相遇時都能回憶起過去,或者照見未來。”
他見許安東露出感興趣的眼神,又掐好時間補充道:“不是我說的,著名的日本女攝影師山下奈奈子,把這句話寫在她個人攝影集的扉頁上。”
許博士有一個優點——在自己不熟悉的領域永遠十分謙虛。于是只得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然后似笑非笑地看著李鷗。
這讓李鷗剛剛成功裝逼產生的成就感蕩然無存。
他稍稍退開些距離,腹誹許安東不娶何撩!誰特么想和你看星星談永恒啊?我想跟你談戀愛啊!
“許博士有事嗎?”他有些煩躁地問,
沒想到許安東真的一本正經地做了一個“稍等”的手勢,拉開外衣口袋的拉鏈,從里面取出……一根火腿腸,不,是半根。
拿出來之后還體貼地將開過口的一邊包好,遞到李鷗手里,說:“你落在我車上的,昨天撿到忘記跟你講了,看你挺愛吃的,就沒扔。”
李鷗看著許安東真誠的雙眼,不像是開玩笑也不像是揶揄,一腔草泥馬無處安放,只得壓住熊熊烈火,硬著頭皮接下,說了聲謝謝。準備放進口袋,又一想,這半根火腿腸被放在口袋里快一天已經夠囧了,自己再收起來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想起來吃,于是狠了狠心,把開口又撕開一點,將剩下的火腿腸幾口下肚。
許安東很明顯笑了出來:“看來是真的很喜歡吃啊?”
李鷗莫名升起一股自暴自棄,語氣帶刺:“對啊,以前住地下室的時候,吃火腿腸是比較奢侈的了。”
“怪不得你能想出來用火腿腸喂小白鼠。”男人嘴角的笑意更濃,眼神卻落在別處。
“這么久的玩笑你也記得,許博士記憶力還真不是一般可怕。”
“也不算久吧,況且你那句話的確讓我很雷……事實上,”說道這里他換上一副十分古怪的表情,“第一次見面,你就給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很多年后,他們又一次在星空下聽著音樂,聊著同樣的話題,李鷗問他,你當時所謂的“深刻印象”該不會就是那三點吧?
許博士端著紅酒杯一臉懵逼,哪三點?
我是攝影師;我跟你提混血的事;還有……對于我是GAY這件事裝糊涂。
彼時的許博士聽了后,邪魅一笑,在李鷗耳邊說了些什么,于是這個星空紅酒加音樂的夜晚又多了些計劃之外的情趣。
然而,在一切尚未發生的今天,現在,2016年3月19號晚上7點43分,那種追根究底的心思并不存在,李鷗只是不置可否地笑笑——反正許博士日常撩,或許他身邊的人都已經習慣了。
李鷗沒有說話,氣氛有些尷尬,許安東的手機卻剛好看準時機響起來。低沉甚至帶啞的男聲從衣兜里響了起來,一開始是純清唱,古怪的調子,只有嗒嗒嗒。不知道的還以為對暗號,著實嚇了李鷗一跳。
聽了一會兒,漸漸聽出了節奏,還似乎有點韻味……咦?
“許博士,怎么不接電話?”
許安東摸了一下耳朵,苦笑解釋道:“肯定是老林啊,我不用看都知道。催我上車了,”他下巴指了指那輛越野,又慢悠悠說道,“而且……是首歌蠻好聽的不是嗎?”
“……嗯。”
“Sotto le stele del Jazz。”
“啊?”
“推薦聽,”許安東笑得很純粹,“歌名我回頭發給你。”
“哦,好。”李鷗回以笑容。
后來李鷗聽了這首歌,也覺得這首歌的確很適合星空,包括雨,包括傘,包括踢踏舞……因為它是喜歡的人推薦的東西,所以適合任何他喜歡的東西。
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