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響起來的時候,李鷗還在美夢里面和歐美肌肉帥哥玩打樁機的游戲。
灰色的床上四件套里面埋著一個皮膚白得照人的年輕男人,男人嘴里罵了一句“fuck”,伸出一只白皙優美的手,胡亂摸索著床頭柜的表面,無奈那只手機遍尋不見,于是那手越伸越長,帶出了一截細白光滑的小臂。
“喂……”
“喂,Leo,有個活兒。資料發你郵箱了,里面都寫得很清楚。不說了我這兒還有事,你記得看郵箱!”
聽著電話里傳來的忙音,李鷗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我靠!山楂這丫頭片子如今是越來越大牌了,絲毫不見當初那個一起租地下室吃泡面的摳腳女漢子的風采,哦,當然她仍然還是個女漢子。
山楂可以說是他們當年一起北漂的一群人當中混的最好的,當年十七八歲的小姑娘,挎高射炮舉著三腳架,肩上還扛了兩塊打光板,吃正常人三分之一的飯,干最苦最累的活,面黃肌瘦,三天兩頭生病,但是不論如何,就算跑腿三年,在鏡頭后面永遠是指點江山的氣勢。
十七八歲的山楂很崇拜日本一個叫山下奈奈子的女攝影師,給自己起了個藝名,叫山楂奈奈子。這個名字新鮮出爐的時候一眾哥們兒差點沒把腹肌笑出來。
但是后來這個名字的確在圈子里紅了。
這是后話。山楂混的好了之后也經常提攜他們這幫哥們兒,尤其是李鷗,他們當年關系最好的,甚至同租一間房子住。當然這并不是因為山楂姑娘過于大大咧咧葷素不忌。原因純粹在于,李鷗是個GAY。
山楂知道他不缺才華,缺的只是好的機會。
李鷗身手利落地爬起來,打開那臺開機兩分鐘的筆記本,好不容易連上了樓上人家的Wifi,打開郵件一看,正文部分言辭冰冷高效的確是出自山楂之手。最末還甩了幾個鏈接,都是衛視作品,看來這次是票大的。
附件部分是個紫色的Zip。李鷗想想也對,專業的團隊要求肯定高,大量資料在所難免。懷著嚴肅的心情解壓一看,不由愣了,隨即心花怒放:好帥一枚!
資料里面那位頭銜是doctor,大體瞄了一眼,是動物學博士,現在專做野生動物研究,最近配合某衛視和緬甸合作的一個野外探險類節目,叫“南線行走”,制作班底還行。本來負責一號機的攝影師是山楂他們公司的一位前輩,可是前輩愛人突然病重,加上考慮到自己年紀也不小了,什么云南緬甸還是少走為妙,于是婉拒了這個項目。剛好人手有缺,作為一姐的山楂義不容辭地推薦了賦閑在家睡大覺的李鷗。
李鷗瞇著眼睛看過資料,右手食指不自覺地將鼠標又滾到了最上方,那里有一張目測兩兆的高清照片。照片里的男人一看就是個混血,但卻不失東方男人的眉清目秀,神情專注地喂著一只小白鼠。照片拍的時候是夏天,男人一身白大褂,卻一個扣子都沒扣,露出里面的灰色T恤,寸長的頭發也顯得干凈利落,嘴唇異常紅艷。
李鷗顫抖著小心肝將照片保存了下來,不甘心地調了調色,驚訝地發現嘴唇還是那么紅——李鷗顫抖著右手將沒有調過色的照片點了保存。
關了電腦之后,李鷗哼著小調穿著拖鞋到樓下小賣部買了一個優惠裝的紅燒牛肉面,回來吃完面,從衣柜里拿出那套久不現人間的戰袍,準備明天去見“南線行走”的制作人。
本來以為只是見老板,結果沒想到,到了酒店,房間門一打開,呼啦啦一群人,吵得還挺歡,李鷗這么個陌生的年輕面孔杵在門口,氣氛頓時有點僵。
“老林,找你的!”
不知從哪里冒出一個聲音,隨即大家就像是按了開關鍵一樣繼續該干嘛干嘛了。
那個老林,從房間的角落走出來,穿了一件咸菜色的馬甲,帶著一身煙霧繚繞,走到李鷗面前,個頭只到他胸口。
李鷗一八零。
可是一八零的李鷗還是得低頭哈腰對這位爺陪上一個晚輩的笑臉:“林叔,我是李鷗。”
“嗯,我知道。山楂跟我說了。先……自己找個地方坐下吧,我一會兒再跟你說。”林叔說著環視一周,自知這件屋子連人帶擺設都有點亂了,略帶尷尬地招呼了一下,然后就消失在人影憧憧中。
李鷗默默瞄了一眼自己身上的制作精良的手工襯衫,心底默默吐槽了一把山楂這丫頭居然不告訴他老大走的是頹廢風。
靠近門口的地方隨便堆了幾個板凳貌似沒主,李鷗走過去,剛想坐下,一個女聲從頭頂響起來:“慢著!”然后一只手從他屁股底下抽走了一張小板凳,動手的小姑娘迅速朝他嘿嘿一笑,又迅速帶著小板凳逃離了現場。
李鷗內心對這個充滿了妖氣的地方升起一股莫名的好感,他坐在小板凳上,不動聲色地看著周圍的人和機器。
生命中重要的轉折點到來之前,人往往會有一些預感。但李鷗知道他現在的心跳呼吸和血液流速都只是證明了,他在緊張。
李鷗拿出來之前買的口香糖,放進嘴里,心想:該不會大老板一忙起來就忘了他吧,以前圈子里聽的那些被打牌耍一臉的故事在腦海里一一浮現,李鷗忍不住又吃了一片口香糖。事實證明,老林的確是忙,四五十分鐘后,盡管滿頭大汗,但還是召見了李鷗。
山楂估計是把他夸上天了,老林二話沒說讓他看了合同,說:“你要是沒什么意見就趕緊簽吧,薪酬是山楂給你定的,”說話間一對犀利的三角眼上下掃了李鷗好幾遍“小伙子,你得值這個價吧?”
李鷗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只能張著嘴擺出一個傻傻的表情。
老林看他傻了,便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別緊張,好好干!啊,這次拍得好,簽到我們臺里也不是問題。”
李鷗頓時心頭一顫,結結巴巴表示了感謝,表決心也表得不倫不類,人家老林倒是沒在意,轉過身去跟導演說了句飯點到了,然后導演對著整個屋子大吼了一聲,大家如釋重負,聲波開始無規律,屋子里的氛圍頓時就像是小時候中午放學一樣。
這個場景在李鷗眼里像是充滿了噪點的畫面,有種沒來由的溫馨。
許安東就是在這種氛圍當中推門而入。
當時在李鷗的眼睛里,就像是標清畫質的視頻突然定格,插進了一張2M的高清大圖。他眨眨眼睛,終于回想起來這張高清大圖昨天晚上剛剛保存在他的電腦里,大圖的衣服和臉都沒變,唯一不一樣的是頭發長長了許多。這個人,就是“南線行走”紀錄片里的主角,外加片子的科學顧問。
跟八百年穿一次襯衫偽裝白領的李鷗不同,來人自帶斯文禽獸的氣質,白大褂下面那件短外套,是十分有口碑的國際二三線小眾品牌,李鷗曾經迷過一陣子,因為沒錢所以忍痛不再關注。
那人朝老林這邊走過來,見李鷗一直盯著他看,皺眉偏了偏頭,然后直接忽略他,抬起手跟老林打了個招呼,招呼打到一半又接了個電話,幾句話說得滿臉怒容。
就這幾句話的功夫,老林壓低了聲音對李鷗說:“你先撤吧,這位祖宗對搞攝影的一直沒什么好感。”
李鷗心底雖然萬分震驚,但表面上還是迅速帶著自己的設備瞄了個遠離許安東的地方滾去。
雖然□□滾得遠了,注意力還是不由自主往高清大圖上面跑,左一眼右一眼,那邊的許安東明顯是感覺到了,回過頭來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甩過一個眼神,嚇得李鷗立刻低下頭假裝修拉鏈。過了一會兒又忍不住往那邊偷偷瞄過去,剛好看到許安東在跟老林說什么,右手隨手一指,拇指的方向延長線剛好能落到他鼻尖上。
李鷗像是被打了一槍。
滿心懊惱著,李鷗在原地把自己帶來的設備擦了一遍,接著就悄悄開了房間門走了出去。口香糖剛剛放進嘴里,門又開了,許安東走出來。狹路相逢,李鷗有些生澀地笑了笑。
對面的人仍是面無表情,抬起手,食指曲起,指節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在他面前站定。
李鷗緊張了半天,對方卻一句話沒說,他只好先開口,用最平庸的開場:“許博士,久仰。”一個晚上,夠久了吧。“……準備走了嗎?”
“嗯。”許安東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眼神意味深長,忽然,偏過頭,以肯定的語氣說道:“你是吧。”
李鷗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他在說什么,接著一種奇異的心有靈犀忽然從天而降。
他也是。
李鷗的心情一下子穿越云端,知道寒風凜冽,涼得一驚,考慮到對方說話如此直接,又慘兮兮地掉到谷底,覺得這人實在奇怪。
對方見他沒有回答的意思,自顧自笑了笑,道:“同類人之間總會有一點說不清的默契。”
李鷗覺得吧,既然同是同志,其實這個事兒互相坦白一下也沒什么,只不過,對方用這樣直白肯定的語調說出來,就讓人有一點莫名的不爽。更何況,他實在想不到這種時候該說些什么,難道歡天喜地地承認“哎,對啊,好巧我也是GAY,不如來一發”;還是說“兄弟,世道艱難,當GAY蜜互相安慰吧”?
李鷗一向懶散,不喜歡跟人打交道,對付許安東這種人堆里混的高級段位自然是無招勝有招。
于是,咱們的攝影師Leo又露出一個天真無害的笑容:“是啊,我也是這個劇組的!負責一號攝像機。很高興能合作,我叫李鷗!”說著伸出爪子要握手。
許安東的表情就像是在他抒情歌劇一般的人生里聽到了rap。盡管如此他還是安靜地接受了,然后,像是慢鏡頭一樣,從白大褂的口袋里抽出手,緩緩扣住了李鷗的手掌。
松開手之后氣氛又變得尷尬,李鷗反正死豬不怕開水燙,又開口道:“你是混血,中文名叫許安東,那是不是英文名就叫Anthony?”
許安東臉色有點不好看,語氣生硬地回了一句:“不是,我沒有英文名。叫我許安東就好。”
說完就十分瀟灑地沿著走廊,進了電梯。
數月以后,李鷗跟著劇組一干人員聚餐,酒酣耳熱之際,大家趁許安東不在甩開了八卦他,提到了與此人交往的三大雷點:第一,他對攝影師這個職業有著與生俱來的偏見,因為他是個私生子。他那個來自意大利的溫柔多情的老爸只留了一張照片外加一個孩子,就從他媽媽的世界消失了。那個意大利男人是個攝影師,他說許安東的媽媽有著世界上最溫柔的笑容。這也就很好地解釋了第二點,他討厭別人特意提起他是混血這件事。第三,是據隨行的一個醫學專家說的,他的導師曾和許安東導師的實驗室有過一個項目合作,當時許安東就是負責帶他們這群人的。此人因為極其聰明,所以對任何不知死活地在他面前耍小九九的人都給予無情的抨擊。換言之,你如果對他不坦誠,他絕對能在他能力范圍內給你小鞋穿。沒有原因,就是高智商人士的優越感。
李鷗聽完這一番長篇大論,默默捏了捏自己的后腰——很好,怪不得之前他被整得這么慘,一見面,雷點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