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江離城神色認真,但陳子柚當然不信,只屏氣緊盯著液晶數字,將站在距她不足一米處的他當空氣。
電梯緩緩地下降,十四樓……十一樓、十樓……一切無恙,卻在到達九樓時,“卡“一下停住了。
陳子柚愣了愣,按下開門鍵,紋絲不動。然后她又按呼救按鈕,電梯又向下滑了一會兒,又重重地頓住,嚇出她一身冷汗。
她扭頭憤憤地瞪向一聲不吭只看戲的江離城:“你搞什么鬼?”
“不是我弄壞的。”江離城攤攤空空的兩手,證明自己無辜,“我提醒過你。現在你相信了?”
“搞錯沒有,電梯壞了為什么不上鎖啊?”這好比是火上澆油,本來就一肚子火氣的陳子柚簡直要氣急敗壞了。
“這是直通我辦公室的專用電梯,除了頂層之外,其它層都需要密碼,而且今天周末,沒人上班,有什么上鎖的必要?”
“你明知道有故障還上這部電梯?”
“陳小姐,我努力阻止你進電梯不成,當然只好陪你一起。一旦電梯又出故障,總不成要讓客人自己被困在電梯里。”
“你剛才卡住門的時候就可以告訴我這電梯有問題,沒必要等門關上來不及出去時才說。還有,你明明可以讓它在下一層就停下的!”
“哦,你說的也是。剛才我怎么沒想到呢?”江離城無限惋惜。
陳子柚氣得又扭過頭,用力地按警鈴,卻完全沒反應;拿出手機,結果電梯里手機也沒有信號。她盯著電梯操作板喃喃自語:“這樓從外面看起來那么豪華又光鮮,誰想到總裁專用梯竟是壞的?還沒有信號!真是金玉其外。”聲音很小,但也足以讓旁邊的人聽到。
“人可以生病,電梯當然也可以偶爾壞一次。事實上昨天傍晚它第一次出故障,這是第二次。只能怪你運氣差,正好被你碰到了。”
陳子柚肺都快被他氣炸,她壓著火氣對倚著電梯墻壁老神在在的江離城說:“你不喊人來救我們嗎?”
“我并不急著出去。你若著急你自己喊吧。”
“出了這種事,哪有讓客人求救的道理?”
“客人……我隨口說說而已,你還真把自己當客人?你不是來找碴的?”
陳子柚氣不成言,用力踢了電梯門兩腳,希望有人能聽見。
江離城這次不扯她,而是直接擋在門前,逼她收了腳:“你若把門踢壞了,我們就真出不去了。這是九樓,你弄出再大聲音也不會有人聽見。”
“你愿意被困在這兒一百年都隨便你,但我一分鐘都不愿意在這里呆著!”陳子柚憤憤地大聲說。她說話太用力,一下子嗆到自己,一時間咳得驚天動地。
她咳得上氣不接下氣時,江離城本來向前邁了半步想幫幫她,但還是收了腿,只等她咳停了,軟了口氣說:“等江流現電梯停在九樓,就會找人來開門。這只是小故障。”
陳子柚退到離江離城最遠的角落里:“他多久會現?”
江離城抬手看了看腕表,“最多二十分鐘。因為我一會兒還有別的安排,他會去提醒我。”
.當“二十分鐘“這個字眼落到耳朵里時,陳子柚的最后一點力氣也被抽盡了。昨天她幾乎一整夜沒睡,剛才又情緒過于激動,現在只覺疲憊不堪,偏又穿著高跟鞋,此時站都站不穩,倚著墻只想向下滑。
江離城看她一眼:“你若覺得累,可以在地上坐一會兒,沒人會看見。”
陳子柚斜視了他一眼,打算惡形惡狀地反駁他一句“難道你不是人“?又覺得自己今天似乎已以太過火了,便生生將這句話咽了回去。
偏偏電梯里的燈恰在這時滅掉了,四周陷入一片漆黑,真正的伸手不見五指。
江離城果然是從不說謊的,她隱約記得他很早很早以前就這樣對她講過——現在她就算躺在地上都沒“人“能看見了。
江離城很善解人意地什么話都不再說,連呼吸都很輕。
陳子柚漸漸撐不住,干脆聽從江離城的建議,慢慢地坐到電梯墻腳,抱著腿,將頭埋進胳膊里。
在這一團漆黑的寧靜中,她又困又倦,竟然睡了過去。
恍恍惚惚間,她重新陷入昨日的夢境之中,恐怖的,離奇的。但與昨夜不同,今日她清楚地知道夢中每一個場景的后續:誰會死去,誰又是兇手。她試著去說服夢中的路人甲乙丙丁避開他們即將面臨的禍端,但沒人信她。
后來,她在夢中又回到那個沒有天光的舞臺,臺上卻沒了那個瀟灑殺人的白衣男子。只有她自己,形單影只,不辨方向,四周一片荒涼蕭索。
漸漸有人影靠近,一個、兩個……越來越多,人影幢幢,面罩下只露眼睛,眸色陰冷,手中刀劍寒光閃閃。
那些本該在后續場景中被殺死的人,此時卻在向她步步逼近,目光猙獰……隨后每一張面孔都變成劉全的臉。
陳子柚想喊卻失聲,想逃腳已麻,連拿弓箭的胳膊也沉重得動彈不得。就這么一身冷汗地從夢中驚醒,四周仍然一片漆黑,一時竟忘記這是何處,自己又為何在這里。
她試著動了動,手腳果然如夢中一般動不了。明明是醒了,甚至知道自己正蜷成母體內的嬰兒狀坐在地上,正是這個姿勢使她呼吸艱難。于是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又陷入了令她恐慌的夢魘,即那種四肢甚至內臟器官都好像停止了工作,只剩下一點點意識的可怕狀態。
她盡力讓自己放松,希望這種狀態能盡早結束。然后她的神志漸漸迷幻,身處的那幾平米的狹小空間已然擴散成無垠的宇宙,她如失重的塵埃般飄浮在在這偌大空間里。數以億計的光源幾乎要刺傷她的眼睛,卻距她無比遙遠,而她的身邊潛藏著無數的宇宙黑洞,隨時都要將她吸收入內,她行動艱難又呼吸艱難地躲閃著時,猛然有顆小流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度朝她撞來,她似乎聽到自己尖叫了一聲,隨后意識又陷入一團黑暗之中。
她再度醒來,因為有人正用力地掐她的人中與虎口,拍她的臉,壓她的胸。她躺在地上,終于憶起來,她正被江離城害得困在電梯里。或者也可以說,江離城被她害得與她一起被困在電梯里。
江離城的聲音很焦慮:“陳子柚,呼吸,.不要憋氣!你裝的吧,你不覺得太夸張了嗎?你不要總這么嚇人!”
她并不想理他,她也沒力氣理他,可是他掐得她太疼,她想用力地拍他的手,再用力地說上一句:“你才是裝的!”
她自以為氣勢足夠,但是她的手只在空中劃了一下便又摔回地上,她的聲音也只剩下嘶嘶的幾口氣,如垂死之人。然后她便天旋地轉,耳中也轟然作響,江離城極不真切的聲音微微弱弱地從她的耳鳴里傳來:“你有心臟病?哮喘?還是只因為怕黑?”
你才心臟病,你才哮喘!她張張嘴,但沒出半個字來,只能繼續如失水的魚一樣,行動艱難,呼吸艱難。她又陷入半昏迷的狀態。
她再次醒來時,已經蜷成一團躺到了江離城的懷里。她推他,但使不上半點力,整個人倒像一大塊海綿,稍稍一動,汗水便泉涌一般,瞬間將她貼身的衣物浸透。她的額頭,脖子,后背,手心腳心,全在淌汗。
狹小的空間里有了一點光亮,是江離城的手機,不太亮,離她很近,正映著她的眼睛。
她看了一眼液晶屏,有些不可置信。
進江離城辦公室時她曾經掃過一眼時間,現在距那時,不過才二十分鐘,而她覺得時光漫漫仿佛已經度過了幾個輪回。
陳子柚一動不動地癱在他懷中,體內的水分還在與她的力氣一起繼續流失。機械的沉重的心跳聲充斥著整個空間,他的強勁有力,而她的虛弱無力,但漸漸頻率一致。
他也坐在地上,抱著她的動作有些小心翼翼,也許怕稍稍用力就令她呼吸更困難,他伸出一只手與她的手相握,一起被汗水浸濕。
她抬眼看了看,燈光下江離城的臉慘白到透明,一如昨夜的夢境。
見她睜開眼,江離城并不見驚喜,只替她抹一把額上的汗,低聲說:“別怕,再撐一下,我們馬上就能出去了。”
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方法,總之話音剛落,電梯間外便傳來了江流的聲音:“江先生,門馬上就會打開,請離得遠一些。”
“叫救護車,叫醫生,馬上!”
陳子柚最終沒有按著江離城的意思被夸張地抬到擔架上送去醫院急救,她死活不肯去。
另外,當電梯門一開,盡管江離城立即捂住了她的眼,擋住外面明亮的光線,但她還是如同一株干枯已久乍逢干霖的鮮活植物,瞬間便活了過來,呼吸恢復了正常,心跳也趨向平穩,只是因為失水過多很虛弱。
正在等候的醫生中有位據說懂中醫,替她把了一會兒脈,認定她是連日精神過度緊張與身體過度疲勞導致了神經官能失調與肌肉痙攣。另一位則斷定她有空間幽閉癥。但他倆的共同結論是,目前她需要的只是休息而已。
他們給她打了一針鎮定劑,掛上一小瓶生理鹽水,囑咐了幾句就離開了。
這大概是間貴賓室,沙又柔又軟。陳子柚蓋著一床不知從哪兒弄來的薄毯,躺在軟沙上昏昏沉沉。
她第三遍說:“我要離開。”
“等您好一點再走。”說話的是江流,他筆直站在距陳子柚三米之外的地方。
江離城站得更遠,在門口。自從他將她抱出電梯經過一番拉據又到了這里后,他便與她保持了最安全的距離。
“我與人有約。”陳子柚抬手指指不遠處的旋轉餐廳。遲諾此時應該快下飛機了,她要在他到達之前趕回去。她摸摸口袋,她之前把手機放在那里,想看看是否有來電,卻驚然覺手機不在身上。
“也許掉在電梯里了。我去找找。”江流說罷離開。
江離城還是遠遠地站在門口,看向門外。
只是兩三分鐘后江流就帶著她的手機回來了,只是面色尷尬,輕輕將手機放到她身邊,欲言又止。過了幾秒鐘,江流走到江離城身邊,低聲說:“剛才有保潔工人撿到陳小姐的手機,恰好來了電話,她幫忙接了起來,還告知了對方這里的方位。我來不及阻止。”
“他?”江離城問。
“是。”
“多久?”
“三分鐘以前。”
江離城朝陳子柚躺著的方向看了一眼。她睜著眼睛,躺在那兒一動不動,好像什么都沒聽見。
“立即撥回去,告訴他,陳子柚小姐在這里出了一點小意外,請他方便的時候過來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