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已是到了初夏，那突來的寒意還是讓他忍不住渾身汗毛倒豎。</br> 沒等到晚上，溫枯就已經入了宮。</br> 她是皇帝和貴妃親封的公主，又有皇帝親賜的宮中行走腰牌，這皇宮自然是任她來去自如的。</br> 溫枯過去的時候，剛到晌午，太陽明晃晃的，照在她一身鮮艷的紅衣上，愈發的刺眼。</br> 要去蘇貴妃的寢宮，御花園是必經之路。</br> 溫枯剛到御花園，就聽見了一陣歡聲笑語。</br> 假山旁邊就是一座涼亭，涼亭里，是一群身著華服的貴婦人。</br> 而最中間的，正是老太后。</br> 滿頭白發的老太后，此刻坐在主座上，笑的合不攏嘴，一雙老眸里，也盡是溫和。</br> 那是只有在見到二皇子顧驚世時才會有的溫和。</br> 在她身旁的，則是身著一身月華白宮裙的雅妃娘娘。</br> 溫枯站在一棵大樹后，靜靜的看著。</br> 只見雅妃親手剝了一顆橘子，送到了老太后跟前。</br> “雅妃娘娘真是細心體貼，知道太后您最喜歡吃淮南的橘子，早前就讓人摘了最新鮮的回來，這份孝心可真是難能可貴。”</br> 旁邊的貴婦人們紛紛夸贊。</br> 老太后一邊吃著橘子，一邊滿意的點著頭，握著雅妃的手輕輕拍著，“哀家那皇帝兒子一生沒少犯糊涂，唯獨這次把雅兒帶回來，是一件天大的對事。”</br> “母后，這是你我天定的緣分，我是上天派來做您的貼心小棉襖的。”雅妃眉眼彎彎，聲音如潺潺細水，將老太后哄的又是開心的大小了起來。</br> 溫枯站在樹底下看了片刻，那雅妃，生的娟秀清麗，一眼看去，便是一個極其溫和的人。</br> 那副皮囊似乎挑不出半點錯來。</br> 剛過來的顧驚世遠遠就瞧見了溫枯，他放輕了步子，走到溫枯身邊，“本王幼年便喪了母，對母后的長相，已經記不清了，只留了一副她的畫像，想她的時候便會看上一整夜。”</br> 溫枯頭也沒回，只靜靜的聽著顧驚世說，“父皇帶回來的那位雅妃，與畫像上的母后，有八九分相似。”</br> “以前聽起宮人說過，太后待我母后極好，比待父皇還要好上幾分。”</br> 話至此，他又走到了溫枯的眼前，擋住了她的視線，靠的極近，甚至能嗅到溫枯身上的薔薇香。</br> “上次權拓在錦繡宮大鬧一場后，本王又調查出了一些事。”他看進溫枯的黑眸，“皇妹，你可有興趣聽我說說？”</br> 皇妹這兩個字說出口，便是連顧驚世都覺得稍微有那么一股子別扭。</br> 溫枯，“說罷。”</br> 顧驚世，“那便借一步說話。”</br> 他將溫枯請到了一處偏僻之地，確認四下無人后，才道，“父皇他并非太后之子。”</br> 在說這話的時候，他在仔細的看著溫枯表情。</br> 可她瞧起來似乎并不意外。</br> 他早該想到，像溫枯這樣聰明的人，早就察覺到的。</br> 顧驚世道，“說到底也是當年一場宮權爭斗，太后當年生的是女兒，為了保住皇后之位，將女兒調換成了一宮婢所生的兒子，那宮婢后來被她送出了宮，安置在了天高皇帝遠的鄉下，也算壽終正寢。”</br> “而太后的女兒，則是交給了她的親妹撫養，待成年之際，太后又強行將她召進了宮，賜婚給了太子，也就是當今皇帝。”</br> “皇帝登基以后，太后的女兒自然而然就成了皇后。”</br> 顧驚世在說這一切的時候，聲音是有些微顫抖的。</br> 當初他得知真相的那一刻，比現在還要難受。</br> 最難受的是，他的母后，虞國的皇后殿下，在婚前便與人有私，而他，就是那私情之下的孽種。</br> 這話，他甚至不知道該怎么告訴溫枯。</br> 若是跟她說了，她多半會笑話他，從骨子里瞧不起他吧？</br> 虧得他這些年來一直怨恨父皇，怨恨蘇貴妃，怨恨太子，怨恨顧安宜，到頭來，他不過是皇后跟人生的野種而已。</br> 自太子顧驚鴻死后，這段時間以來他便沉寂了許多。</br> 他想知道，他的生父到底是誰。</br> 剛有了眉目，那個女人卻進宮了……雅妃。</br> 和他母后有著一張極度相似的臉。</br> “皇妹，那個雅妃不懷好意，你要多多注意。”到最后，顧驚世只有這一句忠告。</br> 溫枯終于是看了他一眼，“不必為你的出生自卑，那都不是你的錯，想不被世人看低，首先得自己高看自己。”</br> 顧驚世愣了一下，他沒想到溫枯會跟他說這樣的話。</br> 過往哪一次她見了他，不是連正眼都沒瞧一下的？</br> 在他發愣的時候，溫枯已經走遠了。</br> “咕呱”他的癩蛤蟆不知從哪里蹦了出來，伸著兩只前爪爪，在他的靴子上刨了刨。</br> 顧驚世低頭看了它一眼，癩蛤蟆便又歪著腦袋，更小聲的叫了一聲。</br> 顧驚世的眼底難得對這只癩蛤蟆溫和了一些。</br> 他伸了手，摸了摸它的腦袋，“你丑是丑了些，卻對本王一直不離不棄，是只乖呱呱。”</br> 那一瞬間，他瞧見那癩蛤蟆瞇起了眼睛，像是在笑。</br> ……</br> 溫枯沒在御花園繼續停留，她去了蘇貴妃的寢宮。</br> 不過數月的功夫，往日熱鬧的宮殿，如今竟是變得冷清了不少。</br> 初夏的日子，走進去都能感覺到一股寒意。</br> 洪都婉兒向溫枯行了禮，她的手里還端了一碗湯藥，“是保胎藥，之前因為太子去世的緣故，娘娘傷心過度，身體傷了根基，如今懷著孕，陛下卻……”</br> 婉兒的言語里是有怨氣的。</br> 后宮妃嬪，有得寵便有失寵，這種事古來常見。</br> 但她一直以為，貴妃和陛下是不一樣的。</br> 到頭來，卻還是錯了。</br> “我來罷。”溫枯接過她手中的保胎藥，進了寢宮。</br> 陽光從窗戶透進來，照在軟榻上，蘇貴妃整個人卻是縮在軟榻上沒被陽光照射的陰角里。</br> 那朵人間富貴花，像是被狂風暴雨摧殘了。</br> 她面色蒼白，身形消瘦，素來精致的貴妃娘娘，此刻頹廢的宛若棄婦。</br> 她的肚子已經很大了。</br> 看見溫枯的時候，她才坐起了身，臉上有了一點點勉強的笑容，“枯兒，你來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