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么?”安赫按在桌上的手猛地握成了拳,聲音很沉,帶著顫抖,“離婚?你要離婚?”
“是的,我這幾天想了很多……”老媽那邊打火機啪地響了,接著是她深深吸煙再吐出來的聲音。
“姥爺?shù)氖逻€一堆,先處理完一件再一件行么?”安赫咬咬嘴唇,控制著自己的情緒。
“他的事也不影響我離婚,我不想管那么多了!”老媽語氣不太好,似乎有些煩躁。
“媽,”安赫站直身子,聲音平靜地說,“我不同意?!?br/>
“為什么?我也不是來問你同不同意的!”老媽提高了聲音,“我離婚關(guān)你什么事!我的事你別管,你的事我也不會管!”
安赫沉默了兩秒鐘,突然爆發(fā)似地吼了一聲:“我的事你當(dāng)然不會管!你從來也沒管過!”
“你有病啊喊什么喊!”老媽被他一嗓子吼得尖叫起來,“我離個婚你發(fā)什么火!”
“因為你們欠我一個家!”安赫對著電話吼完這句,猛地一揮手,手機從他手里飛出去,砸在了墻上,碎片從墻面上彈開,落了一地。
那辰從沙發(fā)上跳了起來。
他從來沒見過安赫這個樣子。
平時的安赫就算是發(fā)火也不會這么失控,無論情緒有多激動,他的喜怒哀樂永遠(yuǎn)都能控制在一個“度”里。
而現(xiàn)在的安赫卻完全變了。
憤怒,絕望,無助,他覺得自己幾乎能看到安赫被這些情緒包裹著,燒成了一團(tuán)火。
“安赫……”那辰兩步跨到安赫身邊,拉住了他的胳膊。
“別碰我!”安赫狠狠地甩開了他的手,聲音沙啞,“別碰我?!?br/>
“不碰你不碰你不碰你……”那辰馬上退開了一步,他不知道該怎么辦,不知道該說什么,也不知道該做什么。
安赫背對著他站在客廳中間,手一直緊緊地握著拳,喘得很厲害。
除了電視聲,四周再沒有別的聲音,安赫沒動,那辰也不敢動,只能盯著他。
“你回去吧,”安赫終于開口,“我想一個人呆會兒?!?br/>
那辰?jīng)]有說話,看著安赫轉(zhuǎn)身慢慢走進(jìn)臥室,關(guān)上了門。
他輕輕地走過去,推了推門,又貼在門上聽了聽,臥室里很安靜,聽不出安赫在干什么。
那辰在門外站了一會兒,慢慢蹲下了,點了根煙叼著。
他聽得出電話的內(nèi)容大概是安赫的媽媽想離婚,只是安赫的反應(yīng)讓那辰有些意外。
安赫幾乎從不提及自己的事,家人,過去,他幾乎沒怎么說過,那辰?jīng)]想到他會有這樣激烈的態(tài)度。
他不知道父母要離婚會是什么感覺,一直到爸爸死,父母的感情都很好,雖然大多數(shù)時間媽媽認(rèn)不出這是她丈夫。
也許是害怕失去。
離婚了,家就沒了。
門里有很細(xì)微的響動,那辰把頭稍稍向后靠了靠,聽出這是衣服和門摩擦的聲音,安赫在門后。
那辰轉(zhuǎn)過身靠在門上,想抬手試著敲敲門的時候卻愣住了。
門里隱約傳出來的壓抑著的哭泣聲讓他抬著手沒能再敲下去。
安赫哭了。
永遠(yuǎn)鎮(zhèn)定平靜喜怒都藏在心里的安赫哭了?
那辰放下手,靠回門上,沉默地又點了一根煙。
這種時候除了坐在這里保持安靜地等待,他不知道還有什么別的選擇。
口袋里的手機響了一聲,有短信進(jìn)來。
他直接把手機關(guān)掉,瞇縫著眼狠狠抽了兩口煙。
夜已經(jīng)深了。
那辰還是安靜地坐在臥室門外,屁股和腿都麻了,腰也很酸。
半盒煙已經(jīng)抽光,屋里有點兒煙霧繚繞,他想站起來打開窗給屋里換換氣,但試兩次都沒能站起來,腿麻得完全沒了知覺。
麻勁兒過了之后就是一陣陣的酸脹。
“哎……”那辰小聲地嘆口氣,咬牙用手在腿上用力搓著。
搓了沒幾下,身后靠著的門突然開了。
那辰整個人都沒什么勁,身后的支撐突然消失,他直接往后倒了下去。
“你怎么坐……”安赫站在門口有些吃驚地說,聲音沙啞得厲害,而且大概是嗓子緊,一句話還沒說完,調(diào)就變了四次,他頓了頓還是堅持把話說完了,“這兒?”
那辰躺地上全身都酸麻得難受,安赫停了一下才說完的最后一個字還是飄著往上去了,他聽著挺心疼,但還是沒忍住樂了:“你嗓子倒倉了么?”
“早倒過了,”安赫清了清嗓子,“誰家嗓子奔三了才倒?!?br/>
“我給你倒點兒水。”那辰坐起來,一邊揉腿一邊想站起來了。
“你先緩緩吧,”安赫彎腰按了按他的肩,“我沒事兒?!?br/>
安赫給自己倒了杯水,站在飲水機旁邊一口氣喝光了,又倒了一杯拿過來遞到那辰面前:“喝點兒,抽一晚上煙,嗓子都快燒著了吧?!?br/>
“你也一樣,”那辰站起來接過杯子喝了口水,進(jìn)臥室聞了聞,臥室里的煙味兒比客廳重得多,“你嗓子已經(jīng)燒沒了?!?br/>
“上床睡吧?!卑埠者M(jìn)了浴室。
那辰跟進(jìn)去的時候,他正把臉埋在洗臉池里。
“安赫。”那辰在他背上輕輕摸了摸。
“嗯?”安赫抬起頭應(yīng)了一聲,臉上掛著水珠,滿臉疲憊,眼睛還有些發(fā)紅。
“好點兒沒?”那辰低下頭,他不會安慰人,甚至也不知道這種時候問這么一句話是不是有點兒多余。
“沒事兒了,真的,”安赫拍拍他的臉,手冰涼,“謝謝你陪我?!?br/>
“我還以為你看我沒走會發(fā)火呢?!蹦浅娇恐鴫πα诵Α?br/>
“知道你不會走,”安赫扯過毛巾擦擦臉,“洗洗睡吧。”
那辰走進(jìn)臥室的時候屋里的煙還在聚眾狂歡,安赫坐在床頭靠著,拿著瓶空氣清新劑來回噴。
“別噴了,比煙味兒都嗆了?!蹦浅皆诒亲用媲吧攘松?,拿過瓶子扔到一邊,跳上了床。
“嗯,睡吧?!卑埠照f。
那辰鉆進(jìn)被子里躺好了,閉上眼睛等了一會兒,發(fā)現(xiàn)安赫沒動,還靠在床頭。
他在安赫腿上摸了摸:“睡么?”
“睡?!卑埠拯c點頭,但還是沒動。
“你打著坐睡?”
安赫笑笑,把床頭的燈關(guān)掉了,又坐著愣了半天才輕聲說:“我睡不著。”
“要說會兒話么?我陪你說?!蹦浅絺?cè)過身用手撐著腦袋。
“你知道么,經(jīng)常有父母離婚的學(xué)生來找我聊,”安赫閉上眼睛,聲音很低,像是要睡著了一樣,“我有一大堆的方法可以開解他們?!?br/>
“嗯。”那辰應(yīng)了一聲。
“可事兒到了自己身上,就沒那么容易了?!?br/>
“不都說醫(yī)生治不了自己的病么?!?br/>
“他倆早就沒在一起了,我爸隔個兩年三年的回來一次,吵一架就走,”安赫想從床頭柜上摸煙盒,被那辰按住了手,他捏捏那辰的胳膊,“我不知道他倆這算什么意思,也不離婚,也不過日子,我媽為了振興中華麻將事業(yè)奮斗終身,我爸大概是……奮斗終身為了各種女人?!?br/>
那辰?jīng)]說話,往他身邊蹭了蹭。
“我爸不在家的時候,我媽不太理我,不管吃不管穿,湊合著沒死就成……”安赫頓了頓,說起這些的時候,他倒沒有太多感觸,壓著很多年,已經(jīng)麻木了,“我爸在家的時候,他倆對打完了再對我夫妻同心其利斷金。”
“一塊兒揍你么?”那辰坐了起來,跟安赫并排靠在床頭。
“嗯,不過我爸很少回來,這機會不多,平時除了睡覺我不太回家,”安赫有些吃力地笑笑,“按說我該離家出走什么的?!?br/>
“為什么沒走?”那辰轉(zhuǎn)過臉看著他,但看不清,窗簾把月光完全遮掉了,安赫的臉只有一個模糊的輪廓。
“因為我想回家,不管怎么說,那是我家,你對家有定義么?父母,孩子,溫暖,關(guān)懷……”安赫抬手在他腦袋上一下下抓著,“這點咱倆挺像的。”
“嗯?!蹦浅介]上眼睛往他手上迎了迎。
“我想要一個跟別人一樣的家,不用多好,大眾款的就行,”安赫聲音低了下去,“實在沒有,空殼也行,我只要覺得我家在那兒就行?!?br/>
那辰沉默地聽著,安赫放在他腦袋上的手停下了,那辰敏感地聽出他呼吸有些細(xì)微的混亂:“安……”
“現(xiàn)在她說要離婚,”安赫手有些抖,“突然說要離婚?!?br/>
“安赫,”那辰摟住了他,“睡覺吧?!?br/>
“我說過,就算是空殼,他們也得給我留著,”安赫聲音發(fā)顫,“他們欠我的!誰要離婚了我什么都干得出來!”
那辰感覺得到安赫的身體在發(fā)抖,之前的平靜已經(jīng)一掃而空,他又回到了接完電話時的狀態(tài)里,那辰有些緊張,他說不出像安赫開解和安慰他時那樣讓人放松踏實的話,除了抱緊安赫,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么。
“我知道我心態(tài)不對,”安赫想要掙開那辰的胳膊,但那辰?jīng)]松手,“抓著這樣一個早就名存實亡的所謂家沒有任何意義,但我調(diào)整不過來,真的調(diào)整不過來……”
對家的渴望讓他曾經(jīng)想要好好地經(jīng)營一份感情,全力以赴地給自己的孩子一個有溫度的避風(fēng)港,在所有這一切都被人一巴掌拍碎之后,那個只剩了一副虛幻的架子的家就成了他不愿意放手的最后一點期待。
可現(xiàn)在老媽頓悟了。
“她居然頓悟了!頓悟什么了?她去趟西藏,神山圣湖轉(zhuǎn)一圈都沒頓悟的人在家對著麻將桌發(fā)幾天呆就頓悟了?”安赫笑了起來,低頭把臉埋在膝蓋上笑得停不住,一邊笑一邊啞著嗓子說,“這就頓悟了,她還會用這么有深度的詞兒我真是太意外了,我都快頓悟了……”
“要不你哭吧,”那辰摟著他輕聲說,“我陪你一塊兒哭。”
“我剛哭過了?!卑埠照f。
“你那樣哭沒用,”那辰拍拍他,“聲音太小了,要哇哇大哭?!?br/>
安赫沒有說話,他知道那辰的意思,放聲大哭是一種很好的宣泄途徑,但對于他來說,不是輕易能做到的事。
他說話,做事,所有的情緒都在可控范圍之內(nèi)已經(jīng)很長時間。
“幫我拿片兒藥吧,”安赫指了指床頭柜下面的抽屜,“睡一覺就好了?!?br/>
那辰下了床開了床頭燈,從抽屜里摸出藥看了一眼:“安定?”
“嗯。”
“醫(yī)院開這個藥不就一次幾片么,你怎么有這么多?”那辰放了一片在他手心里,“去垃圾小藥店買也最多就給你十片兒?!?br/>
“開了幾次沒吃完,”安赫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了?”
“嗯?”那辰把藥放回抽屜里,跑進(jìn)客廳里倒了杯水,“沒怎么啊?!?br/>
那辰看到藥時的眼神和表情都有些改變,安赫吃了藥躺到枕頭上,也許跟他媽媽曾經(jīng)的什么事有關(guān),或者直接跟他自己有關(guān)……
“累死了,”安赫閉上眼睛,“很累……”
“睡吧。”那辰關(guān)掉燈挨著他躺下。
“晚安?!?br/>
“晚安。”
第二天一早那辰有課,跟著安赫的生物鐘一塊兒起的床,因為安赫這兒已經(jīng)彈盡糧絕,那大廚這樣的高水平也做不出早點來,只能跑樓下買了兩屜蒸餃。
“你怎么去學(xué)校?”安赫坐桌子邊吃著餃子,“我送你吧。”
“太繞了,我打車就行。”那辰坐在他對邊,一個餃子捏手里幾分鐘了還沒吃下去,安赫臉色很差,蒼白里帶著灰暗。
“捏面人兒呢你,不吃給我?!卑埠展垂词种浮?br/>
那辰迅速地把餃子塞進(jìn)了嘴里。
“趕緊的,”安赫站起來穿衣服,“我今天事兒多。”
那辰把嘴里的餃子咽了:“晚上要我給你弄吃的嗎?”
“不用,我晚上陪床到九點了?!卑埠障氲竭@些事就又一陣煩躁。
“那我……”那辰想了想沒再說下去,“好吧?!?br/>
那辰回了學(xué)校才把手機開了機,手機里只有昨天那條他沒有看的短信。
葛建發(fā)來的,只有兩個字,快回。
他盯著這兩個字發(fā)了很久的呆。
這幾天他不上課的時間差不多都跟雷波呆在一塊兒。
不呆在一塊兒的時間,雷波肯定會讓葛建一直跟著他,他不用想也知道,因為葛建已經(jīng)提醒過他快回家。
或許跟著他的不止葛建,爬山那天雷波對葛建的話他能聽得出來,雷波可能懷疑葛建跟他私下有聯(lián)系。
所以昨天跟李凡吃飯吃一半他跑到安赫家去,雷波肯定知道,否則葛建不會再次給他發(fā)短信。
那辰趴到桌上,心里的無助和煩悶滿滿地頂?shù)盟行┐贿^氣來。
唯一讓他覺得意外,也讓他不安的,是雷波沒給他發(fā)短信,也沒打過電話。
他不知道雷波現(xiàn)在是什么態(tài)度。
也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
他不能告訴安赫實情,特別是在眼下安赫心煩意亂的時候,他不想給安赫找麻煩,也害怕雷波會傷害安赫,但他同樣也不愿意矯情地因為這件事跟安赫分開。
憑什么?憑什么他不能跟安赫在一起?
可想是這么想,事情繞了一圈又回到了原點,反復(fù)地在他腦子里循環(huán)著,停不下來,也找不到解開的那個扣。
怎么辦!
作者有話要說:周一見同學(xué)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