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是個好地方,自古以來就有天府之國的美譽。在這里生活的人們悠閑又自在,加上現(xiàn)如今物價并不高昂,很少會有人為了生計發(fā)愁,生活步調(diào)也是輕松為主,是個養(yǎng)老的好去處。
四川自貢,是川南的區(qū)域中心城市,自古以來就以出產(chǎn)食鹽聞名,是以在國內(nèi)還有一項美稱,名為鹽都。
鹽都這個稱號可不是莫須有得來的,自貢雖然并不是四川的省會,但因為這一特產(chǎn),繁榮富庶有時并不弱于某些城市的省會。文化經(jīng)濟的飛躍帶來了頗多改變于自身周圍的變化,就好比市區(qū)內(nèi)林立的各大商業(yè)街,其中的大部分老板們都來自遙遠的其他地區(qū)。
周日的早晨,趙志安抬著扶梯抄過電表,在柜臺的抽屜里湊了湊,發(fā)現(xiàn)還少三百塊才能湊夠下半年的房租。
他有些頭疼,店里的生意并不算很好,現(xiàn)在自貢市內(nèi)的鞋店已經(jīng)多到足夠居民們自由選擇。一開始的時候,他們商店里就走的是價格低廉質(zhì)量差的一次性鞋的路子。這種路線剛開業(yè)的時候因為價格原因生意倒是很不錯,但買回去的商品頻頻出現(xiàn)問題,回頭客當然就越來越少。
趙志安并不是不知道利弊,他也沒辦法,手頭的資金少的可憐。如果不盡快找渠道盈利一些,他們只怕連暫時的房租都支付不起。
稍微賺到一點錢之后,他就飛快的想要轉(zhuǎn)型,可現(xiàn)實還是一次次拖垮了他的計劃。先是前妻打電話來求助,然后兒子也來到自貢,之后小孩要結(jié)婚還貸款買了婚房。這都是要花錢的大頭,趙志安每次想要勒緊褲腰帶為未來考慮的時候,現(xiàn)實就將他前進的腳步使勁兒的再往后拖一把。
無奈之下,他也只好昧著良心賣爛鞋。于是到了如今,生意越來越差,許多常來這附近逛街的居民都繞著他家的路走,店里的上品,最多偏偏外地人也就罷了。
他嘆了口氣,看了眼墻上的掛鐘,抽出根煙來想要放松一下。眼神掃到外面的街道一眼,他脊背立刻僵直了。
一群綠色制服的城管手拿著大小的名冊自遠處走來,片刻時間就到了門口。他們先是皺了皺眉頭,交頭接耳了幾句,就來了幾個領導模樣的人上來在柜臺前一站:“營業(yè)執(zhí)照麻煩出示一下。”
趙志安叼著煙愣了一會兒,立馬露出一個討好的笑容來。他站起身微弓著背,以一種幾近于謙卑的姿態(tài)給對面的城管遞了根煙:“哎喲,領導,您今天這是”
“少廢話!”那人一見趙志安的架勢,心生不快,肅容又說,“市里的所有商鋪都要補齊營業(yè)執(zhí)照,你們家怎么沒有掛出來?!”
“有有有!真的有,不過前兩天剛剛批下來,我老婆忘記拿出來掛上了!”他說完虎著臉朝著里頭大喊了一聲:“雨心!方雨心!!!”
片刻后,從店面貨柜后面的小空間里急匆匆的跑出一個形容狼狽的女人。
那女人看年紀大概在五十歲左右,個子稍矮,皮膚不黑,但十分蠟黃。五官勉強可以算是清秀,但她面容間總有著說不出的遲疑躊躇,與人對視的時候目光躲躲閃閃的,很沒有底氣的模樣。
她穿了一身過時的大紅花旗袍,底下套著棉長襪,款式倒是不難看,但松垮的贅肉透過彈性不錯的衣料一層層凹凸了出來,腰上還圍了一塊滿是油污的圍裙。此刻她一邊慌亂的雙手抓著圍裙擦拭手上的油污,一面小心翼翼的弓著身子站在角落里輕聲問:“怎么了?”
她的態(tài)度謙卑,趙志安卻并沒有給她相應的好態(tài)度。仿佛因為妻子的薄鄙而在眾人面前受到了莫大的侮辱般,他瞪大了眼睛一拍桌子訓斥老婆:“你怎么回事!?我昨天就叫你把營業(yè)執(zhí)照帶到店里來!你怎么老是不長腦子?!一天到晚就知道吃吃吃,你怎么不忘記吃飯睡覺?!你壞了老子的好事!”
方雨心一愣,營業(yè)執(zhí)照?什么營業(yè)執(zhí)照,她怎么不記得?
然而她腦子并不壞,目光在店門口的那群城管身上巡視了一圈后,也了然了,更加小心的道歉說:“對不起,是我的疏忽,我下次不會忘記了。”
“麻痹個□的玩意兒!”趙志安不依不饒的還要罵,甚至動手要打人的姿態(tài)都出來了。幾個城管看不下去,拉住他的手,輕聲訓斥:“你怎么對妻子這么不尊重!”
“哎喲,您看我一發(fā)火就容易沖動,”趙志安立馬換上笑臉,連連鞠躬說,“都怪那老婆娘不記事,耽誤了您的時間,我不是想要出口氣嗎?是我的不對,是我的不對!您給見諒吧,我下次肯定記著營業(yè)執(zhí)照的事情。”
他說著自收銀柜里取出一包煙來,看似隱匿的拆開封口包裝,打開,然后當著幾個城管的面找出一張完整的鈔票疊好塞進去,雙手奉上:“耽誤您還要跑一趟,這點小心意,您看著收下?”
領隊的管事遲疑了一下,站在側(cè)后方的下屬隱匿的拽了下他的袖子,眼神朝著方雨心的方向瞟了瞟。
看著那站在角落里表情黯淡懦弱的可憐女人,小領導心中惻隱,嘆了口氣,他搖搖頭說:“東西不必了。我們都不抽煙,不過營業(yè)執(zhí)照要盡快辦好。我們過段時間還要檢查的,再例外是肯定不行的了。”
趙志安大喜的連連點頭:“一定!一定!”
送佛般送走這群等同于掌握他生死的城管,趙志安盯著他們遠去的背影,表情倏地一變,陰冷難看起來。
“呸!”不知道朝誰吐了口唾沫,他搓了搓手哈口氣,慢悠悠的又轉(zhuǎn)回店里,“什么玩意兒啊”
他一抬頭,看見方雨心還站在角落里眼巴巴的盯著他看,立刻表情越發(fā)兇狠,一拍桌子罵道:“看!看什么看!這都是被誰害的!?”
因為方雨心和趙志安還背負著大筆的債務,這些年他們隱匿的朝著海川市打探那個騙子唐開翰的消息,總是無疾而終。反倒常常能聽聞到那些被他們欠款的債主們已經(jīng)聯(lián)名上訴了。這一來嚇得他們行為更加小心,別說營業(yè)執(zhí)照了,就連暫住證也沒敢辦過。
家里會虧損,都是因為方雨心的原因,所以現(xiàn)在生活不盡如人意,也等于是方雨心導致的。兩個人的感情從這里生出嫌隙,常常動輒大吵大鬧。
被生活壓到無力喘息的方雨心幾乎遺忘了自己已經(jīng)失去青春美貌的事情,她仍舊以為自己掌握著趙志安的心,于是肆無忌憚的吵鬧和發(fā)脾氣。但可惜的是,現(xiàn)在的趙志安已經(jīng)不是曾經(jīng)那個為她沉迷的十全好丈夫了,面對一張鄙俗又丑陋的老臉,男人難免開始喜新厭舊。當一個男人完全不在乎你的時候,你就完全失去了在他面前表達強勢的機會。
爭吵后難免會打鬧,趙志安的拳頭哪里是方雨心能夠抵擋的?頭一次夫妻間的爭吵以趙志安的拳腳勝利落幕,從哪過后,每一次的矛盾就再沒有第二個結(jié)局。
面對家暴,方雨心想過很多對策。比如去報警、比如找婦聯(lián)、比如請媒體介入,又或者趁早在外找個好人,把趙志安一腳踹掉。
但現(xiàn)實是,因為巨額的債務,她完全無法對任何公檢機關公布自己的身份。媒體會增加她暴露的幾率,以她現(xiàn)如今不復從前的容貌,想要再找一個愿意死心塌地對她好的男人也不是那么容易了。
后來好不容易,她勾搭上一個在工廠做工的外地男人,百般溫柔纏綿,使盡渾身解數(shù),只希望對方能夠帶她離開自貢。
沒料到這個男人居然在和她相好前已經(jīng)娶了老婆,他老婆聽到了他倆的風聲,氣勢洶洶的從家鄉(xiāng)趕到自貢,直接鬧到方雨心和趙志安的門市,將她狠狠的教訓了一頓。
也是那一次之后,趙志安才知道老婆居然背著自己出了軌。和人私奔的事情黃了之后,方雨心還被戴了綠帽的老公狠狠的教訓了一頓。自那之后,身上不給她留一分錢,不放她在自己視線外一秒鐘,方雨心就算想逃,也無從做起。
雪上加霜的是,趙志安的老婆后來和他們聯(lián)系上了。
在和趙志安好上之前,方雨心對他家那個老笨粗鄙的老婆是很看不上眼的。那個鄉(xiāng)下女人沒有讀過一天書,連算個賬都困難,長得也不好看,三十來歲了就一臉黃褐斑,眼神也渾濁的很,還有齙牙。方雨心白嫩、高挑、溫柔、書卷氣,往那兒生生一站,就比人家費盡心機的打扮要強出百倍去。
她從沒有將對方視作對手的想法,因為根本不是一個檔次的存在。在未和路功離婚的時候,她與趙志安的感情就已經(jīng)算是周口鎮(zhèn)的公開秘密了。那女人并不是沒有找上過她,但方雨心絕不是吃素的,每一次都用刻薄文學功底攻擊的對方無地自容。就連離婚后的自己的上位,她也從未將自己放在“小三”的位置上。而是居高臨下的,用一種鄙夷而憐憫的目光蔑視著那個失敗的女人。
彼時的她,擁有青春美貌、擁有活潑的女兒,擁有黃金和首飾以及美麗的裙子,最重要的是,她擁有趙志安獨一無二的愛。
而現(xiàn)在的她,卻失去了一切,但那個曾經(jīng)敗在她腳下的女人,卻還擁有和趙志安一同生下的孩子。
還是個男孩。
對趙婷婷這個女兒失望之極的趙志安并非沒有思念過自己的兒子,于是順理成章的,在前妻求助的電話打來之后,他匯了一筆錢,讓她們母子都從周口鎮(zhèn)來到了自貢。和他一起開店。
兒子已經(jīng)成年,高大又強壯,有著和他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眉眼,眼神倔強又凌厲。
多年不見,趙志安猛然和兒子重逢,滿腔的父愛簡直收都收不住。雖然兒子已經(jīng)因為窮困而早年輟學,但趙志安還是堅持在自貢當?shù)貫樗伊藗€補習的課程班,過了一段時間后,還為他報了夜大的課程。
而前妻,則因為種種原因無法出去工作,就在他們臨時落腳的房子里負責衛(wèi)生飲食,到了晚上,也同樣和兒子住在那里。
方雨心是想要鬧一頓的,但趙志安面對她發(fā)脾氣時的眼神令她心寒又驚愕,她思來想去,只能咽下這口氣。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趙志安在柜臺后面坐下,休息了片刻,又抽了根煙。
不知道想起什么事情,他一腳狠狠的踹在桌子上,一邊破口大罵一邊捶桌子,那發(fā)瘋的模樣把店里幾個來挑選鞋子的客人都嚇得跑了出去。
方雨心受了驚,又跑出來小心翼翼的問:“你怎么了?”
趙志安抽著煙,臉色陰沉到了極點:“過幾天這群人又要來查執(zhí)照,你說怎么辦?”
方雨心諾諾的不敢說話,低頭盯著自己的鞋面。那曾經(jīng)光滑柔軟的緞面高跟鞋,已經(jīng)修補了數(shù)次,邊緣處全是膠水的痕跡,這已經(jīng)是她如今最好的一雙鞋。購置于五年前。
趙志安卻并不像征詢她的意見,自己繼續(xù)說道:“我打算把店面落到建成名下。”
趙建成,是趙志安和前妻生的那個兒子。
方雨心倏地抬起頭來,驚愕的看著他。
把店面也算在趙建成名下?那她怎么辦?
“我那我”
“你什么你?”趙志安毫不留情的打斷她,“店里本來就沒有你什么事,趕快進去,站這兒丟人現(xiàn)眼的。”
話音剛落,店門口傳來一聲渾厚的男音:“爸。”
趙志安渾身一震,站起身來,立刻笑逐顏開:“建成?你下課了?吃飯了嗎?”
趙建成身高一米八左右,皮膚黝黑,五官周正又大氣,行動干凈利落的走進店里,把摘下來的書包丟到試鞋子的沙發(fā)上,“剛下課,路上吃過了,我媽呢?”
“家里呢,”倒了一杯水給兒子,趙志安對著方雨心揮揮手讓她進隔間里去,自己和兒子念叨,“你媽說今天做了辣子雞,讓你路上別吃零食,我早上倒是忘記告訴你了。”
趙建成和他并沒有很親昵的模樣,哦了一聲后,就安靜的喝水。從頭到尾沒有把眼神留給站在角落里的方雨心一秒鐘。
方雨心黯然的進去了,聽到身后的趙志安提起落戶營業(yè)執(zhí)照的事情:“不光營業(yè)執(zhí)照,還有店里的流動資金,都要放在你名下的戶頭里。這店的店主就算是你,到時候來查執(zhí)照,還要你經(jīng)常出面。”
趙建成二話沒說答應了下來:“這有什么,爸你去辦就好了,有事情告訴我就行。”
趙志安雖然擔心兒子會和他有二心,但到底現(xiàn)在并沒有更好的辦法。看到兒子不以為意的態(tài)度,總算放下心來,心想他大概是不會對自己的財產(chǎn)太過貪心的。
他拍了拍兒子的脊背:“你房貸下個月就能還完,爸把棺材本都給你墊上了,也是因為相信你。等到年底結(jié)了婚,你就是大人,要好好扛起家里的重擔了。”
趙建成盯著他目不轉(zhuǎn)睛的看著,片刻后平淡的點了點頭。
看著趙志安松了口氣般轉(zhuǎn)過去的背影,趙建成心中冷笑一聲。
他這個父親,大概是身居高位太久了,居然以為自己還像小時候那樣愚蠢的崇拜他嗎?
真是連自己幾斤幾兩都不知道。
他沉默的低頭喝水,眼角的余光撇過隔間方向,眼中閃過一絲快意。
他永遠也忘不掉,年幼時的母親是如何帶著自己跪在家門口懇求父親不要離婚的。那天太陽當空,天氣炎熱,天空中沒有一絲的云彩,曬的人豆大的汗珠一粒粒的掉。
母親搖搖欲墜的跪在趙家門口,拉著自己,從清晨跪到黃昏。
這對狗男女,卻從頭到尾沒有出面過。任由鎮(zhèn)上的居民對自己母子倆指指點點,百般嘲笑!
不,他其實看見了。
那一天的方雨心,清湯掛面的長直發(fā),帶著清新自然的優(yōu)雅味道,出現(xiàn)在趙家二層小樓的陽臺上。
那一天的她,穿著自己母親想都不敢想的絲綢連衣裙,手上端著透明的玻璃杯,里頭是冰鎮(zhèn)過的黃橙橙的液體。
她靠在陽臺的玻璃門上,表情傲慢又冷艷,居高臨下的望進他幼小的眼底。她站在他們曾經(jīng)的家內(nèi),睡著曾經(jīng)母親和父親共枕了十余年的床,卻用那樣令人作嘔的姿態(tài)享受不道德的勝利品。
他不會讓他們有好下場的。
至少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成功了一半。
趙建成從鼻腔里哼出一聲冷冷的輕笑,攪拌著沉淀在心底的即將到來的勝利,他仰頭喝光了杯里的純凈水。
“爸,我回去了。”
“哎!路上小心,和你媽說,我和你小媽,六點鐘肯定到家。”
作者有話要說:下章是姐姐趙婷婷的番外。</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