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節(jié)過后很快就預(yù)備開學(xué)。
路文良和唐瑞安在寒假臨界點的兩天之前終于趕完了作業(yè),抱著厚厚的試題卷去報名上繳,拎著比前一年更加沉重的課本,饒是路文良兩輩子的心智,都不由得沮喪了起來。
唐開瀚也終于失去了年假時的悠閑,新年伊始,新市長馬振馬先生再不復(fù)從前的意氣風(fēng)發(fā)。和之前傲慢的拒絕了眾人的求見時那不可一世的模樣作對比,如今的他可以說是落魄的連狗都不理會了。
馬市長在底下人孝敬給他的海川市超豪華別墅區(qū)里抱著二奶吃年夜飯,可后餐的紅燒魚還沒有上桌,反貪局的公務(wù)員們就先一步到了。
在他落網(wǎng)之后,海川市新上任被提拔的幾個骨干也紛紛落馬,連帶著臨近的兩個城市的高層干部們都風(fēng)聲鶴唳草木皆兵。
他和他的親信們被迅速的控制了,從他家的書房隔層里搜出來一個筆記本,上面詳細的紀錄了上任海川市短短月余期間各方面呈上來的孝敬。
與此同時,遠在帝都的一位姓馬的常委會委員也因為高齡不幸逝世。
這兩件事情當(dāng)中是否有關(guān)聯(lián),那可真是只有天知地知當(dāng)事人知了。
唐開瀚在聽到消息的那瞬間幾乎呆若木雞。
和馬振一并落網(wǎng)的可不僅僅是他的擁躉,在他上任期間給他送過大面額的進貢的海川企業(yè)也都紛紛被開始調(diào)查,從企業(yè)資金到稅務(wù)和上溯機關(guān),一樣一樣都仔細的被排查下來。唐開瀚當(dāng)初也曾拿著二十萬打算和馬振見上一面探探虛實,然而卻因為和上任領(lǐng)導(dǎo)關(guān)系太親密而被馬振排斥,到現(xiàn)在一看,反倒是因禍得福的好事情。
這種細密地毯式的篩查,對現(xiàn)如今要低調(diào)做人的唐開瀚是致命的!
他無比的感激路文良曾經(jīng)告誡他的那幾句話,也再不去好奇路文良為什么會知道這些東西了,從認識到現(xiàn)在,路文良為他提供了多少得以便利的建議?
然而馬振的落馬代表者新一代的勝利者即將上位,唐開瀚提前接到了老市長姚崇明的電話,約他到天津去吃一頓飯,趕個場子。
唐開瀚當(dāng)天收拾好東西離開了海川。
沒有過好這個年節(jié)的可不止被雙規(guī)的新市長馬振,路功一家人也同樣是愁云滿面的數(shù)著日子等開春。
趙王八在病床上躺著,驗了傷報了案之后更加有恃無恐的囂張起來。他的刀傷雖然劃得厲害,可也恢復(fù)的快,沒過多久不看不出大礙了,但他就是不歇火的要鬧騰,明明可以出院了,偏要住在病房里,一天八頓的要吃補品吃水果,什么貴吃什么,蛇果一口氣啃兩三個,香蕉梨子卻看都不看一眼,每天要護士用輪椅推他去樓下曬太陽,稍一輕忽就是大吵大鬧。
路功頭發(fā)都愁白了,趙春秀被派出所拘留著,案件在看趙王八的態(tài)度抉擇是否要開庭審理,路德良也被叫去了解了兩次情況,每次回來都嚇得半夜半夜睡不著。
老婆兒子都被折騰的不成人樣,路功又不是鐵石心腸,怎么可能不著急,但趙王八每一聽他說話就冷笑連連,絲毫沒有要善了的意思。
如是過了段時間,趙春秀的爹媽也聽說了事情,從鄉(xiāng)里趕到了縣城。
趙父完全不講道理,見面先是狠狠的削了一頓女婿,趙母平時雖然會和趙春秀吵嘴,但關(guān)鍵時刻還是心疼女兒,從得知了趙春秀被收押就開始沒日沒夜的哭喊自己命苦,兩天不見眼睛腫的像兩顆碩大的核桃。
路功行色匆匆的越過斑馬線朝著醫(yī)院趕,手上拎著一袋趙王八點名要吃的山竹,那價格貴的路功肉都在生疼,他緊皺眉頭,咬著牙迅速走著,腦子里又開始回想起自己剛剛和趙春秀見面的場景。
趙春秀還沒有被定案,拘留期間塞點錢還是能見面的,幾天不見,趙春秀迅速的瘦了下去,皮包骨頭的模樣嚇人的很。
她一見面就哭個不停,邊掉眼淚邊打嗝,鼻涕就蹭在自己臟兮兮的衣袖上。
“外頭咋樣了?”
路功擰眉盯著她:“德良被嚇著了,這兩天睡不著也吃不香,你哥那老王八蛋每天吃香的喝辣的,還有你爹在一邊幫腔,你說怎么樣?”
趙春秀哆嗦著嘴唇哭都沒了眼淚,她真是鬼迷心竅了,當(dāng)時就跟被人打懵了似地搶過刀就扎上去了,要是放在現(xiàn)在,那簡直是給她個膽子她都不敢去干的。
那時候肯定是中邪了?。。?!
趙春秀此刻無法摸清楚趙王八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眼見自己現(xiàn)在身處險境,丈夫神情疲憊,兒子天天擔(dān)驚受怕,滿心的痛楚就跟鋼針?biāo)频匾桓胄乜冢?br/>
她握著路功雙手哭了好久,直到探視時間結(jié)束,被人帶走,才好歹停下眼淚,卻也是一步三回頭的。
路功嘆了口氣,走進醫(yī)院大門,乘電梯到達五樓住院部。
縣城的醫(yī)院貴的離譜,床位每天都要三十塊,趙王八一天三頓的掛鹽水和營養(yǎng)液,還開了國外的補藥,加上新鮮水果和補品,這一段時間,家里每天的開支都高到了一個讓人咂舌的地步。
偏偏趙王八還完全沒有要輕拿輕放的意思,到現(xiàn)在為止,都沒有給路功露個笑臉看過。
他越想越氣,手上捏著塑料袋嘎吱嘎吱的扯著繃緊。
進了病房,就看到他那個兇悍粗莽的岳父正在拿著個紅褐色的蛇果削皮,一面小聲的在和躺在床上裝死趙王八說話。
路功無論如何笑不出來,沒好氣的把山竹往床頭柜一放,低頭不經(jīng)意的瞥了眼垃圾箱,他媽的,全是奶粉罐糖水草莓這些稀罕東西,他一年到頭也不見得能吃上一次!
趙父數(shù)落他:“上午說去買個水果,那么晚才回來,你走路腳程比狗還慢!”
趙母瑟縮的把拿去倒的尿盆輕手輕腳的塞回床底下,等到直起腰來,也一臉寡婦相的看著女婿,眼神里全是責(zé)備。
她擔(dān)心趙春秀的下場,但路功卻不甚在意女兒的安危,為了安撫趙王八,讓他不至于拿女兒撒氣,她只好低三下四的去替人端茶倒水洗夜壺,但自家女婿卻是個拎不清的,每次來醫(yī)院都要三催四請還不情不愿,這讓她如何能放心的起來?
路功撞到她的眼神,心里憋了口氣,臉都染上薄紅。
趙王八頤指氣使:“醫(yī)院的飯難吃死了,我晚上要吃東北大米和辣醬菜?!?br/>
路功皺起眉頭:“這大冬天的我去哪里找東北大米?市場上賣的不就叫東北大米么?那個也不好吃?”
趙王八轉(zhuǎn)了個身,手里捏著蛇果軟軟的啃:“那個不好吃,不香?!?br/>
“那我咋還吃呢!”路功一肚子火氣,這幾天他給人當(dāng)孫子都當(dāng)成真孫子了!這輩子他就沒受過這么大的氣!
趙王八一聽他口氣不對,馬上就來勁兒了,轉(zhuǎn)過身似笑非笑:“你什么意思???我不吃那種米傷口好不了行不行?我是病患你不知道啊”
路功咬牙切齒。
趙王八占了上風(fēng),小人得志的笑著:“我勸你最好還是別逼逼叨逼逼叨的,我叫你干啥你干啥就對了,我手上這一刀是你老婆砍的,我腦袋上的疤是你兒子砸的,萬一我沒吃到自己想吃的東西,一不小心死了,那到時候死的可不止是我一個人?!?br/>
路功目眥欲裂。
趙母生怕路功說了什么不好聽的話讓趙王八生氣,沒等路功開口就趕忙幫腔:“你弟叫你去買你就去買唄!還舍不得那點東北大米了?照我說,就秀兒和德良干的這事兒,你弟天天要是山珍海味都不過分,她爸,你說是吧?”
趙父臉色也不好,他對趙王八再好,畢竟趙春秀才是他親女兒,這侄子當(dāng)著自己的面對自己女婿說這種威脅的話,為免也太不把自己看在眼里。
但他也知道以大局為重,所以噴了口氣,卻還是說:“嗯,你媽說的在理?!?br/>
路功被他倆你一句我一句的唱的腦門子都一頭冷汗氣的!
這是吃里扒外的親家這輩子都沒見過第二個!
他絲毫不了解兩個長輩的苦心,可勁兒氣得夠嗆,愣是想不出為啥同樣是當(dāng)?shù)鶍?,趙家這一對怎么就能當(dāng)成這樣???
這些年路德良闖的禍犯的錯多不勝數(shù),他有時候看在眼里也氣得不行,可不管怎么樣,孩子終歸是自己家的孩子,流著自己身上的血液,自己家教訓(xùn)教訓(xùn)也就完了,還讓個外人踩的稀巴爛,還楞要在一邊幫腔叫好???
趙母見他半天不肯動,上前來推,小聲勸阻,:“去!快去買大米,晚上好來得及吃”
“滾邊去!”路功一個忍不住就爆發(fā)了,以他的脾氣能忍到現(xiàn)在也是個奇跡,如今好不容易爆發(fā)出來了,就是氣勢洶洶的超大嗓門:“讓他□去!他媽的今天要吃這個明天要吃那個,天天像頭豬似地吃吃吃吃吃,要殺要剮隨他的便好了!我他媽買東西不要錢啊?!有能耐他就把我一家都殺了,我站在這里不眨眼睛!”
趙母急得要命,去扯他衣服:“說的什么瞎話”
路功眼睛都紅了:“我沒說瞎話!秀在里頭都多少天了???你們自己數(shù)數(shù)?他壓根就沒打算放過我們!那我還不如和他拼了!省的德良沒爹沒娘!”
趙王八看他動了真格,想到趙春秀殺他時的模樣,也不敢硬氣,嚇得不輕,哭喪著臉抱著一卷被子擋在身前,嘴里斥著:“你你你要干嘛??!”
趙母嚇個半死,女兒已經(jīng)進去了,女婿萬不能再進去,她趕忙拉住路功,也不顧他不停的捶打,嘴里不住的勸。
趙父終于看不下去了,虎著臉上前去拽住路功的手臂朝后背一扭,就將毫無還手之力的路功給扯了出去。
趙母捂著臉哭了一會兒,抹抹眼淚,站起來,表情要哭不哭的坐在了趙王八的病床邊。
“阿財,你差不多得饒人處也該饒人了,把大家都逼到了絕路,你看你妹夫這脾氣,只怕早晚要干出些嚇人的事情來。”
趙王八以為她在恐嚇自己,色厲內(nèi)荏的扯著嗓子:“我怕誰???他敢來找我麻煩,我找人剁了他!我找警察!”
趙母放下捂住臉的手,一雙腫的像核桃的眼睛里神情詭異的平靜。
“他真要殺你,拿把菜刀就夠了,前后用不了半小時?!碧鹗謥?,她輕輕的觸摸著趙王八后腦勺的傷疤,“要是有一天,你哥和你弟弟妹妹們被人這樣算計了,你嫂子我,也得和人拼命去啊”
趙王八難得見她這種態(tài)度,嚇的咽了口唾沫,抿了抿嘴唇,眼神慌張不安。
半響之后,他才咬緊了牙根,重重的哼出來一聲。
唐開瀚是和新上任的小姚市長姚慶一塊兒回到海川的,兩人在老姚市長的餐桌上一見如故,相談甚歡,甭管是不是真心實意,總之早已無言的結(jié)成了某種默契,回到海川,姚崇明在飯桌上金口一開批準(zhǔn)了唐開瀚在周口村的開發(fā)案,小姚市長一上任就大開方便之門,并且暗地里迅速的開始派遣學(xué)者去考察周口村的紅豆杉群,等到集齊了資料,就打算上繳中央,重重的打響自己的第一戰(zhàn)!
唐開瀚這一回可算是榮歸了,路文良一聽說他竟然真的拿下了周口村的那一塊開發(fā)案,立時就不可思議的笑成了傻子,唐開瀚一早答應(yīng)了這酒店里有他的股份,而他在深思熟慮之后也接受了唐開瀚贈與他的百分之五的酒店股,這代表日后周口村的興衰都將和他息息相關(guān),然而沒有人會比路文良更加清楚紅豆杉保護區(qū)的明星效用,用來做別墅區(qū)都能讓一個企業(yè)扶搖直上,更何況是作為經(jīng)久不衰的度假區(qū)呢?雖然資金的回攏或許會慢上一點,但這卻是毫無疑問的會下金蛋的母雞?。?br/>
這母雞的一窩蛋里還有一個是他路文良的!
在路文良的催促下,唐開瀚整合的手頭的資金,開始收購周口村的土地了。
周口村現(xiàn)今雖然居民不多,但在很早之前,卻是周圍人口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村子,村子里光是世代留下的農(nóng)田就有不少,如果按照開辟出來的最邊緣的房屋做臨界,這個村子的占地能夠達到上千畝地,更別提周邊還有農(nóng)民們已經(jīng)荒廢掉的耕田,一并算來,大概在三千畝地上下,剩余的都是梯田。
雖然其中有一部分被梯田和茶葉山所占據(jù),但剩余的面積對一個村子來說也已經(jīng)十分壯觀了,去掉有可能被劃分為禁止進入的紅豆杉范圍區(qū),村子的實際占地面積為兩千六百畝地,雖然算不上非常大,但也絕對不小了。
村子里有半數(shù)的祖宅已經(jīng)失去了戶主,有一些是遠走海外再也不曾回來的,還有一些是獨居老人已經(jīng)逝世多年,唐開瀚請人去和管轄的縣政府打了個招呼,花了一筆錢把這些無主房購置下來,剩下的就是為數(shù)不多的需要洽談拆遷的人家。
周伯和劉阿姨王嬸兒她們一早就被開了最高價然后移民到了縣城,唐開瀚專門在那里歸置了一塊區(qū)域用以蓋移民小區(qū),小區(qū)地段很不錯,還有商鋪贈送,王嬸兒的女兒女婿一聽說可以去縣城做生意了,也一個個喜笑顏開的。
周口村的房子要發(fā)達啦!
短短幾日間,周口鎮(zhèn)上下都傳揚開了這個不可思議的消息。
路文良則也開始了屬于他的忙碌,新市長姚慶走馬上任不到兩星期時間,就拾起了海川市健康路那邊的開發(fā)計劃。
拆遷戶已經(jīng)被勸離完畢,拆遷款到手,沿途的房屋拆遷計劃卻因為新領(lǐng)導(dǎo)的到任而擱置下來,當(dāng)時許多人都望著這一片注定將杳無人煙的城內(nèi)荒村幸災(zāi)樂禍,然而在第三任市長到任后不久,這一塊荒涼的路段竟然突突突的開進了十余臺挖掘機!
健康路的那些破舊的老屋,經(jīng)歷了風(fēng)吹日曬,仍舊頑強的活著,縱然房屋的外墻已經(jīng)像風(fēng)燭殘年的老人那樣開裂出深深的溝壑。
而在此刻,隨著一聲聲巨響,她們終于支撐不住,轟然倒塌。
這便掀開海川市建的一個新紀元。
作為唯一的健康路商鋪擁私人有者,路文良接到了吳主任的電話,說新市長姚慶要親自接見他。
此刻的路文良,坐在市政府泛著老舊年輪味道的暗黃色調(diào)辦公室里,手捧著一杯熱茶,默不作聲的喝著。
他很緊張,混他們這一行的,對穿政府制服的人會有一種源自天性抗拒,就像老鼠怕貓,貓怕惡犬,以環(huán)境因素和個人因素綜合來看,這更像是一種源自自我的心理暗示。
姚慶看上去年紀并不很大,三十多歲將近四十,戴著黑框的棱角柔和的眼鏡,鏡片后面的眼睛無時無刻不笑的彎起,模樣很是親切。
他頭頂微禿,發(fā)際線十分靠后,頭頂油光發(fā)亮,是脂溢性脫發(fā)的癥狀,并不是人為造型。嘴唇很厚,鼻頭肥大,面相忠厚老實,身高一米七到一米八左右,高矮適宜,并不給人壓迫感,一身正氣十足。
他開口問路文良是否想要吃點心,聲音柔和清晰,緩慢卻不滯納,帶著靈動和威嚴的味道。
這是個天生適合混官場的男人,幾乎不用開口,周圍已經(jīng)是濃郁的官僚氣味,這種先天優(yōu)勢不是誰都能得到的。
腹誹片刻,路文良拒絕了他提出的吃點心的建議。
“你別緊張,”姚慶開口安撫他,笑容溫和,“我知道你是唐開瀚的好朋友,今天請你來這里,是想要了解一下情況?!?br/>
路文良微笑著看著他。
姚慶站起身來,慢慢的踱步在自己辦公桌前踱步,忽然張嘴:“你多大了?”
路文良也站了起來:“今年十九?!?br/>
“哦~”姚慶的表情似笑非笑,“你還年輕啊唉,不像我們,都老了,長江后浪推前浪。我像你那么小的時候,絕對想不到推掉拆遷款要商店鋪面的主意?!?br/>
路文良摸不清他到底想要說什么,多說多錯,所以只是含蓄的笑笑,并不講話。
姚慶見他不張口,猛然爆發(fā)出一陣輕松的大笑:“你看你緊張的,你和唐開瀚關(guān)系那么好,唐開瀚管我大哥也喊哥,咱們倆論關(guān)系也該是好兄弟輩的,你那么生疏干什么?來坐坐坐”
他又走過來把路文良按在沙發(fā)上,眼睛笑得周圍全是紋路,路文良不動聲色的察覺到他握住自己肩膀的手掌十分的緊繃。
他的心情必然沒有表面看上去的那么輕松。
其實想想也知道,小姚市長和老姚市長前后在同一個城市工作,坐同一個崗位,干同一件工程,這倆人之間的關(guān)聯(lián)肯定不是尋常人能猜測到的。
小姚市長在后來的健康路城建策劃中那么賣力,無非就是出于兩種原因。第一種是他確實明白健康路的建設(shè)對他有利無弊,第二種就是作為擁躉對上位者的一種效忠行為,他想要告訴姚崇明,自己會無條件擁護他的一切決定,那么如果是出于這個可能,他對唐開瀚的心思估計就有點不好捉摸了。
人這一輩子只有兩條手臂,左膀右臂。因為不可復(fù)制,不可增加,卻不可或缺,所以才顯珍貴。
那么姚崇明到底是否信任他呢?是否真的有把他納入羽翼之下保駕護航的準(zhǔn)備呢?他和唐開瀚在姚崇明心中的地位,又究竟孰高孰低?
姚崇明這樣簡單的答應(yīng)了本不屬于他管轄范圍內(nèi)的周口村的領(lǐng)土開發(fā),并且眼都不眨的將這塊大肥肉贈送給了唐開瀚。如果坐在這個位置上的人不是姚慶,那么這簡直是一件可以鬧得天翻地覆的越權(quán)事件了,老姚市長這樣做,到底是為了告訴姚慶,唐開瀚是他要小心動不得的人,還是真的就把姚慶當(dāng)成了自己人,所以完全沒在意這樣彎彎繞繞呢?
這一切,不會有人親口說的一清二楚,但其中的關(guān)節(jié),卻是要靠著自己的理解去慢慢滲透,懂得清明的。
坐在這個位置上的每一天,都會在各種揣摩中度過。
路文良太理解他了,曾幾何時,他也是這么膽戰(zhàn)心驚的做人。下屬眼中的路經(jīng)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整個幫派除了老大鄭潘云,講話最有分量的人就是他。卻殊不知伴君如伴虎,在老大身邊討生活,又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他還在心中百轉(zhuǎn)千回的想,忽然就聽姚慶不經(jīng)意說了一句:“不過大哥這回真的有點小氣了,本來健康路的門面也不值錢,既然都已經(jīng)同意給你們批了,干嘛不多給你們兩間?這樣吧,晚一點你和我們一起去吃頓飯,那邊健康路的街道辦估計也會有人到場,我給你引薦引薦他,看看事情還能不能有轉(zhuǎn)機,虧了什么不能虧自家人嘛!”
路文良嘴角一抽,忽然明白了他在想什么了。
果然帶官帽子的人就是一肚子摸不透的壞水,原本一件那么單純的房產(chǎn)交易,被他一講,活像是他們和八竿子打不到一邊的姚崇明私底下有了什么來往,提前拿到了消息似地。
他這話問的夠拐彎的,要是事情真的是他猜測的那樣,路文良只要一個答應(yīng),其中的各種細節(jié)就豁然開朗了,這不就明擺著告訴姚慶,唐開瀚比起他來,還要和姚崇明更加親近些么?
這話可不能輕忽,路文良當(dāng)即笑了,連帶著心臟都懸起來兩寸:“姚哥你瞎說啥啊,當(dāng)時我和管拆遷那個吳主任扯了好幾天的皮咧,我那房子四百多平方,換成樓房太不劃算了,結(jié)果后來他也只肯給我三間門面,換面積我還吃虧了呢?!?br/>
姚慶笑容一僵,愣了下神:“哦?”
路文良趁熱打鐵,抱怨道:“你們市政府也太精了,這樣拆遷算來算去,我還吃虧了差不多一百平方,那都多少錢了也不肯折現(xiàn)給我?!?br/>
姚慶打了個哈哈:“政策嘛,我們也身不由己的”
“就是我孤家寡人不劃算!”路文良一撅嘴,孩子氣十足的哼了一聲,“我家要是也有十個八個戶口,那我也要拆遷款了。當(dāng)初我要是知道姚哥你要來做市長的話,肯定就去求你了,現(xiàn)在虧得很,我每天想想都難受死了,明明自己有屋,還要住在別人家。”
姚慶咳嗽了一聲,在路文良對面坐下,喝了口茶,漫不經(jīng)心的打量著路文良的神情,心中若有所思。
“這樣,”他茶杯一放,忠憨的開口,“我盡量幫你爭取一些啊,你看現(xiàn)在資金也已經(jīng)不在我手底下轉(zhuǎn)了,各有各的部門,我剛上任,你也得明白你姚哥的難處。過段時間健康路開發(fā)了之后,我再幫你看看,能不能饒點地方下來。”
路文良愣了一下,立刻笑逐顏開:“真的??!謝謝姚哥!”
姚慶勾了勾唇角,“你也真是的,明明你唐哥比我能耐大了去了,當(dāng)時怎么不去找他幫忙?!?br/>
路文良一揮手:“姚哥你看他裝模作樣呢,還能耐,我求他也沒用,那時候他和老姚先生還不太親密呢,想找也沒地方找去啊。”
話鋒一轉(zhuǎn),他又看向姚慶,滿眼調(diào)皮:“姚哥,你也姓姚,老姚市長也姓姚,你倆是親戚嗎?”
姚慶被他反將一軍,問的坐立不安,臉皮子抽抽,趕忙轉(zhuǎn)移話題:“瞎說,這世界上姓姚的人多了去了。你也不該說你唐哥的壞話!”
路文良住了嘴,做出受教的模樣正襟危坐。
姚慶問到了自己滿意的答案,看了眼墻上的掛鐘,又笑了:“時間不早了,小路你先回去吧,姚哥就不送你了,有空,代我向你唐哥問個好?!?br/>
路文良依依不舍的站了起來,神情還有點親熱:“那姚哥,我走了啊,店鋪的事情您可別忘了?!?br/>
姚慶無言勾著唇角揮揮手,看路文良出去了,笑容漸漸的淺了下來。
他嘆口氣,瞇著眼,仰頭躺在辦公室里的沙發(fā)上。
他就說呢,一個外姓人,哪里會比自己和老堂兄親密。
路文良步履匆匆,眼神陰鶩,緊握雙拳迅速的走出市政府。
上了出租車,他才松下勁兒來,回頭不咸不淡的看了眼那巍峨的入口。
姚慶怎么會知道自己和唐開瀚的關(guān)系好?他才到海川幾天啊,居然一切都了如指掌的模樣。
這新市長,絕對不是好相與的,他得快點去和唐開瀚通個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