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文良的攤子是唯一一個連吆喝都不需要就能把東西賣的干干凈凈的,打從初一開學,到如今這么長時間,生意仍舊紅火,這在許多同樣門口擺攤的同行眼里當然挺不愉快。
但再不愉快,從其量也只能給他頓眼刀,路文良不疼不癢,他在學校門口賺錢,校方都沒趕他走,他有什么可怕的?
清早騎車到小學校門口,還沒把調料擺開,頭頂上就罩下了一層陰影,有人來,路文良抬頭看,是那個賣臭豆腐的王八。
老王八嘿嘿笑著,滿臉的褶皺遍布,雙手油膩膩臟兮兮的,和他的臭豆腐簡直就是同胞兄弟。
“良子啊,”搓了搓手,瞇著眼睛,老王八開口套近乎,“你小媽找過你了吧?我是你舅,認得了嗎?”
舅?趙春秀她們家可真會往自己臉上貼金。
路文良笑瞇瞇的看著他,如同看一坨狗糞:“您貴姓啊?”
老王八一愣:“我姓趙啊?”
“哦,姓趙啊?我怎么記得我媽她姓方啊?什么時候來了個姓趙的舅舅?我得去問她。”
趙王八臉一綠。
“呵呵,你這孩子脾氣可真不行怪不得爹媽都不要你呢,”張口就是一頓惡意的嘲諷,趙王八瞇著眼睛縮回自己的車上,“滾開!這地方老子占了!狗屁孩子該哪兒滾哪兒去!”
路文良心里一跳,抬起頭,用一種驚訝的神情看著他:“你剛才說什么來著?”
趙王八愣了一下。
“前頭那句,再說一遍來來來。”
趙王八盯著路文良的笑臉。
明明是特別真誠的商人的微笑,趙王八卻止不住的心里發憷,他嗤笑著罵了自己一句,小屁孩有什么可怕的啊?
“我說你爹媽難怪不要你!我要是生你這么個兒子,一定一早把你放尿桶里淹死!”
說完這話,他等著路文良來和他哭罵,他一個一米八的大男人,還能怕他不成?
哪知道路文良居然粲然一笑,眼神仍舊驚訝,盯著趙王八什么都沒說,只嘖嘖贊嘆了兩句。
然后,他就推著自己的三輪車換了個地方。
傻瓜才會在學校門口和他打架呢,門口那么多人和家長,和他打一場不是凈給人看笑話了?還平白給自己撈一個頑劣易怒的名聲,這樣且戰且退,反倒讓人心生同情。
他離開的瞬間,周圍幾個聽到熱鬧的攤販紛紛對趙王八投來譴責的目光,趙王八渾然不覺,滿以為自己占了個好方位就能生意興隆,沒料到一大早還是那么點盈利。
給他一攪合早上的生意就沒做全,路文良心里憋著口氣,表面不漏痕跡,實際上手都是在抖的。
怪不得你爹媽不要你
這句話
呵呵
路文良怎么可能不在意!!!
草草的收了攤,鍋里還有十來份東西他就不賣了,騎著車子,路文良想找個冷僻的地方靜一靜。
“路文良?”學校里的不能出校的住宿生們驚訝的發現路文良的車子上居然難得的有剩余,立刻又把他包圍起來了,最后還是啥都沒剩下。
“唐總,您看基金就設在縣一中了?”
什么?
唐開瀚回過神,聽到助手的話,低頭一看,原來是洋河基金的設立點,他點點頭:“恩,加一個實驗小學。”
助手連忙記下,他身邊的唐開瀚神色又迷惘起來。
好熟悉的感覺啊,他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見過這個少年?
唐開瀚忍不住去回憶,他今天來為洋河基金的貧困學生救助項目考察項目點,首要就選擇了這個縣城,少有的,一個縣城里的小學和中學都能在市區提名,可沒想到,居然會在出校門的時候碰上這一場鬧劇。
唐家是沒有那么多亂七八糟的親戚的,但唐開瀚的許多朋友都糾結在各種人際關系里,所以對于路文良的遭遇,唐開瀚還是覺得有點陌生的感觸,于是就多看了兩眼。
腦海里一閃而過一雙狡詐而明亮的眼眸。
啊!
唐開瀚眼神一亮,是他!
那個特別會做戲的小孩!怎么在這里碰上他了
遠遠看著生意紅火的土豆泥攤,唐開瀚眼力極好,在少年淡定的微笑下敏銳的捕捉到他勃然預發的怒氣和微微顫抖的手。
同情的看了眼仍舊洋洋得意不自知的臭豆腐攤老板,唐開瀚心情極好的拍了下助手的肩膀:“去,給我買份早餐,我要吃他家的土豆泥。”
啊?
助理寫到一半茫然的抬起頭來看著自家老板,又順著手指的方向看到生意紅火的土豆泥小攤。
您今天是哪兒出毛病了?
放學之后,路文良并沒有提早走,他騎著車子到山路上,找了個開路炸出的山洞踢好,理了下外套戴了個圍巾回到了學校,右手拿了一個環保袋,里頭鼓鼓囊囊的。
六點半,學校里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路文良蹲在灌木叢里,看到趙王八騎著自己的臭豆腐攤車子臭著臉騎了出來。
趙王八住在縣郊,農居房,此刻天色已經暗沉下來了,周圍都靜悄悄的,沒個人聲。
市郊居民特少,趙王八這些年擺小攤也買了個平房,停下車子,他后背一涼,疑惑的回頭看,大半夜的,怎么冷颼颼的?
眼前忽然一黑,趙王八駭然的差點要叫出聲來,肩胛上猛然一痛,讓他渾身都失去力氣,一個踉蹌倒在了地上,掙扎了一會兒,發覺自己整個人蒙在了一層布里。
路文良一腳踩在趙王八的脖子上,手里的板磚兒哪里疼朝著哪里招呼,肩胛下面那一塊有個麻筋,敲的重了就全身乏力,趁著勁兒,他將套著麻袋的趙王八揍了個七葷八素,也不朝腦袋上招呼,就身上,大腿、還有男人的那兒趙王八想要叫出聲,卻只能任由他打。
打痛快了,迅速的,路文良隱匿到趙王八家前院的荒草叢里,順著條之前看到的小路離開了,半路上,找了個地方把板磚兒埋好。
賤人自有天收!這一頓打夠他受的了。
路文良別的不知道,反偵察能力那不是一般的強啊,坑蒙拐騙學了這么多年,宏觀經濟不懂,咋報復人,還能兩眼一抹黑嗎?不說別的,他這一頓打除了趙王八頭頂上那個麻袋,幾乎是什么線索都沒留下,縱然懷疑到了他身上,就憑現在的警力?想破案,呵呵呵呵。
哼著歌走到山洞取了車子突突突的開回去了,夜色下,滿天的繁星熠熠生輝。
難怪你爹媽不要你
腦海中忽然震出這么一句,路文良一個急剎車,眼前恍惚了片刻。
半響,斷掉的歌聲顫悠悠的繼續了上去,路文良面無表情,直視前方。
這輩子,總有更重要的東西。
這頓打讓趙王八好好的歇了段時間,他老婆那天沒聽到一點聲響,趙王八半死不活爬進來的時候把她嚇了個半死,差點就把鍋子招呼上去,后來看到是腫成豬頭的趙王八,她滿臉不高興的把人拖到衛生院去了。
趙王八賣了那么多年的臭豆腐,渾身都是臭豆腐味兒,這對愛吃臭豆腐的人來說可能沒什么,可對趙王八的老婆,我的天,那頭油都冒著濃濃臭氣的日子還要不要過啦!
趙王八躺在衛生院的病床上干瞪眼看著天花板,醫生樂呵呵的看著他的傷還開玩笑:“你這是得罪誰啦?打的可夠輕的,烏青都沒一個,你是真疼還是假疼啊,男人咋能這樣呢?”
你媽!
傷口疼的死去活來好嗎!你來試試好嗎!
趙王八一邊渾身僵硬的翻白眼,一邊繼續疼的死去活來,老天爺,給他個痛快吧!
第二天,小助理來一中辦手續的時候隨意掃了一眼,果然發現那個擺臭豆腐攤的人今天沒有來,他愣了一下隨即倒吸一口涼氣。
媽呀,總經理讓他今天來的時候看一眼臭豆腐攤主在不在,還嘮嘮叨叨的說什么人大概是不在了。
要不要那么靈!總經理原來是道士出身嗎!掐指一算知后世五千年啊!
遠在市區辦公室里的唐開瀚下午受到了敬畏鬼神的小助理無比崇敬的目光,得知了臭豆腐攤子今天果然沒擺后,他呵呵笑著,就看小助理顫巍巍的生出一只左手,壓抑著嗓音里的震撼哆哆嗦嗦的請求道:“領導,您給我給我看看”
唐開瀚瞇著眼睛,打量他一會兒。
小助理吞了口唾沫硬著頭皮沒縮回來。
半響,唐開瀚笑瞇瞇的伸著脖子看了一眼,慢悠悠的說:“你知道我看出什么了嗎?”
“不不知道”
“我看出來”拉長聲音,唐開瀚惡意的笑了兩句,“你這個月的工資大概是拿不到了。”
小助理的愣神只是片刻,下一秒,嗷的一聲慘叫抱著資料夾著尾巴跑出去了。
看著辦公室門上的花紋,唐開瀚雙手環胸,倒在柔軟的椅子里,打了個旋,對著窗戶外亮堂的天空凝視了許久。
許久之后,他才搖著頭,輕輕地笑出了一聲。
鬼小子,真是睚眥必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