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你,很久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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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家, 穿了一天高跟鞋的腳趾頭凍木了, 江連雪的電話就是這時候打來的。也沒什么問候語和開場白, 直接的:
“我最后通知你一遍, 那學校這周五面試,你周三回還是周四回?”
溫以寧說:“我找著工作了,不回去。”
江連雪在牌桌上, 麻將丟得哐哐響, 伴著輸牌的掃興更加架不住耐性, 兇了起來,“帶種!跟你那死鬼老爹一樣帶種!別回了, 一輩子別回了!把錢還給我!”
電話悍聲掛斷,一瞬間耳根子清靜得讓人暈眩。
江連雪年輕時候脾氣就挺爆, 承襲到了中年,她是個我行我素的人, 從她十八歲生了溫以寧就能看出來, 有點仙氣兒。不過溫以寧還是能理解,一個容貌人上人的女人, 一生卻過成了人下人的樣子, 心里有苦含怨或許還夾著恨, 久了, 就成了唏噓。
溫以寧點開微信, 把上回走時江連雪給的兩千塊錢轉(zhuǎn)賬還了回去。剛要熄屏, 目光留在了聊天列表里排前面的一個號上。最后一行話還躺在那——
“溫小姐, 仍希望您斟酌考慮,期待與您會面。”
工工整整的態(tài)度,話里也有苦勸的余地。亞匯集團人事部三天前給她打電話時,她還以為是詐騙。后來人家再而三地致電,才相信這是真的。
相信了,卻茫然了。茫然過后,溫以寧想都沒想就給拒絕了。
高明朗這人太陰險,在資源和背景面前,她連螻蟻都不算,說到底,還是只有任人拿捏的份。她租的這個小區(qū)價格不便宜,但當初一沒債務,二也不用養(yǎng)家,想著上班方便咬咬牙也能應付。可一旦失業(yè),生活的獠牙就伴著血盆大口兇殘而來了。
溫以寧沒空想太多,就覺得,先扛過寒冬臘月,等明年開春興許有轉(zhuǎn)機。至于亞匯集團這支橄欖枝,世上道理無非就是公私分明才叫活得明白。但這個問題上,溫以寧覺得,糊涂一點是對的。
這支裹了蜜糖的橄欖枝,她接不起。
本以為這事兒到這就是一個句號,可周四,溫以寧碰見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這天從超市買了些日用品,出來就聽見有人叫她的名字。回頭一看,柯禮開著一輛黑色奧迪,車窗還在往下滑,那張精英臉就跟冰雪初融一般對她微笑。奧迪是官車標配,遠遠一看,柯禮不像做生意的,這么多年儒雅和煦的氣質(zhì)未曾改變,倒像政法體系的年輕官員。
他指了指前邊,“等我一會兒啊,停個車。”
溫以寧啊了一聲,點頭,“行。”
這地方不太好停,電動摩托橫七豎八,“慢點兒慢點兒,我?guī)湍憧粗!?br/>
柯禮轉(zhuǎn)著方向盤,挺熟練,“沒事。”
車停好后,他下車看著她手里,“東西重么,放車上,待會我送你回去。”
“不重,就一些紙巾牙膏牙刷。”溫以寧沒怎么接話,跟本能反應似的,對柯禮還有有些防著。說不上是熟,但一說只是認識,好像又輕了。
柯禮返身從后座拿出外套,邊穿邊說:“一塊吃個飯吧。”
他語氣太自然,聽不出丁點別的意圖,態(tài)度上就能絆住人,讓你不好意思拒絕。
溫以寧沒說話。
柯禮笑了下,“念念,不要跟我這么生疏。”
一聲小名沾著舊回憶,綿里藏刀地往溫以寧心窩上撓。柯助理的精明厲害名不虛傳。這個梗,親近又和氣,再拒絕,反倒顯得自己心里有什么介懷了。
溫以寧欣然答應,“行,想吃什么?”
跟著唐其琛多年,柯禮的口味也變得不太嗜辣。兩人就在一個平價的連鎖店吃上海菜,柯禮很直接,就這么問:“為什么不來亞匯?”
溫以寧靜了幾秒,坦誠道:“不合適。”
柯禮笑:“哪里不合適?”
“我不了解亞匯,這個職位要求迅速上手,我不行。”溫以寧說的這些也的確是她的真實想法,坦坦蕩蕩的,沒什么好隱瞞。
柯禮也沒急著回話,喝了半碗湯才說:“業(yè)務是很多,不過也沒你說得那么難。你在這個行業(yè)也有經(jīng)驗,過渡期而已。”
柯禮又看她一眼,覺得此情此景,還是說敞亮話吧。他擱下碗勺,問:“你是不是顧忌唐總?”
“沒有。”溫以寧搖了搖頭。
柯禮用一種玩笑的語氣說:“沒事,你跟我說,悄悄話我保證不泄密。”
當她小孩兒呢,溫以寧也輕松笑笑,“真沒。”
柯禮嗯了聲,語調(diào)比方才正了些,“以寧,機會不是用來浪費的。”
點到即止,這也是勸人的藝術(shù),再說下去就沒那個意思了。一頓午飯吃得和和氣氣,柯禮跟她聊天,聊的內(nèi)容也很分寸,只字不打探溫以寧的私生活。
那時候倆人就挺合得來,多年了,柯禮以自己的方式告訴她:你不用防著我,我還是認你這個朋友的。
吃完柯禮買單,溫以寧跟在他后邊,走出餐廳時,柯禮說:“周一來吧,十點左右,陳經(jīng)理也在,你跟她多聊聊,陳颯在這一塊很有經(jīng)驗,不管結(jié)果怎樣,多交流也不壞事。”
溫以寧沒表態(tài),他就設想周全了。初冬難得的好天氣,樹影細碎斑駁,柯禮的語氣跟這陽光一樣,敞亮且真誠。
“去了也別緊張,從容應對就可以。我周一不在公司,要去趟國醫(yī),有難處,可以給我打電話。”
溫以寧問:“國際醫(yī)學中心么?”
“嗯。”
“那你要保重身體,冬天容易生病。”
柯禮笑著說:“謝謝關(guān)心,但不是我。是陪唐總?cè)筒椋匣伢w檢有個血象指標不正常。”
溫以寧一時緘默,提著這個名字,氣氛就悄然尷尬了。柯禮右手握著手機,低頭按亮屏幕,說:“你存一下我號碼,打過來,我也留個記錄。”
溫以寧順著話問:“你號碼變了嗎。”
說完就悔了,她以前有柯禮的電話,后來中途也換過幾次手機,但這些都有備份,舊號也就一直存了下來。本是無心一問,可柯禮聽完笑了下,嘴角很淺的弧度,卻彎得她渾身不自在了。
柯禮說:“這么多年,早變了。”
——
小聚一場又匆匆告別,溫以寧回家想睡個午覺,窗簾拉得嚴密,被褥也軟和,但她一閉眼睛,腦子里就是柯禮最后那句話。
這么多年,早變了。
很多年了,能不變嗎?
這種古怪的自問自答在心里溜達了好幾遍,溫以寧便徹底睡不著了,順藤摸瓜地往回倒帶,柯禮說周一不在,要陪唐其琛去國醫(yī)做復檢。溫以寧想,大約還是那個老毛病。
她讀大學的時候,唐其琛的胃就不太好。記得有次請他吃飯,沒什么錢,把人往路邊攤帶,奶茶汽水油炸小丸子,孜然五香辣椒粉刷得足足的,小女生都有點這愛好。
唐其琛是個很溫淡的人,不怎么泄露情緒,但喜和厭的標準是從不將就的。溫以寧買的吃食,每樣他都嘗一點,世俗煙火氣最喧囂的地方,這樣一個男人陪著你,縱著你,是年輕歲月里很難忘卻的心動。
吃完這頓,唐其琛沒扛住,胃疾復發(fā),晚上就進了醫(yī)院。那一次很嚴重,他還做了個小手術(shù)。溫以寧內(nèi)疚得掉眼淚,逃了好幾次專業(yè)課來陪他。出院的時候,唐其琛是自己開的車,支走了一大堆陪護,還特地挑的晚上。
夏夜的光影蕩然,四面八方的風從車窗貫入。唐其琛康復了,溫以寧的心情也好些了,于是伸手出窗,五指張開,天暮時的余光落在眼睛里是那么亮。
她說:“哇,我能握緊風!”
唐其琛的右手覆上她的手背,眉目間的笑意是溫情的。
他說:“嗯,我能握緊你。”
說起來,兩人也沒正兒八經(jīng)地在一起,看破不說破,大概就是這個境界。溫以寧先喜歡上的唐其琛,情竇初開的年紀,一個這么閃耀的男人出現(xiàn),怎么形容呢?
就像被半道截了胡——截走了少女心。
小說電影里那么多肺腑愛言,溫以寧覺得都沒自己那句說得好。
是在唐其琛過生日吧,好像是三十歲,那么多發(fā)小哥們兒跟他鬧,哄著他,捧著他,實打?qū)嵉男值芮椤L破滂∮悬c醉,趁大伙兒群魔亂舞的時候,湊近溫以寧耳朵邊,問:“給我準備什么禮物了?嗯?”
那個尾音太妙,生生聽出幾分濃情蜜意。溫以寧心沉了,認真了,看著他的眼睛,小聲問:“你知道什么是少女心嗎?”
唐其琛頓了下,對視著。
溫以寧說:“遇見你,我就有了。”
她眼里是有光的,能屏蔽一切聲音和影像。唐其琛沉默了好幾秒,溫以寧就撅著唇,按他名字的諧音嚷了句:“臭唐僧呢。”
唐其琛朗聲笑,眼角細細的紋路輕輕上揚,他問:“我是唐僧,你呢?你是什么?”
溫以寧想說話,他伸出食指比在她的唇瓣上,“噓。”
然后端詳了很久,思考了很久,最后不太正經(jīng)地彎了眼角,“嗯,是個妖精。”
一旦縱容回憶開閘,就跟蝴蝶效應一樣,由不得自己了。想到這,就會想到那,大大小小的,模糊清晰的,串在一起成了亂七八糟的電路圖,亮起來,又暗下去,最后嘭的一聲,燒斷了。
黑暗前的最后一幕,是溫以寧在電梯里哭著推開他,“我寧愿從沒認識你!”
細枝末節(jié)已經(jīng)記不太清了,但當時唐其琛的表情里,是有幾分創(chuàng)痛和堅持的。
那樣的神情,這么些年,她再沒有見過第二個。
手機提示音響,磕醒了她最后那點睡意,溫以寧干脆起床,拉開窗簾,拿起手機,微信消息是之前亞匯集團那位人事小專員發(fā)的:“溫小姐,星期一上午十點,這是公司的地址,還是希望與您會面。”
消息后面是一個定位。
上海.浦東.陸家嘴.國際金融中心。
溫以寧想了想,回了句話:“謝謝,我會準時。”
“能克服的就克服,能延后的先延后,你和文雅自行協(xié)調(diào)。”高明朗說得冠冕堂皇,但明耳人都聽得出,溫以寧已經(jīng)沒了發(fā)言權(quán)。
當天下午,她組里的三個員工就來請辭。站在辦公室外面,你看我,我看你,扭捏踟躕,不敢進去。僵持了幾分鐘,門忽然打開了,溫以寧看著他們。
推搡了半天,中間那個才硬著頭皮說:“溫姐,文組長那邊的后制組缺個技術(shù)員,她要求我……”
“是她要求,還是你自己想走?”溫以寧目光淡淡,始終沒挪眼,“如果你不想走,我去跟高總交涉。”
那人把心虛的話咽下去,不再吭聲。
溫以寧點點頭,看向另外兩個:“你們呢?”
沒聲兒,低著頭。
“好,把調(diào)令拿來,我簽字。”溫以寧批準后交還回去,明顯見著他們松了神情。
“溫姐,這也是上面的命令,我們不太好拒絕。”技術(shù)員小林說得唯唯諾諾,為求心安似的提聲:“以后你有需要,我二話不說幫你。”
“出去吧。”溫以寧打斷,“幫我遞個話,還有想走的,現(xiàn)在來找我簽字。”
下午陸續(xù)又來了四個,卻始終不見符卿卿。溫以寧直接找到她,“我要出去一趟,把字先簽了。”
符卿卿條件反射似的站起,碰倒了水杯筆筒,稀里嘩啦好大聲響。她慌亂且愧疚,憋了一天的話說得磕磕巴巴:“我不走的。”
溫以寧:“簽字。”
“我不走。”
符卿卿的聲音提高了,周圍人看過來。她自覺窘迫,眼珠往左往右,再回到溫以寧身上時,生生給憋紅了。
靜了兩秒,就聽溫以寧說:“你走不走已經(jīng)由不得你,現(xiàn)在,是我,不要你了。”
到第二天,就剩一個打雜的臨時工還留著。高明朗也不再丟活下來,溫以寧成了閑人一枚,可公司的大小會議都讓她參加,干巴巴地坐在那兒渾身尷尬。這就是高明朗的卑鄙之處,往人難堪的時候捅刀子,痛,卻偏不讓你出聲兒。
“聽說了么,溫以寧的工作歸納給文組長了,成她領(lǐng)導啦。我剛才還看見以寧抱著一大摞文件去復印呢。”
“不會吧,這什么世道啊!論工作能力,文雅還不如以寧呢。”
“那還不是高總一句話的事兒。”
“說起來,她們那組也是應酬最少的。”
“這個我知道,因為她自己不喜歡飯局。”
“可這幾天,文雅天天讓溫以寧去應酬陪客戶,還是巨難搞定的那種。”
短暫安靜,其中一人感嘆說:“其實她這幾年吃了很多苦,一外地女孩兒,在上海立足不容易的。哎,她應該順著點高總。”
“順了他的風流嗎?”大家掩嘴偷笑。
一個月來,同事們沒少抱不平,但誰也不敢明里表態(tài)。憐憫也好、公道也罷,別人的故事終究只是夠人消遣的談資而已。感同身受這個詞,在叢林法則的社會職場里,變得幾近不可能。
周五晚上在中山東路有飯局,陪的客戶是東星電視臺新聞中心主任,新官上任精神得意,酒過三巡之后就有點人來瘋。義千傳媒明年的廣告投放還得仰仗這位主任,高明朗和文雅當然是順著哄著,這禮拜文雅讓溫以寧赴了四個局,是個正常人都得崩潰。今天喝的又是茅臺,高明朗存了心沒打算讓她舒坦,溫以寧胃里火在燒,借口去洗手間才能出來透會氣。
江連雪的電話就是這個時候打來的,問她兩周沒回去了,什么時候回家。
溫以寧掐著太陽穴,在窗邊吹風醒神,“再看吧,最近忙。”
聽出了女兒聲音不太對勁,江連雪問:“工作順利嗎?”
“嗯。”
太久沒和女兒說上話,江連雪不免多念叨幾句:“當初留在翻譯院不是很好嗎,輕輕松松,體體面面,哪里用得著現(xiàn)在這樣辛苦!”
溫以寧提聲打斷:“您能不能不提這事。”
江連雪來了氣:“我提都不能提了?”
“不辛苦,挺樂意的。”
“樂意什么,你就是犟,是一根筋,是不聽勸,事都過了多久了,你是不是還沒放下?……我看你就沒放下過。”
溫以寧安靜下來,斜開的窗戶縫鉆進夜風,臉色一吹就白。母女倆有七八秒沒說話,等江連雪想再開口時,電話掛斷了。溫以寧轉(zhuǎn)過身,手機還舉在耳畔,抬頭就瞧見了柯禮。
柯禮其實已經(jīng)留意她有一會了,對上視線也挺自然,客氣道:“以寧,好久不見。”
四年?還是五年?再久遠,也沒法兒裝不認識。溫以寧點點頭,“柯秘書,您好。”
這聲工工整整的稱呼,聽得柯禮面帶微笑。那時候她念大三還是大四,濃妝淡抹總相宜的一姑娘,眉目鮮亮得像是園里的春景。唐其琛一向情緒不形于色,對誰都親疏有別,但常把溫以寧帶在身邊,幾次私人飯局也不避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