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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晉江文學城首發

    翌日, 天色陰沉,還起了風。
    甘露殿內,氣氛格外壓抑。
    周皇后靠坐在紫檀透雕卷草紋圈椅上, 臉色鐵青, 眉眼間是再厚的脂粉也蓋不住的憔悴。
    裴長洲如熱鍋上的螞蟻般, 來回踱步, 兩道眉頭擰得死死地。
    “行了, 你停一停, 別轉了, 我本就心亂的很,你這一轉我頭更疼了!”周皇后冷聲道, 纖細的手指按了按隱隱作疼的額心。
    “母后,你說咱們現在該怎么辦?怎么就成了這樣呢?”
    裴長洲停下腳步,面露疑惑,壓低聲音道, “舅父府中有密室, 這個兒子是知道的, 只是……那龍袍是怎么回事?莫不是舅父他真的……”
    他這話還沒說完, 周皇后抬手一個茶杯狠狠地擲向他的腳邊。
    “嘩啦”一聲脆響, 茶杯頓時摔得粉碎,將裴長洲嚇得一哆嗦。
    周皇后直直的瞪著他, 厲聲道, “你想說什么?都這個節骨眼了,你竟然懷疑你舅父?!這些年來, 你舅父忙里忙外的都是為了誰,你心里沒點數么。”
    裴長洲眸光閃了閃,悻悻道, “兒子不過隨口說說,哪里會懷疑舅父呢。只是這龍袍實在來的蹊蹺,還有昨日那些刺客……”
    周皇后閉著眼睛,深深吸了口氣,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等再次睜開眼睛,她沉聲道,“昨夜是太子親自將你舅父押去刑部的?”
    提到這個,裴長洲就有些來氣,垂下的手狠狠捏緊,“這下他可得意了。”
    周皇后冷笑一聲,“好一個太子,好一個顧渠,這才回來沒多久,就迫不及待出手了。”
    裴長洲驚愕,急道,“母后,你是說,昨夜之事是太子與顧家安排的?”
    周皇后淡淡的掀起眼皮,看了眼這個蠢兒子,“除了他們,還有誰有這么大的膽子!”
    挑在皇帝嫁女、宰相府娶親的時候下手,這可不單對付了周家,某種意義上,也是對皇家威嚴的一種挑釁。
    想要對付周家的人不少,但敢跟皇帝作對的,朝堂中除了顧家,還有誰敢?
    太子更是有恃無恐的,他無比清楚昭康帝對他的偏愛——
    顧渠當年刺了昭康帝一劍,昭康帝都能容下顧家,更別說裴延,這條他與顧沅唯一的骨血。
    顧沅,一個死人,卻讓他念了那么多年,記了這么多年,深愛了這么多年!
    周皇后紅艷艷的嘴唇勾起一抹冰冷的嘲諷,就算裴延現在想坐那把龍椅,昭康帝估計也會主動讓位吧?
    裴長洲這頭兀自怒不可遏,“我就說嘛,怎么會這么湊巧!那密室藏得隱蔽的很,官兵怎么會尋到。還有那些刺客,一個個身手不凡,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可惡,太子和顧家這一招釜底抽薪,實在太陰險了!”
    周皇后坐著,默不作聲。
    裴長洲怒罵了一大通,等氣平了些,才坐到周皇后面前,問道,“母后,你說父皇他會怎么處置舅父?這事會不會牽扯到咱們?”
    “禍不及出嫁女,何況我是皇后,你是皇子。”周皇后冷乜了他一眼,聲線壓抑著,“且此事疑點重重,你父皇不是派了刑部尚書、大理寺卿調查嗎,你莫要沉不住氣,自亂陣腳。”
    裴長洲肅色道,“從前兒子在刑部當差時,與刑部尚書還有幾分交情。只是這大理寺卿趙平樾,就是塊又臭又硬的石頭……哦對了,說起來,這趙平樾與定北侯府還是親家,趙平樾的小女兒嫁給了許家六郎……”
    定北侯這兩年一直保持中立,如今卻也漸漸往東宮那邊靠攏了。
    裴長洲覺得,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陶緹那女人與許家嫡女的私交,現下,景陽長公主一家也都往東宮靠,青禾還與許家結成了姻親。
    這么一來,定北侯一派妥妥成了東宮那邊的勢力。
    思及此處,裴長洲郁悶的想嘔血。
    早知道陶緹這女人有這般籠絡人心的本事,當初他就該想辦法,將她變成自己的女人,破了她的身子,也不怕她不肯嫁。
    父皇就算再重視顧氏定下的婚約,也不會讓一個失貞的女人嫁去東宮……自己嘛,頂多就挨一頓教訓,或是挨一頓打。
    裴長洲咬牙,如今倒白白讓裴延撿了個便宜,著實可恨!
    周皇后一眼就看出裴長洲的花花腸子,語氣有些疲憊,“行了,你已經在我這耽誤挺久的,該出宮了。”
    裴長洲一愣,“母后,那舅父那邊?”
    周皇后道,“先觀望兩日,看朝堂和刑部是個什么情況,再做打算。”
    頓了頓,她直直的凝視著裴長洲,“這兩日你老老實實待在你府中不要有任何動作,先靜觀其變,再見機行事。”
    裴長洲心急如焚,卻也想不出辦法,只得按下情緒,垂下頭道,“兒子知道了。”
    周皇后擺了擺手,示意他退下。
    大宮女走進來,躬身道,“娘娘,您昨兒個一整夜沒合眼,不如到床上躺一會兒吧。”
    周皇后低應一聲,緩緩起身,往寢殿走去。
    坐在梳妝鏡前卸下釵環時,她盯著銅鏡中不再年輕的容顏,不禁抬手摸了摸鬢角,“這兩年,本宮好似老了許多。”
    大宮女忙說好話安慰著。
    周皇后彎了彎唇角,又撫上自己的眼睛上。
    她瞇起眼,輕聲呢喃道,“從前,陛下最喜歡我的眼睛了。”
    他說,她的眼睛很美。
    她初次聽到這話,心跳怦然,面紅耳赤。
    后來,她看到了顧沅,才發現自己的眼睛與她的眼睛很像。
    只是,顧沅看向皇帝的眼神一貫是疏遠又冰冷的,而自己看向皇帝的眼神,充滿癡迷、崇拜與愛戀。
    那段時間他為了顧沅,不再碰后宮其他的女人,滿心滿眼的守著顧沅。
    后來不知怎的,他與顧沅又吵了一架,她便趁著這機會,爬上了他的床。
    那夜,他醉得厲害,吻著她的眼睛,壓著她,口口聲聲喊得都是“沅沅”。
    她心里又恨又嫉妒,卻又感激那一回,讓她有了身孕。
    她一邊憎惡著自己這雙眼睛與顧沅相似,卻又用這一點相似之處,去接近皇帝,去討好他。
    回憶戛然而止,周皇后眼中泛著陰惻惻的冷光,手指攥得緊緊地。
    顧沅,不到最后一刻,我是絕不會認輸的。
    絕不會。
    ****
    刑部大牢。
    陰暗潮濕,蛇蟲鼠蟻橫生,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揮之不去的霉味,犯人的哀嚎聲、哭聲、求饒聲,聲聲入耳,聽著都瘆得慌。
    審訊房里,左相周平林被捆在架子上,頭發凌亂,形容憔悴,身上并無傷痕。
    雖是造反,但尚未定罪,獄卒也不敢輕易對他用刑,畢竟宮里還有位皇后娘娘和三皇子呢,誰知道之后會不會峰回路轉,來個反轉。
    然而,獄卒不敢動手,卻有人敢動手。
    裴延拿著劍,動作優雅的比劃兩下,周平林那白花花的上半身就暴露在十一月的大牢里。
    寒冷與恐懼,讓他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周平林強忍著慌張,死死地盯著裴延,“太子殿下,你這是要做什么?”
    裴延一襲象牙白的錦袍,優雅出塵的姿態與這腌臜的環境格格不入。
    聽到周平林的問話,他沒立刻回答,只不緊不慢的將劍放在一旁,緩步走到那燒得火熱的炭爐身旁,拿起一柄長長的烙具。
    周平林見他拿著燒得火紅的烙具朝自己走來,臉部的肌肉控制不住的抽動。
    裴延在他面前站定腳步,俊美無儔的臉龐上揚起一抹笑意,溫潤又無害,“孤要做什么,周相猜不到?”
    周平林語調都變了,“你這是濫用私刑,若是陛下知道……啊!!!!”
    他話才說到一半,余下的話皆變成一陣慘烈的哀叫。
    火紅的烙鐵印在他的胸膛上,劇烈的疼痛讓人發狂,空氣中散發著一陣皮肉燒焦的味道。
    周平林的面容猙獰著,豆大的汗珠滾滾落下,在這無邊的痛苦中,他看到裴延笑得愈發溫和。
    菩薩面,修羅心。
    他彎著眉眼,淡聲道,“孤便是濫用私刑,又如何?周相莫不是還想從這里出去?”
    周平林嘴唇顫抖著,“是你,是你干的,你與顧家一起誣陷我!”
    裴延薄唇的弧度揚得更大了,黑眸中是森森冷意。
    他手臂加重了力,周平林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慘叫。
    “當年,孤的舅父也挨過這么一下,如今也教你嘗嘗這滋味。”
    裴延手舉得有些累了,這才意興闌珊的將烙具丟在一旁,拿出潔凈的帕子細細擦了擦手指,嗓音清冷道,“你說孤誣陷你,總得拿出證據來。”
    周平林低頭看著自己的胸口,只見好大一塊肉燙的發紅發爛,血肉模糊,他瞧著都險些吐出來。
    他抬起頭恨意濃濃的瞪著裴延,“就算陛下偏愛你,卻也不會盡聽你一面之詞!”
    裴延哼笑一聲,“一面之詞?墻倒眾人推,樹倒猢猻散,你周家這些年做得惡事還少么?你拿不出孤誣陷你的理由,孤手中卻掌握了一堆你的把柄。”
    周平林這時也明白過來,裴延與顧家怕是很早之前就開始秘密謀劃了。
    昨日的變故,快、準、狠。
    那些身手不凡的刺客,那些快速沖進來搜查的府兵,還有那一套憑空冒出來的龍袍……樁樁件件,環環相扣,不是短時間就能安排下來的。
    他忽然意識到什么,瞪大了眼睛盯著裴延,“你是不是壓根就沒病?”
    裴延朝他笑了笑。
    周平林先是震驚,后是憤怒與惶恐,最后陷入深深的自我懷疑,整個人像是被抽去精氣神,蔫了。
    裴延看戲般看著他的神色變化,似笑非笑。
    過了好半晌,周平林仰起頭,哈哈大笑了起來,這放肆的笑意在陰暗潮濕的牢房里顯得格外駭人。
    他盯著裴延年輕的臉龐,眼中有欣賞,有遺憾。
    這般的城府與心機,這樣的隱忍與堅韌,著實非凡。
    可惜啊,為什么他不是自己的外甥呢?
    短暫的靜謐后,周平林忽然想到了什么,擠出個猙獰的笑容來,惡意滿滿的笑道,“太子若要說我造反,那勇威候府也逃不了干系。聽說太子與太子妃鶼鰈情深,也不知道太子面對岳丈時,是否也會這般鐵面無私?嘖,若是太子妃知道你對她父親下手,怕是要恨上你了吧?”
    “東宮家事,就不勞周相記掛。你還是記掛你周家全府上下五百六十一人……哦不,算上昨日嫁入周家的裴靈碧,應當是五百六十二人……”
    裴延瞇起眼,深色的瞳孔中閃著冰冷的暗光,露出個殘忍又冷冽的笑容來。
    周平林頓時面如土色,只覺得心口的血都變得冰涼。
    ………
    東宮,瑤光殿。
    夜色如墨,晚上的風更大也更涼了。
    陶緹搓著手站在門口,伸長著脖子,望眼欲穿。
    玲瓏拿著一件銀白底色翠紋披風走上前,替她披在身上,輕聲道,“太子妃,夜里寒涼,您還是回屋等吧,沒得凍壞了自個兒的身子。”
    陶緹將身上的披風裹緊了些,納悶的咕噥著,“都這么晚了,殿下怎么還沒回來呢?難道他今晚也不回來了?”
    朝中發生這么大的變故,她都快兩天一夜沒見到他了,一顆心一直懸著,惴惴不安。
    玲瓏安撫道,“估計是路上耽擱了,太子妃莫急。”
    陶緹點了點頭,又提醒玲瓏,“你去看看灶上那鍋黃芪雞湯燉得怎么樣了……算了,還是我自己去看看。”
    她這邊剛要往小廚房去,就見守在門外的小太監匆匆忙忙跑進來,“來了,來了!太子妃,殿下回來了。”
    陶緹一聽,眼睛瞬間亮了,也顧不上什么雞湯,提起裙擺就往門口跑去。
    瑤光殿眾人瞧著,絲毫沒覺得不妥,反而覺得太子妃與太子感情深厚,真是令人感動。
    裴延坐在轎輦上,單手撐著額頭,閉目養神。
    他今日在宮外忙了一整日,直到宮門下鑰前才趕回來。他原本是想直接回瑤光殿的,免得自家小姑娘擔憂。但想著今日去過刑部,身上難免沾染些不潔凈的氣味,還是先回紫霄殿梳洗,換了套干凈的衣袍,這才往瑤光殿趕。
    “殿下,太子妃出來迎您了。”隨轎的付喜瑞輕聲提醒著。
    裴延緩緩睜開眼,朝前看去。
    只見不遠處,兩盞澄黃的宮燈下,一道嬌小的身影正站在門口,眼巴巴的往他這邊看來。
    裴延心口一熱。
    待轎輦停下,他下了轎。
    陶緹趕忙迎上前來,一張小臉被寒風吹得有些紅,烏黑的眼眸在燈光下格外的明亮,“殿下,你總算回來了。”
    裴延垂下頭,朝她溫柔一笑,“嗯,回來了。”
    陶緹上前打量了他一番,確定他無礙后,一顆心總算落回肚子里。
    裴延見她松口氣的小模樣,眸光愈發柔和,抬手揉了揉她的發,“外面風大,下回不準在門口等了。”
    陶緹輕輕的嗯了一聲。
    裴延牽起她的手,一起往里走。
    陶緹的小嘴就沒停過,叭叭叭的各種問:昨日怎么回事呀,有沒有嚇到啊,昨夜在顧家睡得還好么,殿下你餓不餓啊,渴不渴啊。
    她連珠炮似的一連串的問,裴延都不知該從何答起。
    待兩人一走進內殿,裴延倏然轉了個身,長臂一撐,直接將陶緹壓在了門邊。
    陶緹呆住,“……?”
    壁、壁咚?
    這個時候壁咚,不合適吧。
    她眨了眨眼,還不等她說話,裴延忽然彎下腰,緊緊地抱住了她。
    那清冽好聞的冷松香籠罩著陶緹,他的腦袋埋在她的肩窩,氣息灼熱。
    陶緹驟然被他抱得嚴嚴實實,懵懵的,“殿、殿下。”
    “別動。”
    裴延闔上眼,好聽的嗓音透著濃濃的疲憊,帶著幾分請求,“讓我抱一會兒,一會兒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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