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其它豕族村寨一樣，方谷城也缺糧?！ 〕侵髟獔D之所以絞盡腦汁帶人加入鐵齒討伐磐石寨的大軍，并不是腦子抽風，而是需要通過戰(zhàn)爭獲得戰(zhàn)利品，維持自己的統(tǒng)治。 如果將一個人的日常食物供給標準以百分數(shù)計算，那么方谷城的豕族人均指數(shù)最多只能達到百分之六十。而且這個數(shù)字只針對壯年男子，女人、老人、兒童還將按照族內(nèi)群體重要性順序排位遞減。 這些事情對天浩來說不是秘密，早早布局的情報部門從各方面收集信息。 元圖領兵帶走了城里的相當一部分存糧，所有人都在翹首期盼他勝利回來。 他們或許不太熟悉鋼牙之王長什么樣，畢竟那是高高在上的大王，鋼牙城離這兒也很遠。但城主不同，他從小在這里長大，即便身為貴族，狹窄的活動圈子注定了這里大部分人都與他熟悉。隨著那顆凍結成冰塊的人頭在人群里傳來傳去，隱隱傳來了哭聲，人們臉上的恐懼程度更深，悲苦的表情也越來越重。 很多人在猶豫，更多的人做出了與女人同樣的決定，他們紛紛走出來，跪在天浩面前，以自己熟悉的方式發(fā)下血誓?！ √旌贫俗谂_上，穩(wěn)如泰山?！ 〔孔逯g的戰(zhàn)爭就是這樣，只要確保得到足夠的利益，沒人會堅持信念頑抗到底。說穿了，誰也不會把自己當成外人，大家同屬于北方蠻族，是一個有著不同圖騰的整體。這與對抗南方白人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概念。北方與南方屬于外部紛爭，部族之間屬于內(nèi)部矛盾?！ 』巳齻€多鐘頭整隊排序，剛過中午，龐大的人群按照命令緩緩離開廣場，離開這座他們熟悉并生活過的城市，朝著遠方的磐石寨而去。 方谷城里幾乎沒有任何值得掠奪的戰(zhàn)利品。 沒有獸皮，糧食數(shù)量不多，沒有貴重金屬……饑餓的豕族人把所有東西都拿出去交換，他們窮得連乞丐都不如?！ ∵@里最有價值的存在物，就是人口。 這也是天浩之所以決定對鋼牙部趁勢發(fā)起全面進攻的原因之一?！ ∫粋€窮困至極的部族并不可怕。這意味著他們沒有精良的武器，也沒有足夠的存糧長期作戰(zhàn)。只要攻破其中個一個點，整體態(tài)勢就會摧枯拉朽般徹底崩塌?！ 〉F瘋了的豕族人也非?？膳隆Ｕ驗樗麄兪裁炊紱]有，為了活命，他們什么都愿意做?！ ∵@樣的一股力量必須掌握在自己手里?！ “饲б话倭闳齻€人，這是黑齒逐個點算后報給天浩的數(shù)字?！ ↑c點頭，天浩直接在腦海里將這個數(shù)字過濾。他用力按住黑齒的肩膀，這動作驅散了大部分黑齒心中的惴惴不安：“帶著他們走吧，磐石寨會成為他們的新家?！薄 ÷飞峡隙ㄓ腥藭脵C逃跑，現(xiàn)在的數(shù)字無法作準，最終抵達磐石寨的人肯定沒有現(xiàn)在這么多?！ √旌妻D過身，正視著黑齒：“我得感謝你的幫助。如果沒有你，這一戰(zhàn)會死更多的人，活下來的豕族人也更少?！薄 『邶X臉色漲得通紅，他張了張嘴，很想說點兒什么，最終卻沒有發(fā)出聲音。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天浩認真地安慰道：“這不是背叛。你是牛族人，是我的兄弟。說起來，你幫助了方谷城里的大部分人。元圖死了，鐵齒也死了，如果不跟著我們走，這個冬天有很多人會餓死。” 黑齒臉上露出一抹苦澀的笑，他感覺眼眶濕潤了，有種說不出的東西在心里滾動著。 他覺得自己對不起曾經(jīng)的同族?！ ∪欢难圆豢蛇`背。 如果不是真正到了走投無路的困境，誰也無法體會兩頭為難，必須從諸多道義深處找出并選擇其中之一的那種絕望。 在這個世界上，不是所有東西都能放棄?！ 〉袝r候，你不得不放棄?！ ⊥蝗?，黑齒張開雙臂，死死抱住天浩的肩膀，像孩子一樣嚎啕大哭?！ ￠L久以來的委屈和恐懼，這一刻得到了淋漓盡致的釋放?！ ‰m然這一幕在旁人看來很滑稽：黑齒身材高大，足足高過天浩一個頭，依靠與被依靠的關系完全翻轉，看起來極不協(xié)調(diào)?！ √旌戚p輕揮手拍打著黑齒的后背，發(fā)出緩慢低沉的嘆息?！ 皼]事兒的，哭出來不丟臉?！薄 拔颐靼住依斫狻薄 艾F(xiàn)在，我們回家吧！” …… 總體來說，回程還算順利。 為了安定人心，天浩下令按照正常供給標準給所有豕族人發(fā)放口糧。 吃飽是沒有問題，只是食物品質無法做到與磐石寨戰(zhàn)團一樣的標準。這些食物來源于方谷城倉庫，豕族人早已習慣?！ ⊙赝景l(fā)生了四次逃跑事件，前前后后殺了三百多人?！ 〔皇敲總€投降者都愿意發(fā)誓，在方谷城的時候天浩也不可能強迫所有人發(fā)下血誓。如果真要以哪種方式進行甄別，跟從大隊離開的人只會更少，恐怕連現(xiàn)在一般的數(shù)字都不到。 抵達磐石寨的方谷城豕人約為七千七百名?！ √旌撇辉诘臅r候，天峰成為了代理頭領。他帶著一隊士兵連忙來到寨子外面迎接，將成群結隊的豕族人帶進去，逐一安置?！ 袄先?，你們怎么這么晚？天狂和永鋼他們兩天前就回來了。”天峰拉住天浩的手，上上下下看個不停，擔心地問：“你沒出什么事兒吧？有沒有受傷？” 天浩笑容里透出發(fā)自內(nèi)心的輕松。一個多月了，他第一次覺得背在身上沉甸甸的擔子終于能夠放下：“方谷城是計劃當中最遠的攻擊目標。沒事，我很好。大哥，現(xiàn)在寨子里的情況怎么樣？” 天峰邊走邊說，他神情凝重：“人太多了。連立寨、雙堆寨、前興寨、全宇寨的所有豕族人都來了，加上你今天帶回來的這批，總人數(shù)超過了一萬八?！薄 岸缢麄兊膫龃蟛淮?？”這是天浩關心的另一個重點。 “不大。開戰(zhàn)前，你對形式估計得很準，永鋼和天狂他們按照后備計劃進行，四個寨子留守的豕族人跟你想的一樣：寨子頭領和能打的男人都死了，剩下的都是女人和老人，只要答應給他們足夠的糧食和衣服，吃上幾頓飽飯，都愿意跟著過來。” 說到這里，天峰壓低音量，用力咬了咬牙：“老三，咱們的存糧不多了。一下子進來這么多人，我真怕出什么事兒啊！” “糧食的問題不用擔心，至少到明年夏天以前都可以維持?！碧旌茖Υ嗽缬杏媱潱骸白婺镜纳剃犝龔幕⒆搴酮{族大量購買糧食，尤其是獅族，只要泥炭供應沒有問題，他們隨時都能賣給我們芋頭干和玉米面。” “另外，就是海里的魚。路上我想過了，黑齒他們這次表現(xiàn)不錯，可以放給他一部分權力，讓漁場那邊加快造船的速度，現(xiàn)有的漁船來回幾班倒騰，讓那些受過訓練的豕族人輪流上，人交替著休息，但船不能停，只要有魚，咱們就不會缺糧。” 天峰仍然憂心忡忡：“老三，照這種搞法，海里的魚會不會被咱們?nèi)珦乒饬?？” 聽到這句話，天浩臉上浮起一絲古怪的神情。他想笑又不敢笑，只能憋著。 在文明時代，只要是稍有常識的人都知道這種事根本不可能發(fā)生。 加上這次從鋼牙部各城寨擄來的豕人，磐石寨滿打滿算人口數(shù)量達到了兩萬五千。比起文明時代東方國家高達十億以上的龐大人口基數(shù)，就像高山腳下的沙子一樣渺小。 不要說是區(qū)區(qū)一個磐石寨，就算供應整個牛族，海里的魚也不會因為捕撈而絕種?！ 皠e擔心，不會發(fā)生那種事。”他安慰著天峰：“這段時間周邊寨子沒什么情況吧？” “永鋼回來的早，我聽他說了?！碧旆鍖μ旌圃捴兴感念I神會：“以羅他們肯定沒把消息送到雷角城。長風回來帶著人走了，我給他們安排了馬，路線也按照你說的分頭行動。估計現(xiàn)在大王已經(jīng)收到消息，正帶著人往咱們這邊趕……你們走了以后，寨子周圍我安排了三十個游動哨，發(fā)現(xiàn)情況就點火燒柴放煙……你放心吧，一切都很安全，平林寨和漳浦寨還派人來問過需不需要幫忙?！薄 √旌平K于放心了?！ ∷奈⑿锿赋銎v：“大哥你就多費心了，我得去好好睡一覺。這么多天……我快困死了?！薄 ∈澄锵褚粍┝妓?，緩緩撫平了豕族人恐懼的心?！ ∶刻彀l(fā)放的食物數(shù)量不算多，剛夠吃飽。種類簡單，大多時候是魚湯，里面有成塊的魚，面餅和腌肉的數(shù)量較少，另外就是蔬菜。 牛族一直有著在冬季利用地窖儲存蔬菜的做法。大面積種植的白菜入冬前有充足的收獲量，天浩執(zhí)掌磐石寨后，教會人們用陶罐和鹽大量腌制酸菜。這勉強算是增加了少許食物供應種類，讓單調(diào)的菜單勉強看得過去?！ ∨褪木幼】臻g再次變得擁擠。 天浩下令對寨內(nèi)人口結構進行全面調(diào)整。 大量豕人男子被安排進入礦井挖掘泥炭，除了向遠在其它部族的商隊供貨，還得向寨子旁邊的磚窯提供燃料，燒出更多的磚?！ 《焐仙讲墒芾щy，但是現(xiàn)狀逼迫著人們做出改變。天浩派出戰(zhàn)團在周邊巡獵，確保采石場與寨子之間的道路暢通無阻；每天都有人在這條路上清除積雪，方便運輸石塊的畜力車正常來回。最后，所有進山采石的人發(fā)放雙倍口糧?！ ‰S著堆積如山的大批布料發(fā)放下去，滿滿當當?shù)膫}庫徹底清空。 吃飽、穿暖，這兩個標準是天浩的具體施政方針，也是鞏固他威信的基礎?！ τ谡鞣?，豕人肯定懷有憤怒與憎恨，肯定有人想要復仇，肯定有人不會老老實實服從管理。 天浩對此并不覺得意外。還是沿用以前從老辦法，將所有豕人分成小隊，從中挑選出十人首和百人首，以小隊為單位，按照各自不同勞動分項成果累計進行比較，獲勝的一方得到獎勵，排名最后的小隊日常供應略有縮減。只要有活兒干，大量消耗體能，疲勞會成為壓制大腦思維的最佳助手。尤其是在適當提升生活質量的前提下，憤怒與憎恨會逐漸縮小，對未來的美好期盼有很大概率能將其替換。 寨子里的牛族人沒有閑著，沒有任何人可以高高在上。他們被分派到各個豕人小隊，按照天浩的意圖，將他說過的原話完整復述?！ 霸蹅兌际且患胰??！薄 皠e說什么豕族和牛族，其實咱們之間都是兄弟?！薄 翱纯慈思裔纳秸男值?，他們很早就過來了，還有米泉寨和聯(lián)康寨也一樣。他們在這里過得很好，有飯吃，有衣服穿，說實話，能有阿浩這樣的好頭領，簡直是你們八輩子修來的福氣?！薄 ∫粋€頭領的好壞，直接關系到平民百姓的生活水準。 仔細想想好像真是這樣。以方谷城為例，元圖擔任城主這么多年，大家每年都得接受雇傭出去賣命。帶回來的東西不多，還要拿出很大一部分上貢給大王。 “你們傻啊！自己辛辛苦苦掙回來的糧食，就這么交出去，白白養(yǎng)著鋼牙城里的大王親軍。那些人吃得白白胖胖，到頭來你們遇到什么事情他們也不會出手幫忙。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好像是的?！ ∽屑毾胂?，這樣的想法越發(fā)深重，越覺得深以為然?！ ∥拿鲿r代的大量例子早已證明，思想政治工作對穩(wěn)定民心有著極其重要的效果?！ √旌圃趹?zhàn)團內(nèi)部設立了“政治委員”一職，隨著大量豕人充入磐石寨，這個特殊群體也在擴編。 曲齒對來自身邊的變化感到目瞪口呆?！ ∪绻皇怯H眼所見，打死他也不會相信多達上萬名豕人居然在短短幾天內(nèi)改變態(tài)度，從抗拒到接受，以可怕的速度融入了磐石寨。 就因為有飯吃？ 就因為有衣服穿？ 還是因為天浩帶著人，每天晚上與豕人們面對面親切交談，了解他們的需求，為他們解決實際困難，在悄無聲息的過程中建立起威信？</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