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徇離開以后，裳與也立刻收拾行李準備動身了。那天成溯難得地不在客棧里，裳與幫成溯收拾了桌椅板凳，算是一點點報答的心意。
    裳與關好門窗，向結界外走去，后腳剛出了結界，就迎頭碰上了一個戴著面具的黑衣人。那人二話不說就拿著劍刺向她，裳與一頭霧水，邊閃躲邊問他是誰。可那人也不說話，出招倒是越來越兇狠。裳與運著體內靈力，契書紅玉也越來越熱。正準備還招時，裳與注意到黑衣人的一條腿似乎有些不便，裳與心中大驚，試探著喊道：“成溯？”
    黑衣人明顯遲疑了一下，但還是繼續出招了，裳與只使出一點法力去擋，自然是被飛來的法術彈飛，咣當一聲撞倒了院子里的瓶罐。然后裳與摔在了一堆咸菜里。
    “成溯，你干嘛呀？”裳與掙扎著從一大灘咸水里站起來，后背濕乎乎的。
    成溯總算是摘下了面具，臉上的神色是裳與從未見過的冷漠。
    “既然你認出我來了，我也沒必要隱瞞了。我不相信你，為徇那小子相信你，是他糊涂。”成溯坦白道：“今日我就想試探試探你，看看你到底會什么法術。”
    裳與在心里苦笑，成溯倒是藏得好，她還以為自己多了個朋友呢。
    “成溯，我不知道你為什么不相信我。但是我從來沒有騙過你們。”
    成溯搖搖頭，冷眼看她，“你走吧，我不管你以前如何，今后你做到這句話就行。尤其是為徇，你絕不能騙他。”
    裳與自嘲地笑，說道：“我答應你，成溯。”
    要是所有承諾都能實現，她也不會一步一步走向那十惡不赦的深淵。
    裳與出了薊州，也不知道該去哪里。她總覺得自己是被整個薊州給趕了出來。于是沿路走著，遇上來捉拿她的小妖便取了化身吃掉。但是大多數情況她只是將他們擊退，引起妖界注意是她現在最不需要的。
    盡管裳與也很謹慎，但是一路南上，越靠近仙族的時候便遇到更多的小妖。現在已經發展到上午一小架，下午一小架，兩天一大架。只有一個好處就是，裳與有的時候竟然能碰上那么幾個消極怠工的小妖，比如現在和她并肩走著這對兒兄妹。
    今天傍晚時候，天將暗未暗之時，裳與正到處找可以歇腳的客棧，她已一路走到揚州，眼瞅著就要到凡間的新年了。在路邊買包子的時候，這兩兄妹不知道從哪里出來的，妹妹童明突然在她跟前冒出來，問她這是什么，怎么這么香。
    裳與一個激靈，最近太疲憊了，沒辦法時刻警惕著四周是否出現妖。
    童明個子小小的，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看著她，“別擔心，這位……姑娘，我們不是來抓你的。”
    她哥哥氣喘吁吁地追過來，看樣子跑了很久，一把拉開童明，然后訓斥她道：“你亂跑什么，秋童明，出來的時候你怎么向我保證的。”
    童明扒開她哥的手，撅嘴說道：“那你是怎么答應我的，秋匡照，不是說要給我買很多好吃的嗎。我都餓了，你還老是說要小心、小心的。”
    匡照看著裳與捏緊的拳頭，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示意裳與靠近一點，低聲說道：“這位姑娘，你是魔族的吧。不過我們兄妹二人可不是那幫喊打喊殺的。你不用害怕。”
    裳與并未松開手，盯著匡照看。
    “我們第一次來凡間，很多事情不懂。”匡照對她完全不設防，和童明并排盯著大籠屜上滿滿當當的熱乎包子，然后從口袋里掏出一個沉甸甸的銀塊，說道：“這個夠不夠買一個？”
    裳與暗自感嘆這一切未免有點熟悉，難道她被下了什么預言不成，要一直請人吃包子？
    “我來吧，二位。”裳與從口袋里摸出錢來遞給攤販，讓他包六個肉餡的。
    童明在旁邊拽了拽裳與的胳膊，小聲說道：“姐姐，我們是不吃肉的鹿妖。這個東西有沒有樹葉做的？”
    裳與只好讓攤販換了四個素餡的，她也搞不懂兩個鹿妖怎么一直給她夸肉包子很香。忍不住給童明講道：“這個叫包子，外面是面團，里面有餡料。”
    童明接過包子，認真地朝裳與道謝：“姐姐，謝謝你！你真厲害！”
    匡照吃了兩口，湊過來，道：“這位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你也是去仙族參加逢冬節的吧。”
    “我叫裳與。”裳與又問：“逢冬節是什么？”
    童明很興奮，不讓匡照說，要自己講：“裳與姐姐，我跟你說，逢冬節是仙族的一個特別特別古老的傳統。天地初分之時，人妖魔仙本共同居住在天地間，但是戰爭和矛盾越來越多，人界不愿意牽扯其中，就有人牽頭帶著所有人去了凡間。后來各族也都分開了。不久之后妖族與仙族又有一戰，妖族越戰越勇，仙族節節潰敗，一場戰爭竟然從春天打到了冬天。不過當時仙族的仙尊與凡間皇帝是夫妻，那皇帝帶數萬兵將支援仙族，仙族逆轉局勢，這才能鞏固萬年基業。而凡間皇帝不幸戰死，仙尊十分悲傷，下令仙族生生世世要守護凡間安危。自那以后，每年冬天仙族都打開結界，人族與仙族齊聚一堂。據說那皇帝叫逢勿，死在冬日，所以就起名逢冬節。但是呢，仙尊故去之后，這逢冬節啊，就慢慢從每年一次，變成了四百年一次，也對各族都開放了。”
    童明講得太多，渴了，裳與又找了個茶樓，三個人坐下來邊喝茶邊講。
    “逢冬節的要求也越來越多了，魔族和妖族必須得年滿二百歲，人族須得年滿十九歲，這才能參加。這樣一來去參加的凡人越來越少了，很少有凡人知道這樁事的。去年……”童明看了看裳與，裳與示意她沒事，她才繼續講下去：“現在啊，就剩妖族了。我和秋匡照前兩年剛滿了二百歲，今年來看看仙族是什么樣子的。”
    裳與嘆了口氣，若是姐姐在的話，她和姐姐大概就像這兄妹一樣吧。初次到了凡間，不過江敘一定會跟來，沒準還會有林家姐姐。他們一定不會像童明和匡照一樣，連個包子都不會買，姐姐什么都知道的。
    童明看裳與情緒不高，說道：“裳與姐姐，我和秋匡照呢，都是一個想法的。”
    匡照在一旁點頭道：“我們都不是好戰之人。給你透露個小道消息，其實妖族早就不再追殺魔族了，只是有一些很極端的妖一直在殺戮，妖尊倒是一直不太管就是了。”
    裳與搖搖頭，不再說話。
    無論如何，她也無法對妖推心置腹。就算她知道并不是所有的妖族都兇殘好戰。可是姐姐倒下去的場景夜夜入夢，那晚，她第一次看到漆黑的魔族天空。七頭巨身的妖獸吞下了不知多少魔族生靈。她甚至沒看到爹娘最后一面。而如今，她走上這條無法回頭的血路，也都是因為妖族。因果循環，報應分明，裳與知道自己正向結局走去，可她不知道需要什么代價，也不知道結局是什么。
    但是她知道，姐姐回來的時候，爹娘回來的時候，她就能重新當回那個裳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