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茂的枝葉互相交叉，不透一絲月光。夜色籠罩下的原始深林，陷入了一團漆黑。
    男人小心翼翼的趴在地上，抱著懷里的一桿步槍瑟瑟發抖，不敢有絲毫動作。他只希望這一夜快些過去，讓自己重新回到隊伍里，越過聯合軍的封鎖線，抵達彭尤，奔向大海。
    遠處的槍聲不斷響起，男人的身體也緊緊縮成了一團。
    忽然間，他感覺到脖頸泛起涼意，緊接著脊背繃緊，全身都打起了哆嗦。
    有人從后面，捏住了他的脖子。
    男人猛地翻轉身體，用步槍的槍托向身后掃去。可是這支槍卻反被對方抓住，不得移動分毫。緊隨其后，他的腦袋就被按進了積滿落葉的地里。
    剛剛下過一場雨，腐爛的落葉里積滿了水分，向下一按就是一汪水。男人被壓下去、再壓下去，完全無法呼吸。他想要掙扎，卻又根本無法挪動身體，感覺著身體的力氣一點一點抽離，大腦只剩下了一團黑色的影子。
    忽然，他的腦袋又被提了上來，清新的空氣涌入鼻孔，男人貪婪的大口呼吸。
    “會講中文么？”身后傳來了冷冰冰的言語，通過聲音來判斷，這人應該非常年輕。
    男人忙不迭的點頭，猛地又意識到四周一片漆黑，慌忙應聲：“會...我會...”
    “我向你打聽個人。”那道黑影松開了他，緩緩蹲下來，“林夢蝶，你知道她么？”
    男人微微一怔，他不明白身旁的家伙究竟是意欲何為。聽他的口氣，又完全不像是聯合軍的人，真讓人覺得奇怪。“哎哎哎，我問你話呢，快點兒回答。”
    “我知道。”男人點頭，“林小姐...在我們隊伍里。”
    “真的？”這家伙好似非常激動，迫不及待的問，“她怎么樣？還好么？有沒有受傷？你快回答我！”
    男人還沒來得及開口，從后方又傳來了另一道懶洋洋的嗓音：“李青，你抓到舌頭了？”
    “嗯，好像是逃出來的。”李青點了下頭，雙目泛起了幽幽的亮光，“我問過了，夢蝶就在他們隊伍之中。”
    “是么？那可真恭喜你了，眼看就要與佳人相會啊。”杜化笙調笑道，“新雅，你的心上人可要被別人搶跑了，有沒有很傷心？不過你放心，要是害怕自己沒人要，就跟我回阿麥好不好？”
    “討厭。”新雅低下了小腦袋，幸好夜色很沉，沒人能看到她那由于窘迫而漲紅的小臉。
    “新雅要和我回臨港，你少變著法兒的勾引她。”李青又拍了一下那男人的后腦勺，“你快說啊，夢蝶有沒有受傷？”
    男人越發迷惑了，但卻是戰戰兢兢的回答：“林小姐...確實受了傷。”
    李青瞬間緊張起來：“啊？嚴重么？”
    “她受了彈傷，具體情況不清楚。”
    李青又問：“你知道她的確切位置么？我要盡快找到她。”
    男人說道：“我們被聯合軍圍攻了一整天，子彈也快打光了。隊伍散成了好幾股，不知道林小姐在哪里...”
    李青又掐住了他的脖子：“你真的沒騙我？”
    “我絕對沒騙你。”男人慌忙道，“如果不出意外，她應該同少家主在一起。”
    杜化笙也走回來，在他身上蹬了一腳：“哎，你說的少家主，可是黃雄么？”
    “是是。”
    李青見也問不出什么來了，便放開了男人，緩緩站起身：“黃雄是誰？”
    “前一陣子被擊斃的庫支匪首黃子英的大兒子。”杜化笙說話間輕輕撞了他一下，意味深長的道，“他也是黃香蓮的侄子，按輩分來算，還是你那老相好的表哥呢。”
    李青蹙了下眉頭，旋即加快腳步，循著槍聲傳來的方向追下去了。
    “給你指條明路。”杜化笙看了看趴在地上的男人，叉著腰道，“別指望走彭尤了，你這身手差太遠，肯定得死在半路上。要是聰明就循著我們來的這條路逃跑，封鎖線已經幫你打開了，天亮之前不會有問題。只要你能離開這片林子，就能到丹南。”
    話音落下，他沖著新雅招招手：“小丫頭，我們走嘍。”
    新雅邁著小碎步跟在他身后，低低的問：“你說的是真的么？”
    “當然了，你覺得本少爺會騙他？開什么玩笑...”
    新雅猶豫了一下又問：“那為什么我們不能原路回去呢？”
    “時間來不及，等咱們折返回來，封鎖線早就被封上了。”杜化笙漫不經心的說道，“而且...這山路我也真是走夠了，這份罪我可遭不起，你不會還想再走一遍吧？”
    “我無所謂。”新雅輕輕的道，“他去哪里我都跟著...”
    杜化笙“嘶”了一聲：“你這丫頭片子突然這么多話，也不覺得羞臊...我對你不好么？怎么偏偏就看上他了呢。”
    新雅唇角泛起淡淡的羞喜：“你是路人之手，發善心才幫一把，我心里清楚。他...他才是真心對我好，才是值得托付的人呢。”
    杜化笙咧咧嘴，沉默了下來。
    過了一會兒，他才緩緩開口：“我和他不一樣，新雅，你記住這句話。在我的法則里，自私才能活得長。我這輩子，最特么討厭老好人了。”
    槍聲越來越清晰，但卻越來越零落了。這場圍剿貌似已經接近尾聲，不知結局是海匪逃離，還是已被全殲。
    李青拎起地面的一具死尸，摸了摸臉頰，嘴里喃喃道：“還好，是個男人...”
    “你就別忙活了行不行？如果林夢蝶早被斃了，你現在也救不回來。”杜化笙一副笑嘻嘻的模樣，“再者說，想知道是男是女，你摸臉做什么？直接摸褲襠啊。”
    李青將尸體扔下，輕輕舒了口氣：“不是讓你們跟在后面么？”
    “誰讓你速度那么慢？”
    “我...”
    話剛開口，三人都聽到了遠處傳來的腳步聲。
    “聯合軍撤下來了。”李青低低的說道，然后直接攬過新雅，倒在地上裝死。
    為了避免和撤下來的搜查部隊正面交手，杜化笙也就地躺下來。
    腳步聲越來越近，一小隊聯合軍奔行到近前。為首那人踢了踢就近的尸體，然后打了個手勢。
    這一小隊人正打算快速通過，杜化笙忽然發出了一聲大叫，旋即手里的匕首驀地一轉，橫切過一名士兵的小腿。
    “啊。”
    伴隨著這聲凄厲的慘叫，四下里一片大亂。
    “跑，跑，跑！”李青叫道，直接橫抱起新雅，向著樹林深處狂奔。身后槍聲響起，子彈從身側嗖嗖掠過。
    他一邊跑一邊罵：“杜化笙！我日你祖宗！就不能老實一點兒么！”
    “他么的，你以為我樂意啊？”杜化笙緊跟在兩人身后，“那小王八蛋踩我命根上了，真是疼的受不了啊！”
    “活該！你裝死就不能靠邊兒趴著？非得四仰八叉往正中間一躺，不踩你踩誰？”
    兩個人一路罵罵咧咧，李青忽然身子一倒，懷中抱著新雅，整個人骨碌了出去。
    杜化笙在后面有樣學樣，也就勢翻滾過去。三個人藏身在茂密的樹叢里，不敢再有絲毫言語。
    那支小隊的人從一旁經過，而后吵嚷著向著另外一個方向沖去了。
    “呼，沒事了。”杜化笙長出一口氣，拍著地面坐起來，“你剛才那一跤摔得好自然，我還以為是真摔倒了呢。”
    “你還以為我是假摔？艸，明明是被樹枝絆倒了。”李青拍了拍新雅的肩膀，“你受傷了么？”
    “沒有。”
    “那就好，要不是這么黑的夜，還真不敢用這種法子逃命。”李青整了整頭盔，拉著她站起來，“繼續走吧。”
    杜化笙問：“你就不打算問問我受傷沒有？”
    李青站定，在夜色中看了看他，忽然道：“哪里中彈了？”
    “大腿，正在流血。”
    “扎緊，把你的帆布包給我，能堅持么？”
    “不能堅持，也得堅持啊。”杜化笙用一條背包帶將傷口纏住，然后掙扎著起身，“快點兒走，我也不知道能撐多久。”
    李青點頭：“受不住我背你。”
    “快算了吧，趴在男人背上？惡心死了...等你找到林夢蝶，休息一下應該就沒事了，我雖然比不得你，這點兒小傷還是不礙事的...”
    他們往前又走了一段路，那支追出去的隊伍在勞而無功之后，折返了回來。
    杜化笙腿腳不便，他們就沒有再逃跑，反而是老老實實的站在了原地。
    對方打開手電，刺目的光芒在三人臉上掃過。新雅抬起小手遮擋了一下，然后躲在了李青身后。
    杜化笙倚仗自己穿著聯合軍的衣服，用馬來語同對方嘰哩哇啦說了一通，語調激昂，表現得義憤填膺。
    那支小隊的頭頭似乎大受感動，同他擁抱，然后抬手指了個方向。這貨又沖著三人做了個“祝你好運”的手勢，然后帶著手下人離開了。
    目送這支隊伍離開，杜化笙擦了擦額頭的冷汗：“真特么刺激啊...”
    李青壓低了聲音問：“你剛剛說什么了？那哥們兒就跟打了雞血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