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遍布天邊，夜幕悄悄降臨。
    吃完晚飯，安旭付了飯錢，從旁邊的冰箱里提出一瓶啤酒，出了客棧隨著秋風走著。
    走去哪兒不知道，就想在這安靜的小鎮里走走。
    槐序小鎮保留著一些古老建筑，寨樓隨處可見。
    街道兩旁是青磚瓦片的老房子與鋼筋水泥結構的小高樓結合在一起。
    她隨著小道越走越偏，青磚小路上亮起不知名的昏黃路燈。
    穿過老房子，靠山一條小河在翻滾著向遠方流去。
    安旭在青磚石板橋上坐下，吹著晚風靜靜發著呆，偶爾提起啤酒瓶喝一口。
    天色已經很暗很暗了，只看得見遠處朦朦朧朧的形影。
    她看見穿著少數民族服飾的阿婆背著柴木從山上下來，走過石橋，看了她幾眼，進了巷子里。
    不遠處是小鎮的燈火闌珊和人世間的柴米油鹽。
    她在這一刻感覺到了深深的孤獨。
    苦酒入喉，難下咽。
    當真如此。
    再喝也沒意思了，她將剩余的啤酒倒進小河。
    正拖著腮慢悠悠倒著的時候，突然看見橋那頭的石板上站著一個姑娘，隔得遠看得不太清楚。
    那姑娘正試著把一腳伸出去懸在河面上，片刻后又縮了回來，幾次嘗試后蹲在橋邊大哭起來。
    安旭撐著腦袋看她。
    姑娘應該是本地人，雖然穿著碎花連衣裙和針織外套，但她耳上戴著一串銀飾，手上也戴著銀手鐲。
    她哭了十幾分鐘又站了起來，這次許是下定決心了，眼睛一閉——
    “喂——對面的姑娘！”
    安旭這一嗓子給她嚇得后退幾步跌坐在橋上，愣愣轉頭看著出聲的人。
    將啤酒瓶扔進草叢，安旭站起來插著兜走了過去。
    居高臨下地看著地上的姑娘，看清她面容那一刻，安旭愣了一瞬，不得不再一次感嘆，真巧了。
    她開口：“想不開呢？”
    周靈嘴一癟，眼淚吧嗒吧嗒掉了下來。
    “感情失利還是為啥？”
    “才不是。”周靈抽噎著，“被騙錢了嗚……”
    “……”安旭挑眉，“被男人騙？”
    “嗚…對，還有陌生人——”周靈說了一半想起來面前這個也是陌生人，雖然下午在青姐客棧前看見過，但也是陌生人。她立馬住嘴，淚眼婆娑地看向安旭。
    很漂亮的一個女人，長發隨意編成兩股辮子垂在大圓形耳環后面。小巧精致的五官，漂亮的單眼皮，眼線沿著眼尾上挑，紅唇烈焰，是她很喜歡的那種酷姐打扮。
    安旭隨意開口：“騙就騙咯，當買個教訓。年輕人，錢還可以再掙。”
    “嗚……好他媽貴的教訓啊，整整十五萬吶……啊——我不活了嗚。”
    安旭看向姑娘，看著不像是傻子的樣子，居然被陌生人騙去這么多。
    她無所事事，也有所圖，便在姑娘旁邊坐下來，腿伸到橋邊，在河面上晃悠著，“也才十五萬而已，往后八十年都記得，平均下來也沒多少。”
    周靈哭著的聲音停了一秒。
    安旭繼續：“再說才十五萬而已，怎么就活不下去了？人家差十五六億的還活得好好的呢。”
    “嗚——什么叫才十五萬嗚，那是我開店的全部資金了，還有我哥支持我的十萬呢嗚……”
    “再掙不就行了么。”
    “來不及了，我明天就要交房租了，但現在已經一分沒有了，我好恨我自己啊……”
    “多大點房租？你們這小地方頂天了也就一千多，找個朋友借一借不就行了么。”
    “不是那種房租。”她捂著臉越說越哭，“是店鋪，交年租的。嗚我原本計劃開家店的，全被騙完了，死騙子嗚……不得好死！”
    安旭挑了挑眉頭，突然問：“你現在差多少錢？”
    周靈謹慎地看向安旭，嘴巴閉得緊緊的，不說。
    安旭摸出手機打開手電筒，屏幕面向石板放下，不是太亮的燈光照亮彼此。
    她看向姑娘，這才真正看清她的長相，是一個清秀乖巧的女孩，年紀看著也沒多大。白天穿的是白t恤黑褲子扎著丸子頭，現在換了身漂亮的衣服，還把頭發散了下來，難怪剛剛沒看出來。
    而且，這面相看著有點熟悉。
    安旭突然問：“你姓什么？”
    周靈回：“周。”
    周是槐序這邊的大姓，她倒也不擔心，只是一個姓而已。
    安旭卻不知道這些內里。‘周’在腦海里一過，明白了些許，展顏一笑。
    “你笑什么？”周靈警惕起來。
    安旭抹平嘴角：“你是不是有個哥？”
    周靈不說話了，謹慎地盯著她。
    安旭肯定道：“還是開東風的。”
    周靈嘴巴閉得緊緊的，眼淚卻吧嗒吧嗒流。
    安旭一看就知道她猜對了，幾個小時前——
    “老板，打聽個事兒……”
    “東風貨車？”呂青莞爾，說：“那郎仔嘛是周照，我們鎮上最有出息的男人了，啥都會干，多少姑娘為嫁他熬成老姑娘咯。”
    “沒結婚么？”
    “沒呢，兄妹倆都老大不小了一個個不結婚，我看就是眼光太高咯……”
    安旭看向旁邊人，“不就十五萬么，我可以借你，但有個條件。”說著伸手指了指自己，“我也要入股你的店。”
    周靈一瞬止住哭泣，打了個哭嗝，目瞪口呆地看著面前的女人。
    安旭自我介紹：“我叫安旭，安全的安，旭日東升的旭。”
    “為什么？”周靈既驚訝又不解。
    哪有人一開口借陌生人十五萬的。
    怕不是又來一個騙子吧？
    怎么這么慘？
    秀氣的小臉臉垮得差點維持不住。
    安旭挑眉，“不然你一下拿得出來十五萬么？要是拿得出來，也不至于來這里尋死覓活。”
    周靈嘴一癟，又想哭了，“我憑什么相信你？”
    安旭輕嗤了一聲，摸出身份證按在青石板上，“我身份證拿去，現在跟我去拿錢。”
    說完這話，她收回腿，拿著手機站了起來，低頭看了眼地上傻愣愣捏著她身份證的人，轉身自顧自走了。
    看著遠去的人影，周靈滿心糾結，她被陌生人騙怕了，但現在這人把身份證押給她。
    她低頭看了眼，比自己大四歲，是申城人，翻了身份證過來，還有三年的有效期。
    不是無效身份證。
    她鼓了口氣站起來，追著安旭的身影跟了上去。
    聽到后方傳來的腳步聲，安旭無聲地笑了笑，手機電筒照著四周的青石小路。
    唔，她有個計劃在腦中成型，而且，或許會很順利。
    但愿再見到今天那個男人時，他不要太過驚訝，誰讓他們兄妹倆都那么巧的被她給撞上了。
    ——
    按原路回了客棧，夜色里，‘青青客棧’四個大字閃著俗氣的紅色燈光。
    呂青在井庭里洗著臉，看見周靈招呼了一聲，說的依舊是她們的語言。
    安旭聽不懂，直接上了樓
    周靈看了眼，忙跟了上去。
    二樓只有靠山那邊的房間開著門，她伸長脖子看了眼，跟著進去。
    安旭扭頭，說：“關門。”
    周靈頓了下，打量了房間一圈，虛虛掩上房間門。
    安旭一把拉上窗簾，把行李箱放倒，輸入密碼打開，扒拉出一個黑色手提袋，手伸進去抓了一疊紅幣出來丟在床上。
    “數數看有多少。”
    周靈一瞬間說不出話來，看了眼床上的現金，再看一眼單膝杵在地上蹲著的女人。
    “你這錢……”她咽了咽口水，“是合法的嗎？”
    “不合法。”
    周靈：……
    你別嚇我啊姐。
    安旭忽地笑了聲：“逗你的。錢當然是合法的，我只是擔心來了你們這小地方，沒得取錢的地方，才帶現金。”
    周靈杵在原地。
    心里兩個聲音在拉扯著她，低頭看一眼身份證，她咬牙上前，拿起床上的現金數了起來。
    安旭將剩下的提起來坐到床上，“我記得取了五萬，路上用了一些，應該是還有四萬多，你們這里可以取錢么？”
    周靈默默放下手中的錢，“有的，有農村信用社。”
    “也行。”
    只要是銀聯就行。
    “現在該你給我說說了。”
    “說什么？”周靈抬頭看向對面的人。
    安旭挑眉，從床頭摸出煙盒，打開磕了一根出來遞了過去。
    周靈搖頭，在床上坐下來。
    安旭便收回來抽出一根銜在嘴里，走到桌邊拿起火機點火，順便就在椅子上坐下了。
    抽了一口后，淡淡開口：“現在能告訴我你叫什么名字，是怎么被騙的？報警了沒？”
    說到被騙，周靈眼淚吧砸吧砸又掉了，“我叫周靈，靈巧的靈。是被電信詐騙了，沒敢去報警，怕我哥知道嗚……”
    安旭抽煙的手一頓，“沒報警？什么時候的事？”
    “就這個星期。”
    安旭：“……你……”
    傻妞吧？
    周靈癟著嘴低頭，不敢看安旭，“但他們把我踢出app是在今早。”
    “管他什么時間。”安旭站起來，把錢一股腦收進行李箱鎖好，收了手機，問：“這里有派出所么？”
    周靈愣愣點頭，“有的。”
    “走。”安旭拉她一把，“去報警。”
    周靈低頭，屁股坐在床上不挪動。
    知道她擔心她那個哥知道被騙這事，安旭說：“報警還有一分希望把錢追回來，早報早好，你樂意看你哥的辛苦錢被騙子卷走？”
    “當然不想，嗚……可是我哥會打死我的。”
    “先報警，打不打再說，晚了就追不回來了。”
    周靈看著安旭，一咬牙站起來跟著她走。
    出了小客棧，往地方派出所去的路上，安旭問：“詐騙團伙還有app？什么樣的？”
    周靈拿出手機點開頁面，一個紅色的logo，繁體字‘遠東’，點擊登錄已經登錄不上了。
    “你是怎么認識這個的？”安旭拿出手機在軟件商城里搜軟件，沒搜到。
    周靈舔唇，挺難為情的，“在網上聊了個對象，談了挺久了，杭市那邊的。我跟他說沒工作沒上班，就是想看他，我一無是處的情況下，他還會不會繼續跟我談的。”
    “然后他就跟我說現在高科技發達，很多自媒體工作不用出門，一部手機電腦就可以工作了。”
    “我就問他，他是干什么的，他說做融資的，我也不懂，就順著他的話讓他給我介紹個用手機工作的工作。”
    “他給了我這個app的二維碼，讓我關了wifi用流量在瀏覽器里下載。”
    周靈說著把保存下來的二維碼調出來給安旭看，然后道：“這個軟件的開發商就是他們公司的，我還專門找企查查看過，所以我才跟著下載。”
    “我們加個微信，你傳給我看看。”安旭說。
    兩人加了微信，周靈把二維碼傳了過去。
    安旭照著剛剛她說的，到瀏覽器里掃碼下載，瀏覽器跳出一個危險網站信息。
    “你之前下載有這個么？”
    周靈點頭，“有提示。”
    “那你還下？”
    “他說沒事的，只是還在內測，我是試用用戶。”
    “所以你就相信了？”
    周靈垂著腦袋點頭，這回也知道自己錯得離譜。
    安旭沒下載，退了出來。
    派出所沒多遠，幾分鐘就到了。
    大廳開著燈，但里面沒人。
    安旭帶著周靈進去，四處搜索了一圈，在一個辦公室后面看見一個微胖的小警察。
    她敲了敲門，“警察同志，我們要報案。”
    年輕警察走了出來，帶她們往外走，“報什么案？”
    安旭：“電信詐騙。”
    警察：“被騙了多少？”
    安旭：“十五萬。”
    年輕警察嘎——停住腳，轉頭看著面前的陌生人，不敢置信極了，“我去！這么多？誰被騙還是兩人一起？”
    安旭指了指身后低著頭的姑娘。
    警察往后看一眼，驚了，“阿靈？”
    “小馬哥。”周靈低頭，不敢看他。
    馬方俊一拍腦袋，“來來來趕緊過來。”
    他帶著她們轉了個辦公室，讓她們坐著，他摸出電話打了一個，“老肖趕緊回來所里，有起電信詐騙，涉及上十萬資金了，你快回來。”
    打完電話開始邊問邊錄筆錄。
    過了幾分鐘，辦公室里進來一個高個子男人，穿著黑色t恤和長褲，戴著細框眼鏡。
    馬方俊招呼了一聲，男人頷首走過來，在旁邊的辦公桌前坐下打開電腦，開口問：“用手機銀行轉賬的吧？”
    周靈點頭。
    便衣警察：“轉賬的信息調出來。”
    調了轉賬信息后，便衣警察拿過她手機開始登記，這邊也錄著筆錄。
    馬方俊繼續接著問：“你說的那個app里面是什么樣子的？”
    周靈回道：“聊天頁面和微信差不多，但不能加好友。剛進去的時候是刷陡音，筷手，公主號，每關注一個粉絲量大的阿婆主，再點贊兩條，截圖給他們，他們就發支付寶口令紅包過來，三塊錢一次。”
    “這是……刷單吧？”安旭在旁邊插話。
    馬方俊邊打字邊回：“對，就是刷單，新型刷單，從大眾所熟悉的開始下手，降低警惕性。”
    周靈沒忍住，眼淚又啪啪掉，“這也是刷單啊？但我之前沒接觸過這些嗚……聽過刷單也就是桃寶那種。”
    “而且這些娛樂軟件，我平時玩的時候都一直在看的，所以沒想那么多。還想著原來他們那些網紅的點贊量居然都是這么來的，嗚我好笨啊……”
    “后來呢？你刷了多久？”旁邊的便衣警察問。
    周靈哭著的聲音一噎，偷偷擦了眼淚，“一個星期左右。我這段時間都閑著，沒事的時候就刷，一天也能刷個二三百塊錢。”
    “嘖，放長線釣大魚呢。”安旭撇嘴。
    周靈吸吸鼻子：“他們有規定，要接兩單什么商家任物。一開始我也不懂，都是那個網騙男教我的。他們那個軟件里面還有app，就是內套那種，進去小程序再進去，里面有游戲。”
    周靈說著，看便衣警察沒用到她手機，她拿過手機調出相冊。
    “我截屏了。”把游戲畫面給兩位警察看。
    “網絡賭博。”便衣警察看了眼淡淡回。
    安旭拿過手機看了眼，名字叫天天福利彩票，里面是大小單雙的投注頁面。
    她肯定了一聲：“確實就是賭博。”
    “嗚……這就是賭博我一直以為的賭博就是打麻將，玩撲克牌賭錢下莊那種，那個網騙男還說只是個小游戲，嗚……”
    “……”安旭無語，“就算不懂，那給陌生人轉上萬資金的時候，也不警惕一下？”
    周靈低頭道：“因為之前轉賬有給那些‘貧困兒童資助基金’，‘西部扶貧教育’，等一些公益賬號。他們說的是公司提倡做公益，我還覺得他們公司靠譜來著，而且之前的每一次都提現到卡里，我也是傻了就沒注意那么多。他們說要交保證金，交稅等等，我那時候感覺不對勁，就只想把本金拿回來，哪知道還是被他們繞得團團轉，騙得一干二凈。”
    馬方俊嘆氣，說：“還是因為反詐騙宣傳學不到位，什么公司不公司的，這就是一個團伙。你一個人哪繞得過他們那么多人，他們啊就是披著羊皮的狼。”
    那頭便衣警察登記完所有轉賬信息給相關銀行發去緊急凍結申請，隨后拿著周靈手機站起來道：“跟我來。”
    馬方俊開口：“阿靈你跟老肖——肖警官去采集，一會兒下來再繼續錄就行。”
    他們去采集室，安旭沒跟著去，靠在椅子上打開手機。
    馬方俊敲完最后一個字，站起來給安旭接了杯水，“來，美女喝口水。”
    “謝了。”安旭看了他一眼，是典型的國字臉，身材微胖，目測一七五左右的個子。
    “你和周靈認識啊？”
    馬方俊笑了起來：“小學同學呢，后來各奔東西了，今年我回來這里才知道她也回來了。”
    安旭笑了笑：“既然老同學，那可得幫忙好好追一下了。”
    “這個……”馬方俊撓撓脖頸，“阿靈報警太晚了，這錢能不能追回來先不說，就算追回來了，她這個已經屬于賭資了，她不坐牢都是好的了，資金的話……”
    安旭愣了一下，隨后點點頭。
    半個小時后，兩人回來。
    “怎么樣？”馬方俊問。
    肖回洲搖搖頭，說：“遇上海外殺豬盤了，ip地址顯示在菲律賓，翻不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