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很冷,  周照抱了她會兒就拉著她回了樓上。
    看著她進了房間，他把門關好回了自己的臥室。
    月光從窗外灑了進來，他睡不著,  在窗邊的單座沙發上坐了下來,  摸了根煙抽著。
    腦海里滑過那天去州上，她站在手抓餅的小攤販前熟練弄餅的畫面。那時候他就覺得很違和，那樣的她和街邊的小攤販。
    就像她平時看他、逗他一樣，明明是個大膽作妖的人,  卻也只是表面的小紙老虎。
    小紙老虎其實很脆弱,  輕輕一戳就會壞了，但小紙老虎也很堅強,  舔著傷口把紙片糊了回去,  又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他仰頭靠在沙發上,  夾著煙的手搭著眼眶。
    “是不是睡不著？”旁邊的窗戶口傳來小紙老虎的聲音。
    周照沒說話，把煙給掐滅了。
    “需要人陪你睡么？”她又問。
    “又不是小孩子。”他回了一句，睜眼看著明月。
    安旭下巴搭在窗邊，跟他一起看月亮，月亮周邊有很多白云飄著，它倒是不寂寞。
    安旭忽然說：“你過來陪我睡吧。”
    想到她隔壁就是柯瑜，周照起身關窗，“趕緊睡吧,  很晚了。”
    他不答應她反而就固執了,  “你過來。”
    周照：“別鬧,  睡吧。”
    靜了幾秒，安旭又說：“那我們打個賭,  如果一分鐘內云遮了月,  那你就過來,  如果不遮那我就不鬧了。”
    周照沒回話，抬頭看天上的月亮。
    沒聽見他反駁，安旭一笑。
    也就是那一秒本來還在吹著的風忽然就停止了。她皺眉，手伸出窗外，果真一點風都沒有了。
    安旭仰頭看著月亮旁邊的白云，內心催促著快點快點。
    一分鐘過去了，月亮在走動，離白云越來越遠。
    兩分鐘、三分鐘過去了，月亮周圍光禿禿一片，一朵白云都沒有了。
    安旭看著跟她作對的自然景象，忍不住呸了聲。
    旁邊沒傳來說話聲音，她聽到窗戶關起來的鎖聲。
    仰頭對著月亮翻了個白眼，一把拉上窗簾躺回床上。
    第二天是個大晴天，周靈換了身苗服。
    柯瑜一見少數民族服飾，就蠢蠢欲動想給自己老板拍攝一套。
    安旭卻想起了當下流行的少數民族變裝的短視頻，寫了個腳本，讓柯瑜給周照和周靈拍一套。
    苗服在苗族里都有盛裝和便裝之分。之前周照和周靈在家穿的都是簡約的便裝，安旭倒是還沒見過他們穿盛裝。
    苗服盛裝一般也都是只有在節日祭祀的時候才穿，這次既然是拍視頻那肯定得穿盛裝。
    周照聽了她們的提議，再看了網上的相關視頻后，突然說他要去隔壁的寨子借一套隆重一點的。
    周靈疑惑地看向她哥，她哥不是有一套的嘛？
    然而周照說就走了，不給她一點解釋。
    安旭見周靈看著周照好像有什么想說的，問：“怎么了？”
    “我哥，他有一套的……”周靈說不出的怪異。
    因為她們苗族不管男女，盛裝屬于自己的只有一套，根本不用去借。
    安旭轉頭，見周照已經開著車出去了，倒沒有周靈那么糾結，說：“你先把你的那套穿出來，讓柯瑜給你化個妝，先拍你的也行。”
    “噢。”周靈點頭，到自己屋里換了自己的苗服盛裝。
    周靈所在的半桂苗寨是西南中部苗族，在苗族上百支系里，她們只是小小的一個支系。
    盛裝為百鳥衣，比起之前穿的便服，百鳥衣要華麗炫彩得很多。
    裙子為三層蛋糕裙式的青藍色蠟染百褶裙，每一層都繡滿了百鳥圖騰的刺繡，最外層是墜滿銀飾和小羽毛的外穿。
    一層又一層穿好百鳥衣，戴上銀耳環，戴好項圈，她抱著銀冠下樓。
    傅時錯就在新房子邊的柚子樹下坐著，輪椅的小桌上放著筆記本，他在處理工作上的事情。聽到一陣陣叮叮當當的銀聲傳來，轉頭看去，正好和周靈羞澀的眼神對上。
    他停下手里的工作，看著她溫和地笑，不吝嗇夸獎，“好看。”
    被一個長得好看精致的少年說好看，周靈臉上都染上一層緋色。扣著銀冠上的銀碎花，低聲道了一聲謝，不好意思再看他，拎起裙角往老房子那邊走去。
    安旭和柯瑜在老房子那邊拍橙子的照片，聽到聲音，都轉頭看去。
    安旭之前就被苗服驚艷過，這次依舊被百鳥衣驚艷到。
    旁邊的柯瑜簡直稀奇得不得了，放下相機走上前，在苗服上左摸摸又摸摸，驚道：“媽耶，都是銀子欸。”
    她接過周靈手里全都是銀制的苗冠，重量不低于四五斤，她摸了摸銀碎花銀鏈又去碰高高的銀翅，問：“這是牛角嗎？跟那個一樣。”她說的是吊腳樓上的牛頭。
    周靈給梁阿美打了個電話，讓她上來幫忙束一下頭發，隨后回柯瑜：“不是牛角，這是銀翅，是吉宇鳥的尾巴。”
    柯瑜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抱著銀翅冠東瞅瞅西摸摸，愛不釋手極了。
    周靈笑著讓她抱著玩，提了兩把椅子在安旭旁邊坐下。
    她還是披著頭發的，過了幾分鐘梁阿美拿著木梳上來了，安旭給她讓了椅子好讓她坐著幫周靈束頭發。
    束好頭發，把銀冠戴上，在后方發髻插上銀發簪。
    柯瑜提著化妝包給周靈化妝。
    化妝時間有些長，傅時錯處理完簡要的工作，把筆記本收起來放在側邊。
    他按了按鈕從新房子那邊過來，輪椅是電動的。新房子水泥地板還好，到了老院子這邊的青石板上就有點咯噔了。
    顛簸了三四次后，他委屈地看著安旭，吶吶道：“安安……”
    安旭遠遠看著，笑了一下，走過來推他，推到周靈旁邊，她拿了給橙子給他，說：“嘗嘗本地的橙子。”
    他接過，白皙修長的手指一點點剝開橙皮，把里面那算不上白絲的渣去干凈，遞給安旭，等她接過了他才吃了一瓣。
    坐在安旭身邊，他整個人都是柔和的，和他這個年齡的平常少年一樣。
    吃到甜甜的橙子會笑著瞇起眼眸，跟旁邊的人分享，看到好玩的大黃，也會頑皮地逗它。
    ——
    面包車飛馳在鄉間公路上，不過幾瞬就進了半桂苗寨，幾分鐘后就進了新房子旁邊的停車地。
    周照下車，手里提著一個黑色的大袋子，喊了安旭一聲。
    安旭拿旁邊的紙巾擦了擦手站起來，傅時錯拉著她衣擺，卻又隨著她走出去放開了手，目光追隨著遠去。
    周照見她過來，拿了嘴上的煙，目光往她身后看了眼，隨后收回來看她，說：“這衣服有些繁瑣，你來幫我穿一下。”
    安旭躍躍欲試地挑眉，應道：“走啊。”
    兩人上了二樓，進了周照房間，安旭就去翻周照手里的黑色袋子。
    她見了周靈的那套，倒是很想看看苗族男人的盛裝是什么樣的。
    然而扒拉開袋子口，露出來的卻是和剛剛周靈手里抱著的那個銀冠一樣的一頂銀冠。
    她拿起來，叮叮當當作響，銀鏈和銀碎花都是純銀白，刺眼的那種，像是剛剛才打造出來的銀飾。
    銀冠很重，她先放一邊，沒多想，以為苗族男人也是這樣的。然而剛要去拿下面的苗服時，肩膀被身后的人握著直起身子，下一秒剛剛放在桌面的銀冠就戴在了她頭上。
    “欸？”安旭忙伸手扶住腦袋。
    周照拉著她左一步。左邊是一個很大的雙開木質衣柜，衣柜的門上就是兩面長長的鏡子。
    安旭看一眼鏡子就挪不開視線了。
    自從那次阿嬤給了那個簪子以后，她在苗寨的時候頭發都是挽起來的。
    如今銀冠一戴上，整個人都變了個樣，那種苗疆神秘的高級感立馬就來了。
    周照目光盯在鏡子里的人影上，一手捏著銀冠上的扎帶扎好，低頭看她，“喜歡么？”
    “嗯？”安旭伸手扒拉了一下眼前的銀鏈，疑惑了一聲，隨后又反應回來，立馬轉頭看他。
    銀冠上的銀鏈和銀花都隨著她的轉動，響成嘩啦啦一片，她詫異地指著自己，反問：“給我的？”
    周照笑起來，伸手捧著她的臉，細細看她，喟嘆道：“真好看。”
    安旭笑著揚起眉頭，轉頭看鏡子里的自己。
    周照摸了摸她銀冠上的流蘇，說：“苗家女孩有的你也要有，偉里達配（我的姑娘）。”
    安旭猛地轉頭看著他，銀鏈晃動中嘴唇緩緩地動了動，最終沒說話。
    周照放開手，下巴往黑色袋子那邊比了比，說：“去試試你的百鳥衣。”
    安旭還在看著他，問道：“你剛剛那句話，后面那句苗語是什么？”
    周照看著她，揚唇笑：“不告訴你。”他扶著她肩膀轉身，催道：“去看看你的苗衣。”
    安旭被推著走了兩步，把視線從他身上收回。走了兩步，腦袋上叮叮當當的壓得很重，低頭都很困難，她道：“這個能不能先拿下來，我沒法看了。”
    周照站過去，把扎帶解開，一手接著銀冠拿下來放在桌面上。
    安旭晃了晃輕松了一半的腦袋，重量不是一般大。
    她低頭拿起她的百鳥衣。
    跟周靈那套大同小異，裙子也是青藍色百褶裙，分為內穿和外穿兩層，外穿那一層是由十幾條菱形繡花帶絹成，掛滿了銀飾和羽毛。
    上衣是無領直襟的長袖青藍刺繡布衣，從領口到下擺上都縫上各種銀飾，肩膀到袖口縫滿了各種各樣的銀飾。
    苗衣下方是兩個銀白的項圈，項圈上掛滿了叮叮當當的銀鎖鏈，還有各種苗簪子和幾串大大的銀耳環。
    等安旭看完所有轉身，周照身上已經穿好了他自己的苗服。
    他的苗服圖騰是牛龍刺繡，上衣是無領的藍黑色對襟。兩個袖子寬松平直，袖口縫上寶藍色的布貼。從肩膀到下擺到垂到腿邊的飄擺上也都是繡著色彩鮮艷的刺繡和銀飾。
    上衣沒有紐扣，是兩邊邊緣上的線帶結起來的。
    褲子是寬松大直筒，藍黑色的錦布，腿腳邊緣縫上寶藍色的布貼，上頭繡著牛龍圖案的刺繡。
    他還沒戴青布包頭，但就是這樣的盛裝穿著也讓安旭眼前一亮，到底是他們自己的服飾底蘊深厚，是其他民族無法可比擬的。
    周照結好衣帶的，見她站著看自己，他走過去，問：“不會穿么？”
    安旭拿著百鳥衣比劃了一下，干脆搖頭。
    他伸手脫她的外套，說：“來，我幫你。”
    安旭低頭看一眼外套，隨著他的動作把衣服脫了，她里面是一件貼身的米色針織。
    周照目光看過去，在她鎖骨下方停了幾秒收回來，把外套放床上。
    看了眼她的褲子，是煙灰色的燈絨褲，想到現在天冷，他便沒讓她脫，拿起內搭的百褶裙，“這個直接套就行。”
    安旭接過，脫了鞋子套上。
    周照拿過外穿的裙子走過去，外穿是腰部打結的，不需要穿上或者套上。
    他站在她身后，半蹲馬步，把裙子順著她細腰圍上，拉了扎帶，問：“緊么？”
    安旭呼吸了一下，回：“還有些松。”
    他再往里縮了一寸，拿手掌量了一下腰圍，說：“你真瘦。”把扎帶結好。
    他站起來看了眼，拿起上衣。
    安旭攤開手，周照走過去給她穿上，隨后把側邊的扎帶也結好。
    苗衣穿好后他把剩下的項圈拿起來戴在她脖頸上，一圈又一圈。
    安旭深呼吸了一口，說：“好重。”
    周照笑了笑，“一會兒更重。”
    確實，那頂銀冠更重。
    他拿起耳環，問道：“喜歡哪一款？”
    安旭脖頸不好動來動去，眼睛瞥了一下，隨便指了一個，周照便將剩下的放了回去。
    拿起耳環站在她側邊，小心地穿過她的耳洞。
    安旭余光看著他，心里冒出個詞：苗族男媽媽。
    什么都會，做得不比女人差。
    她問：“你是不是還會刺繡？”
    周照在給她戴另外一只耳環，隨意道：“刺繡不會，縫衣服還行。”
    她調侃：“周大能人。”
    周照戴好耳環，睨了她一眼，把鞋子遞給她。
    繡花鞋上是綁帶的款式，安旭正想蹲下去，周照就已經蹲著給她綁了起來。綁腿上的綁帶也講究方式，一疊二繞三打結。
    安旭坐在床上，低頭看著他靈活的手指，忽然問：“這套苗衣是不是那天送雞蛋來的阿婆縫的？”
    周照握著她的腳裸，仰頭看她，被她身上的銀飾刺了下眼，反問：“你怎么知道？”
    安旭：“她們那天往我身上打量了好幾眼。”
    周照笑：“真聰明。”
    隔壁寨子的水果通過周照這邊幾乎都賣了出去，幾位阿婆感謝他們的幫忙收拾了家里的雞蛋和苗飾過來。
    她們寨子不像半桂一樣，半桂苗寨早幾年的時候是由周照帶頭帶領大家把荒地都種上橙樹。寨子里的鄉親們看那地閑著也是閑著，而且橙子樹都是周照拉回來的，一分錢不用她們出，種就種了。
    你種我種他也種  ，一個看一個的都跟著栽起橙子來。
    新品種橙子生長很快，第二年就已經開始陸陸續續掛果了。
    所以半桂的橙子是整個弱水縣種得最多最好的。
    那幾位阿婆的寨子就不行了，大部分都不聽政府的，扶貧辦把橙子苗送到鄉寨上，她們寨子的鄉親就做做樣子栽下去了就不再管橙苗的死活。
    這樣一來，能頑強長到如今的橙樹就很少了。
    索性那些橙子也長得好，周照都幫忙給賣了。
    阿婆們來感謝，周照拒絕了幾位阿婆的雞蛋和銀飾，用苗語跟幾位阿婆說他想要一件嘔欠嘎給希（苗族盛裝）。
    幾位阿婆疑惑，他和周靈不是有了嗎？
    他看向前方抬著手機錄制的倩影說，他說要給他的達配（姑娘）制一套。
    幾位阿婆順著他的視線看去，是一個個子高挑纖細的漢族姑娘，容貌靚麗，好瞧得緊。
    許是她們看她的目光有些熱烈，她轉頭看過來，幾位阿婆笑得慈祥和藹。
    周照看著她遠去，轉頭跟幾位阿婆細說，給她們開酬勞，想讓她們盡快制一套嘔欠嘎給希出來。
    因著周靈的盛裝是百鳥苗衣，幾位阿婆很快就各自分工縫制，還找里寨子里的打銀人把銀飾都打出來，這才有了如今安旭身上的這套百鳥苗衣。
    是苗族阿婆們一針一繡縫起來，是打銀人一點點打出的銀飾，真正的純手工制品。
    這價值無可估量。
    安旭看他，低聲問：“所以你那時候就有打算送我一套苗衣了？”
    周照垂眸，一點一點綁她腿上的綁帶，沒回答她這句話。
    在苗族有句俗語：無銀無花，不成姑娘，有衣無銀不盛裝。
    阿嬤給她的那只銀簪，是并蒂蓮。并蒂蓮也代表著上天的好姻緣，由族里巫婆祈福過，這姻緣可許三生三世。若是并蒂蓮簪送給姑娘，寓意相中了對方。
    有銀有花，盛裝也有了，如果按蚩尤九黎那時候來說，這姑娘就是他的媳婦了。
    周照沒回，安旭也沒再問，這套百鳥苗衣，她當真是喜歡得緊。
    兩人都穿好了，抱著銀冠下樓。
    樓下幾人都以為是周照換了盛裝下來，然而轉頭看去，才看見他們是兩人都換上了盛裝。
    一前一后下來的兩人，就像是即將成婚的苗家新娘新郎。
    安旭從來沒穿過少數民族服飾，穿得最多的就是漢服。
    這一下來，幾人都看呆了。
    周照下了樓梯就接過安旭手里的銀冠，怕她抱不動，下臺階的時候還轉身牽她。
    兩人自然得跟幾年老夫老妻一樣。他才伸手還沒說話，安旭就把銀冠給他抱著，他站在臺階下伸手，她就把手遞給他讓他扶著。
    傅時錯緊緊盯著這一幕，手里的橙子一瞬捏癟，橙子嘩啦啦流出來。
    還是來得太晚了。
    柯瑜和周靈也是驚訝極了，剛剛柯瑜還在跟周靈商量去哪搞一條苗服給安旭，她想給老板拍一套苗族寫真。
    周靈還說現在縫制已經趕不上了，最快的就是去縣城現買一套。但是實體店買的，貴不說，那銀估計都是參假的。
    然而如今一看，根本不用去哪搞了。
    周靈卻突然看向她哥，咬了下唇，心想：她哥完蛋了，明知旭姐有家庭還是陷進去了。
    她低頭，不忍往后細想，萬一旭姐走了，她哥要怎么辦？
    然而視線里的青石地板上卻一滴一滴掉了橙汁下來，她抬眸瞥去，整個人怔了怔。
    那坐在輪椅上的少年，緊緊抿著唇看向院外，眼尾有些紅，從她視角看去，眼眶里似乎還有水光。
    她轉頭看一眼跟著她哥過來的旭姐，再轉頭看向他。
    他是不是很難過？
    聽柯瑜說旭姐是他唯一的家人了。
    周靈看著心里也揪疼，她把手伸過去，捏住已經癟下去的橙子，柔聲說：“這個別吃了。”
    傅時錯狼狽扭頭，抬手到臉邊碰了碰，喑啞著嗓音：“謝謝。”他放手。
    周靈拿走爛了的橙子，抿唇抽了幾張紙巾放他手上。
    過了幾秒，傅時錯才垂首轉身，拿起手上的紙巾一點一點擦拭。
    周靈看著他，垂首的角度能看見他清爽干凈的黑發，白皙的好看額頭、長長的眉峰、卷翹的睫毛、高挺的鼻梁。
    他真的好好看，也好精致，比她一個女孩子還要精致。
    只是那卷翹的睫毛上似乎是因為剛剛，還有些濕潤。
    周靈心里狠狠揪起，想安慰些什么卻說不出話來。
    旭姐只有一個，如果跟著她哥來，那他就孤家寡人一個了，但如果跟著他回去，那她哥又是光棍漢一個。就不能是全部都進她家，那多好。
    旁邊的椅子坐下一個人，銀鏈叮叮當當作響。
    周靈轉頭，見柯瑜已經開始給安旭束頭發了。
    她目光往側邊飄去，果然，那個少年將視線放在了正在昂著頭束頭發的人身上。
    是那種滿眼都是她，看著看著整個人都溫柔下來的柔軟。
    周靈心里一瞬酸澀，轉頭去看她哥。好嘛，她哥也圍在旭姐身邊，在教柯瑜要這么佩戴銀冠，怕銀冠勾到坐著的人，還一手小心護著。
    阿美嬸子家里還忙著，幫她的束好就回家了。
    柯瑜學了一下學會了些，但佩戴的時候有點磕磕碰碰，可這不是還有她這個苗女的嘛。
    周靈兩頭都不想看，干脆抬著鏡子看柯瑜給她化的妝。
    最終安旭的銀冠還是周照幫她戴上去的。
    傅時錯盯著安旭眼也不眨地看著周照的樣子，忽然說：“照哥，你還有其他苗服嗎？看你們都穿，我也想……”他說著有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臉頰。
    周照：“還有的，只是沒這個隆重。”
    傅時錯驚喜一笑，絲毫不介意：“沒事的。”
    周照便過來推著他輪椅往新房子走去，說：“我給你找找，我記得有一套黑簡的苗衣還沒穿過。”
    他們走了后柯瑜給安旭補了個妝，等化完妝一看，三人都靜了一下。
    周靈捧著臉，要不是忍住了都要尖叫：“旭姐好好看啊~”
    柯瑜也點頭，嘖嘖稱贊：“真美，真好看。”
    她說著打開美瞳盒，說：“再加一個美瞳就是真正的苗疆妖女了。”
    周靈在旁邊笑：“哪有這種說法。”她看著柯瑜給安旭戴美瞳，說：“沒有妖女這一說法，是苗疆公主。”
    柯瑜哈哈哈笑了幾聲，給安旭戴好美瞳，是那種煙灰紫的琥珀瞳。
    周靈見安旭睜眼，嘴里的話就拐了個彎：“不不不，旭姐應該是苗疆圣女，就現在這雙眼睛，媽誒，好蠱惑人啊。”
    柯瑜拿起另外的，說：“來來來，給你也戴一個。”
    兩人鬧著戴美瞳去了，安旭扶著腦袋拿起鏡子看了一眼自己，看著看著笑了起來。
    周照把輪椅放在客廳，上二樓找了找，找出那套之前在州上買的黑簡苗衣，提著拿下來幫傅時錯換上。
    別說，這一套黑色的簡苗服當真適合傅時錯，他穿上后越發白嫩精致了。
    傅時錯看著鏡子里的自己，腦海里出現的卻是他現在這樣和安旭穿著百鳥衣的樣子，嘴角不自覺露了些笑容。
    周照看他喜歡，直接大手一擺道：“喜歡的話這套送你了。”
    傅時錯放下鏡子，抿唇說：“照哥這套多少錢？我跟你買。”
    周照看他穿好了，扶著他在輪椅上坐下，說：“買什么買，不值幾個錢。”
    傅時錯還想說話，周照打斷他道：“你是安旭的家人，來一趟苗家，沒道理送了她一套苗衣不送你的，你就收著吧。”
    傅時錯垂下眸子，隱藏住里眸里的陰狠，放在胳膊上的手差點撕了這破苗衣。
    然而周照來推他輪椅的時候，他又笑得像個乖巧的少年般，溫聲說：“照哥我想把假肢戴上。”
    “噢，好。”周照把輪椅推進他房間。
    戴假肢傅時錯自己一個人搞定，周照站在旁邊也幫不上什么忙，倒是難得心疼了一瞬，對于他昨晚故意喊安旭嬸嬸的事也包容了。
    他才二十歲，還是孩子心性。
    就好比周靈要是帶了男朋友回來，周照想自己也會吃醋，也會故意刁難對方的。
    這樣一想，他就完全包容理解了。
    戴上假肢，傅時錯又坐回輪椅上，周照雖然不知道他為什么這樣，但也沒問，推著他往外走去。
    兩人到了老房子邊，周照把輪椅在原來的位置上放好，轉身便和也才剛剛轉過頭的安旭對上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