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里傳出一陣陣香味, 周照站在灶臺前忙碌著。
幾分鐘后,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你y鏈聲傳來,他抬眸, 和門口的人對上視線, 他甩了甩手上的水,說:“過來。”
安旭走進(jìn)去,他們都換了便服,只有她沒換。
走到周照面前, 她仰頭看他, 道:“干嘛?”
額前的銀鏈流蘇因為仰頭貼在她眉梢上,灶膛里的火光照著, 能看見她淡紫的眼眸。
周照頭探到她銀冠下, 親了親她唇瓣, 實誠地說:“今天很好看。”
安旭一笑,身子后退靠在灶臺邊上,抬了抬腿,衣服上的銀飾叮叮當(dāng)當(dāng)作響。
周照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抬起來,扶著她腿輕輕按壓了幾下,問道:“腳疼?”
她就那樣撐著灶臺看他。周照也看著她,按摩了片刻,放了她的腿, 往前靠近, 一手扶著她的后背, 一手抬起來扶著她后腦勺湊近。
安旭后仰,搖了搖頭表示不親。
他看著她的眼睛, 嘴唇移上去在她額頭上隔著銀鏈親了一下放開她, 低聲問:“想吃什么?”
安旭看了幾眼廚房里的食材, 隨意道:“都可以。”
周照便不再問她了,拿起菜刀,說:“去堂屋那邊,一會兒炒菜嗆人。”
安旭沒回他,轉(zhuǎn)身在廚房邊的小板凳上坐下。
周照切著手里的干菜,余光見她沒離開,彎起唇角,手下菜刀哆哆哆的,像是在奏小樂章。
安旭穿著這身坐在廚房里,習(xí)慣性抬起手機錄制著他的忙碌。
大黃追著劉二跑到廚房,安旭轉(zhuǎn)頭看了眼。
劉二嘿嘿笑了一下,進(jìn)門趴在灶臺旁邊,道:“老周,跟你商量個事。”
周照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繼續(xù)弄著手里的活。
劉二再次看了眼安旭,想起來也是這位軍師來了之后流量才起來的,于是也就不避開安旭了,問周照:“我聽老陶說你們要開始籌備資金著手準(zhǔn)備品牌的事了,我就是來問問,我手里有二十來萬,少么是少了些,就是想著……”他沒把話說下去,看著周照。
周照放了菜刀,抽了根煙給他,說:“這事才剛做打算,我說了也做不得主,等哪天到縣城了我去找你們,大家坐一起商量。”
這就是有那個苗頭。劉二心落了一些,笑著把煙收起來,“好。”他看了看天色,說:“剛剛二姨喊我去她家吃飯,我就不在這吃了。”
周照也不留他,說:“改天來了又來吃飯。”
“好。”劉二插著兜出去,到門口了又回頭看安旭,打聲招呼:“安大美女,我走了。”
安旭扭頭,喊狗子:“大黃送客。”
大黃還真一骨碌爬了起來,站在門口看著劉二。
劉二:…………
等劉二走了,安旭才問起剛剛他說的事:“成立品牌要搞什么樣的?”
周照搖了下頭,說:“還在打算中,具體什么樣的還沒定下來。”
安旭便也不問了,這些她都不懂。
不過周照腦海里倒是有個雛形,因為這段時間來,整個州上只要家里有水果的全都往老陶那邊拉,請他們幫忙在網(wǎng)上賣。
還有各個鄉(xiāng)鎮(zhèn)寨子的族長和村委都往他們這邊打電話,也是請求幫他們在網(wǎng)上賣水果。
鄉(xiāng)鎮(zhèn)的不發(fā)達(dá),農(nóng)村的貧窮落后,都使得農(nóng)民手里的經(jīng)濟作物低價賤賣或者干脆賣不出去。
就像一開始的他,沒有銷售渠道,管你手里的水果質(zhì)量有多好,不值錢就是不值錢。
農(nóng)村扶貧,扶貧辦只會大力鼓勵老百姓種植新品種水果以及新品種家畜養(yǎng)殖,但種植出來了,養(yǎng)殖出來后呢,他們也沒有更好的銷售渠道,只能老百姓自己去市場里低價銷售。
資金回不了本,土地也為種植新的品種被占去,沒法種植賴以生存的水稻莊稼,這一年吃飯的大米都得靠買。這樣一來,越來越多的老百姓不愿意嘗試新品種的種植,寧愿種植那幾畝的水稻來溫飽肚子。
這也是每次扶貧失敗的原因,如今周照憑借網(wǎng)絡(luò)的流量成功將手里的水果賣出去,還帶動了其他水果的銷售。
其他村寨在他這里看到了渠道,可不都紛紛往他這里拉。
可是他幫忙賣,一年兩年還好,總不能一直幫忙賣著下去。
他們要渠道,他手里有渠道,可以成立一個網(wǎng)上的中間渠道,這個渠道從小地方開始,漸漸地可以擴大的其他鄉(xiāng)鎮(zhèn)、地州市、甚至省城。
這只是他的一點想法,具體到時候和陶家銳坐下來商量。
因為陶家銳家本來就是做生意的,很多人脈和經(jīng)驗周照還是比不上他。
周照看了眼托腮看著自己的安旭,想跟她說說這些看法。
最終也只是想想,她跟著他已經(jīng)幫了很大的忙了,這點小事等決定好再說。
吃完晚飯后,傅時錯被周靈灌了一大罐草藥,草藥里有一些止痛和安眠的成分,喝完他就有些昏昏欲睡了。
周靈給他換了腿上的藥,又重新按著阿嬤配的給上了新的藥膏。
傅時錯撐著手坐在床上,垂眸看著腿邊忙碌的周靈。
以前的傅時錯,除了申城的主治醫(yī)生也只在安旭前面露過他的截肢,不想前一天在阿嬤面前等他反應(yīng)過來,阿嬤已經(jīng)把藥膏貼在磨得血紅破爛的傷口上了。
那時候周靈就在旁邊遞藥,他整個截肢都被看完全了。
他壓抑不住內(nèi)心的怒火和扭曲時,阿嬤突然摸了摸他的手,溫柔和藹地說,他們是醫(yī)生,不要害怕在醫(yī)生前面露出傷口。
也是很莫名其妙,他內(nèi)心居然會慢慢平靜下去,直到后面睡過去。
如今看著周靈在他截肢上清洗包扎,他內(nèi)心也沒有當(dāng)初在醫(yī)院那么暴躁。
難不成,苗族人真的會什么巫-蠱?
周靈包扎好,把他腿邊的被子拉過來蓋好,說:“要是今天不去爬落仙臺的話,明天再包一天就好了。”
她抬頭看他,道:“今天又磨爛了,還得再敷兩天藥。”
傅時錯垂著眸,沒回話也沒反應(yīng),像個被拋棄的小孩。
周靈抿唇,輕聲問:“腿疼不疼?”
傅時錯回過神,搖了搖頭。
周靈收拾著紗布,隨意問:“截肢的時候一定很疼吧?”問完又反應(yīng)回來自己在戳人傷口,忙說:“我叫旭姐來看你。”
傅時錯閉了閉眼,低低道:“不用。”
周靈捏了捏手里的紗布,問:“到陰雨天的時候是不是很疼?”
見他看向自己,周靈說:“我明天給藥里配點——”
“周靈。”傅時錯喊她。
“啊?”周靈有點手足無措地說:“那個,我就是,我懂一點點——”
“謝謝你。”他這句話說得認(rèn)真。
周靈偷看他一眼,見他是真的在道謝,緊繃的內(nèi)心這才松了一些,笑著說:“不用謝不用謝。”
屋子里靜了幾秒,話也說完了,周靈垂頭,挪了挪腳。
“你倒是第一個關(guān)心我陰雨天會不會疼的人。”
聽見這低低的一句,周靈內(nèi)心揪了一下,腳步也停了下來,“你家人都……”說完才想起來他家人只有安旭。
傅時錯靠在床頭,拿手蓋著臉,像是知道她內(nèi)心一樣,說:“是啊,我家人只有安安呢。”
“小時候我經(jīng)常被關(guān)畫室,我第一次見她時,她還很熱心,也很活潑……”
——
安旭剛剛被關(guān)的時候,傅存懷還會施舍一般讓傭人給她送飯,他完全是忘記了畫室內(nèi)還有另外一個活人。
看著餓得臉色發(fā)白坐在畫板面前的人,安旭端著飯過去,好心說:“一起吃吧。”
傅時錯不理她,看也不看,完全當(dāng)她是透明人。
小小年紀(jì)還挺倔,安旭拖著椅子過來,在他旁邊坐下,開始吃飯。
他內(nèi)心被激怒,朝她吼:“滾遠(yuǎn)點!”聲音嘶啞卻稚氣難隱。
安旭也不理他,自顧自吃著,飯香四溢里,旁邊男孩的肚子叫得越發(fā)響亮。
下一秒,畫板被掀翻,“砰——”一聲,顏料灑落,安旭即使快速避開了,也依舊被灑上些粉料。
她護(hù)著食物,也有些氣了:“你這人,脾氣咋——”
“我說滾!滾啊!”他吼著,手一揚將畫筆砸在里對面的墻壁上,滿臉的兇狠瞪著安旭。
安旭默默后退幾步,傅家人,一個比一個有病。
然而安旭不說話護(hù)著飯食后退的動作不知道為啥徹底激怒了這個炸毛的小孩,他也好像忘記了自己沒有左腿,倏地一下站了起來,卻在下一瞬跌倒在地上。
安旭沒忍住上前幾步,“欸,我說你——”
“滾!”喑啞地吼完,他自己便眼睛一番昏倒過去。
安旭顧不得吃飯了,把手里的飯食放在旁邊的桌子上,快速上前蹲下,“欸,你沒事吧?”
手剛觸到,便發(fā)現(xiàn)他身上滾燙,再一探額頭,溫度賊高。
這是病了好久?
傅存懷也不管他,他自己怎么也不說?
畫室有小坐沙發(fā),安旭廢了大力將他半拖半抱地挪到了沙發(fā)上,脫下外套給他蓋著,開始敲門。
幾秒鐘后,門外管家問:“安小姐,有什么事嗎?”
“傅時錯生病了,趕緊帶他去看病。”
管家沉默了幾秒,說:“先生今天不在家,我們不好私自放時錯少爺出來。”
“規(guī)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這病死了誰負(fù)責(zé)?”
病死了才好呢。管家心里默默嘀咕,說:“等先生回來,我會稟告的。”
“等他回來都什么時候了?開門,你們不帶人去我?guī)巳タ傂辛税桑椰F(xiàn)在就帶人去看病。”
管家默默裝死:“……”
安旭把門捶得震天響,外面的管家再也沒回話,她氣得不行,同時心底涌起一絲絲恐懼。
“媽媽……媽……”沙發(fā)上的人呢喃著,眼角流出淚水。
安旭折回去,站在沙發(fā)邊上看得不是滋味。
畫室里設(shè)有單獨的衛(wèi)生間。
她咬了咬唇,進(jìn)衛(wèi)生間打開涼水,泡了毛巾拿出來敷在他額頭上。
半夜的時候傅存懷似乎是回來了,因為管家拿了幾盒退燒藥過來。
安旭抗議過,沒效果,只好拿著藥給傅時錯。
原本以為這暴躁咬人的小獅子會拒絕,會像白天一樣狂怒。
可等安旭喊醒他,他一看見她,那迷蒙的眼眸里迸出巨大的喜悅,緊緊拉著安旭的衣袖,動了動嘴唇。
他病著,說了什么安旭沒聽清,便也不管了,放輕聲音:“起來吃藥,吃了藥病就好了。”
小少年乖乖點頭,伸手艱難地抱住安旭的腰,埋頭在她懷里。
這依戀的姿態(tài)搞得安旭尷尬又莫名,趕緊摳出藥喂給他,等他吞了藥又趕緊遞上水。
小少年乖得很,喝了一半,安旭說多喝點,他便一咕嚕全喝完了。
他聽話的時候,安旭就想多管他一些了,畢竟他和自己一樣都是無父無母的孤兒。
他雖然有個叔叔,可安旭來了別墅里這么久,幾乎沒看見過他,只是聽傭人提起過,像個隱形人一樣。
要不是今天被關(guān)到這個畫室里,安旭還不知道什么時候見到他呢。
不過……看今天管家對他的態(tài)度,他傅存懷這個叔叔有沒有似乎都一樣。
自己比他好的一點,大約也就是健全的。
安旭讓他在沙發(fā)上躺下,他也聽話,乖乖躺下去。
她拉衣服蓋在他身上,一抬頭便看見他嘴角邊的梨渦。
……古怪得很。
安旭拿著毛巾去了洗手間,洗好后擰干水,拿出來敷在他額頭上。
他眼皮耷拉了下來,又倔強地睜開。
安旭看了幾眼,想到他還沒吃晚飯,而且看樣子早飯也沒吃。
她低頭問他:“餓不餓?”
他沒回答,眼睛眨巴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