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旭是八點下班的,  這幾天傅時錯在申城，她得回橙園別墅那邊。
    五年前從西南回來后，她在外面買了套小公寓。
    平時沒事就回公寓,  是后來傅時錯要去她那里跟她住。
    安旭不同意,  他就耿著，整夜整夜站在她家樓下。
    安旭沒辦法，妥協了，只要是他在申城,  她就回橙園住。
    出了工作室大廈的大門,  外面飄了些細細的雨絲，不是很大,  但路面也有些潮濕。
    橙園的司機把車開過來,  下車開門,  安旭坐上去。
    回到橙園，傅時錯已經在家里了，就坐在陽臺上，遠遠地看著橙園大門口。
    等熟悉的車子駛進來，他放了筆記本下樓。
    安旭下車時雨有些大了，橙園的司機剛要拿傘，他就撐著一把黑傘出來了。
    沒等他過來，她直接進去,  在玄關換了鞋,  隨后進了餐廳。
    傅時錯捏著傘,  默了一下，最終收起傘。
    這幾年他很少在安旭面前坐輪椅了,  經常是站起來的。
    他回橙園除了處理工作上的事,  一般都泡在一層的健身房里。
    今年他二十五歲,  昔日單薄的肩膀不知不覺中已經變得挺拔有力，黑色袖子卷起一些，都能看到結實的胳膊。
    可惜了，安旭視若無睹，低頭吃飯，吃完飯拿著pad去了書房。
    這是她回來橙園后的生活習慣。
    兩人之間的對話少得可憐，只要傅時錯不問她，她基本都不說什么。
    一開始傅時錯還會和她生氣，但安旭不理。
    工作室剛剛起一些水花，她每天早出晚歸，久而久之，他自己就跟自己和解了。
    等下一次安旭回橙園，他還是如往常一樣，湊到她面前。
    回來后的第二年和第三年，他總往東南亞飛。
    有時候安旭想去，他就會帶上她，有時候是他一個人去。
    安旭去到了那邊，看著成片的制藥廠，她也才知道，他還搞藥品私販。
    難怪當初回來的時候安旭說沒拿到苗藥藥方的時候，傅時錯一點不介意。
    懷善藥業集團已經被他架空了，短短兩年時間，他就壟斷了東南亞小國家的藥品銷售，如今更是把黑手伸進了國內的市場。
    安旭那時候好奇，直接問他。
    傅時錯的原話是，國內很多平民百姓也買不起例如治療白血病的格列寧，治療癌癥的復興凱特阿基倫賽注射液等等。
    他們的藥品過去會以很低的價格銷售給那些命懸一線，卻又因為幾十萬幾百萬的價格而望而卻步等死的平民老百姓。
    安旭表面被說服了，然而內心卻拉起很長的警鐘。
    他果然在做犯法的事。
    這也正是早在回來之前，打給肖回洲那通電話的核心原因。
    第四年的時候，以越南北和緬甸南中間的灰色地帶新金月發生了些內亂。
    印度那邊的市場受到沖擊，暗暗潛伏了些傭兵過來，傅時錯擔心安旭的安全，把她送回了申城。
    那一年安旭反而過上了一段舒心的日子，直到到今年，他又開始長時間留在申城。
    晚上十點，安旭從書房出來，路過傅時錯的房間。
    他的房間就在安旭隔壁，她曾經抗議過，但傅時錯不聽，安旭沒辦法，只好每次睡覺都把門給鎖上。
    “安安。”
    安旭停住腳步，他從單座沙發上站起來，“有沒有想去玩的地方？”
    安旭搖頭。
    他走近了一些，道：“要不要去——”
    “我這段時間都很忙。”安旭搖了搖手里的邀請函，道：“明天還有一個頒獎活動。”
    因為安旭同意去了，短視頻主辦方特意給安旭增加了一個上臺給新人頒獎的環節。
    傅時錯看了眼邀請函，最終點頭。
    “過兩天我可能要去一趟新金月，你在申城要是無聊了就讓阿李帶你過去那邊找我。”
    阿李是他的私人飛機機長。
    安旭哦了一聲，不怎么關心，轉身往房間走去。
    傅時錯在她身后看著，金絲眼鏡后的目光深邃熾熱，等她進了房間，輕聲道：“晚安。”
    翌日清晨，橙園里的橙樹一夜之間就開花了。
    一片細白的花朵藏在綠葉之間，點綴了橙園。
    安旭把窗簾拉開，坐在陽臺上點了根煙。
    太陽緩慢升起，陽光照在臉上，暖暖的。
    安旭瞧了會兒把煙摁滅，換了身居家的便服下樓。
    樓下的大廳里坐著一波造型師。
    安旭正詫異的時候，傅時錯從樓上下來，造型團隊里的化妝師鞠躬道：“傅董。”
    傅時錯頷首，慢條斯理地戴上眼鏡，轉身看著他們帶來的禮服。
    知道這是他請來的造型團隊，安旭無趣地轉過頭，在沙發上坐下，拿了一個橙子在慢悠悠剝皮。
    王嬸端著牛奶過來放安旭面前的茶幾上，“安小姐我來給你剝。”
    “謝謝王嬸，我自己剝就行。”
    王嬸搓了搓手，哎了一聲回了廚房。
    傅時錯挑來挑去，挑了件黑金的抹胸禮物，轉身道：“安安穿這件去吧。”
    安旭挑眉，沒話說。
    挑都挑好了，穿什么無所謂。
    傅時錯把禮服放回去，走到安旭身后的沙發邊，手撐著沙發，有些可惜：“要不是今晚有重要客戶，我一定會去現場看你。”
    安旭眼風都不動，剝好后掰開一瓣。
    傅時錯湊近接過，道：“讓柯瑜多拍一些照片給我。”
    安旭橙瓣被搶去，終于抬眸看了他一眼。
    傅時錯笑著把那瓣橙子吃了，說：“很甜。”
    安旭便不想吃橙子了，丟桌面上，端起牛奶喝了一口。
    傅時錯笑了笑往外走去，符雪拿著外套跟上。
    他走了后，安旭沒有第一時間就搞造型，慢悠悠吃了個午飯。
    今天不去工作室，時間還早，飯后睡了個午覺，起來后又泡了個桑拿。
    造型團隊準備充分，里面不僅有美容師，還有推拿師。
    她給柯瑜打了個電話，讓她把今天要去領獎的西念帶著一起過來。
    傅時錯請來的是申城頂級造型團隊，剛好也給她們謀個福利，也算節省了工作室請造型師的費用。
    柯瑜來得早，還跟她一起享受了桑拿。
    西念今天還有廣告要拍攝，她來的時候安旭她們已經按摩完身體，正在做美容。
    時間一晃就過去了，下午三點才開做造型。
    短視頻璀璨星光活動是晚上八點開始。
    她們弄完造型出去也才七點不到。
    去到會場，柯瑜先下車進了會場內。
    西念要去走紅毯，安旭不用，但也讓司機送西念到紅毯入口。
    安旭等西念下車后才從后臺進入內場的VIP貴賓座，柯瑜已經在她們的座位上等著了。
    兩人坐下，等著臺上的明星藝人的入場表演。
    安旭看了會兒就低頭看手機，突然想起柯瑜說的那個APP。
    她點開軟件商城，輸入名稱，搜索。
    結果跳出來各種各樣的，但就是沒有昨天她看到的那個綠色APP。
    她滑了一圈，又去互聯網上搜索，也都是雜七雜八的介紹，就是沒有真農APP和真農這個公司的。
    安旭蹙眉，道：“柯瑜把你手機給我一下。”
    柯瑜看著臺上，偶爾抬起相機拍一拍，聞言直接把手機解鎖遞給安旭。
    安旭接過，打開真農，看了會兒退出，又去軟件商城，輸入真農搜索。
    下方立馬跳出來真農APP，下載次數高達一億多次。
    她再轉回瀏覽器，輸入真農，果然跳出來真農的官網和真農百度百科。
    安旭皺緊眉頭，看著自己和柯瑜同一個牌子的手機，沉默了片刻。
    她想到昨天的獲獎名單上的名字，從柯瑜手機點進真農公司的百度百科，里面介紹了成立時間和各種發展歷程。
    真農APP在五年前一月份正式上線，次年二月，成交額突破一億，獲得了B輪兩億美元融資，由中龍石化、美好電器領投。
    第三年開啟第一屆“農貨節”的舉辦。
    舉辦期間，單日成交額超過三億元，往后一年更是為整個西部農村帶來了火箭騰飛式的發展。
    大部分農民在家搞起畜牧養殖、林業種植，解決了大部分農民的再就業問題，同時也帶動了大眾創業，使得國內農村GDP增長遠超上一年的十倍。
    去年入選了最新國內品牌強國榜樣第一百品牌，且是國內最大的公益助農電商。
    安旭不想看這些，繼續往下滑，查看管理團隊。
    真農聯合創始人，現任董事長——陶家銳。
    陶家銳？
    安旭腦海里滑過一張古銅色笑著的臉龐。
    她點了一下陶家銳三個藍色的小字，網頁跳到陶家銳的百度百科，照片彈了出來，一張坐在農田里笑呵呵的面容。
    詞條介紹：陶家銳，1987年出生于貴……
    還真的是當初在半桂苗寨看到的那個夾著錢包來收橙子的男人，也是后來跟他們合作的那人。
    她返回上一頁，立馬往下滑，下一個名字跳到眼前。
    周照：真農聯合創始人，現任首席執行官。
    原來……這個軟件是他們創辦的。
    安旭把手機還給柯瑜，捏著自己手機，緩緩靠向沙發背，抬頭看臺上的明星表演。
    手指搭在膝蓋上一點一點的，腦海里快速分析起來，為什么她的手機搜不到任何一點關于周照的消息。
    她回來后也就換過三次手機，除了她自己外，她想起了傅時錯。
    手機一定被傅時錯動過，不然不會自動屏蔽周照的相關事件。
    還有柯瑜，安旭沒轉頭，淡淡問：“你是不是都知道？”
    柯瑜抬著相機的手一僵，緩緩放下。
    安旭問：“傅時錯是不是威脅你，不讓你在我面前提起關于周照的事？”
    “你都知道了？”柯瑜撓了撓下巴，道：“傅總確實是命令過，我要是敢再你面前提周照的事，立馬給我丟越南不讓我回來。”
    安旭蹙眉。
    柯瑜繼續說：“而且我看你這么多年也沒有提起他的事，以為你忘記了，所以就沒說。”
    安旭沒說話，臺上的表演進入了尾聲，由西念等一眾模特走最后的T臺秀來落幕。
    進入下一個頒獎階段。
    斜前方有個黃毛的男人拿著相機，弓著腰走到最前方，擺好機位。
    安旭看著那時隔五年依舊熟悉的黃頭發，側頭往周邊看了一圈，都沒有那人的身影。
    她轉回頭，淡聲問：“你回來之前他們就開始著手準備了么？”
    柯瑜嗯了一聲，看了眼黃頭發的劉二，道：“我把他教會了才回來的。”
    柯瑜是安旭回來后半年，也就是第二年秋天的時候回來的，那時候周照他們的APP剛剛改名，由一開始水果直銷APP正式轉為真農APP。
    從村寨到鄉鎮，再到洲市最后到省城，每一道環節的運輸安排和農戶注冊商家的篩選，柯瑜都有跟著參與過。
    真農APP早期農民商家的很大一部分商品照片，還是柯瑜去幫忙拍攝的，那時候的她幾乎是他們的運營和宣傳了。
    安旭轉回頭看著臺上，這樣看來，她實在是被蒙在鼓里太久了。
    一開始回來那年，安旭還能看見他的視頻，每隔幾天就有新的視頻出來，后來柯瑜回來后，安旭基本就看不到他的視頻了。
    慢慢的就完全搜不到了，每次去搜索欄里搜，跳出來的都是別的視頻。
    那時候安旭怎么說呢，感嘆自己看走了眼吧。
    她留下的三千萬成了打水漂，她也成了他的踏板。
    他們終究是天各一方，又或許他都另結新歡。
    安旭曾不止一次感慨，沒想到有一天她也會有看走眼的時候。
    如今卻來這么一出反轉，實在是……出人意料。
    兩位主持人上場，開始播報這一年的獲獎名單。
    獲獎名單都是各界穿插著來的。
    安旭靠著沙發背，靜靜聽著。
    十幾分鐘后，主持人清脆的聲音響遍整個會場。
    “接下來，獲得年度人氣短視頻創作獎的是——”
    主持人身后的大屏幕上播放著獲獎者的視頻內容。
    “周照！周照！周照！”觀眾區有粉絲在大聲喊著。
    主持人笑著道：“是的，粉絲朋友們喊得不錯，年度人氣短視頻創作獎獲得者是周照先生，請上臺領獎。”
    嘉賓區有個身影站了起來，面向觀眾鞠了個躬，轉身往臺上走去。
    路過黃毛攝影師時，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上臺階。
    他個子挺拔，穿著一身黑色西裝，走到臺上和三位明星藝人點頭示意，站在了第三位女明星的旁邊。
    安旭細細看著他，五年時光似乎沒在他身上留下什么痕跡。
    皮膚看起來白了一些，左耳上戴著銀飾的魚骨耳環，一晃一晃的。
    安旭想起來了，那是她離開的時候給他戴上的。
    左耳后面別了一片亮眼的銀飾品，銀飾品上垂下來兩根細細的銀鏈，鏈接著耳環。
    獨具異域的打扮讓很多人都眼前一亮。
    明明是個子挺拔，一身正氣穿著黑色西裝的男人，偏偏左耳和左側邊的頭發上別了飾品。
    剛柔并濟在他身上被體現出來，他長得也不比他身邊的男明星差，除了膚色比他們黑了一些。
    “哇，這誰啊，打扮得怪好看。”
    “是哪個明星嗎？”
    “好像不是欸……”
    ……
    安旭身邊這一片區都是各大企業家和名媛貴婦。
    她側頭看了兩眼說著話還拿手機拍照的貴婦，扭回頭笑了一下，抬眸繼續看著臺上的男人。
    不同于五年前的是，他比過去還要穩重，由時間淬煉而成的沉穩。
    站在一片亮眼的明星旁邊也絲毫不遜色，總有人抬起手機相機拍他。
    臺上主持人熱了熱場，開始了頒獎儀式。
    “接下來有請頒獎嘉賓，時尚天下雜志部主編孔漫女士，真農公益基金董事長陶家銳先生上臺頒獎。”
    貴賓區站起來一男一女兩個身影。
    男的穿著白色西裝，女士穿著黑棕的西裝禮服，兩人一前一后上臺。
    陶家銳路過周照的時候給了周照肩膀一拳。
    周照笑了笑，耳后的銀飾跟著晃動。
    他笑起來的樣子更好看，身后響起成片的拍照聲。
    禮儀小姐端著獎杯上臺。
    陶家銳和孔漫一人拿一個，看了眼獎杯上的名字，走過去給對應的藝人頒獎。
    孔漫拿著獎杯走到周照面前，把獎杯遞給他，淡淡道：“恭喜。”
    周照接過，“謝謝。”
    頒完獎，主持人感謝頒獎嘉賓一番，陶家銳和孔漫就下臺了。
    走之前，孔漫多看了周照一眼。
    安旭瞇了瞇眼，問柯瑜：“她是誰？”
    這個柯瑜知道，唏噓道：“時尚雜志界大咖，早前我們還有過合作。”
    她想起沒說名字，繼續道：“叫孔漫，是時尚天下雜志主編。”
    安旭哦了一聲，見陶家銳積極去搭訕，收回了視線。
    臺上正在進行獲獎感言，從最左邊的男明星開始。
    周照靜靜地站著右側，他身旁的女明星側頭跟他說了幾句。
    男人低下頭傾聽，隨后回了兩句。
    話筒不在他們手里，說的什么也聽不見。
    安旭嗤笑一聲，懶得再問了。
    早前還在槐序的時候就有小姑娘盯著他，現在成名了更是。
    她翹起二郎腿，手肘支在膝蓋上。
    前三個藝人終于結束感言下臺，輪到周照，主持人特意夸了一下他的穿戴，問起銀耳飾品的來源。
    周照把苗族的一些習俗說了，臺下一片熱烈的掌聲。
    主持人見他握著話筒的無名指上戴著銀鏈，以為也是苗族的習俗，隨意問了一下：“周照先生這是結婚了嗎？還是苗族的習俗？”
    周照抬手看了眼無名指上的銀鏈，拿著話筒認真道：“是結婚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