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藍天空一望無際, 白云緩慢飄過。
西城市醫院一間病房里,周照拿著毛巾給睡在床上的病美人擦了擦臉和手。
擦完后把毛巾放回去,他出來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 拉著安旭的手。
她閉著眼睛, 呼吸綿長。
周照看了會兒,伸手碰了碰她的呼吸,感受到溫熱后收了回來。
已經一周了她還沒醒來,窗外綠樹成蔭, 早已經是初夏了。
西城的夏日格外的悶熱。周照不想開空調, 只能把窗戶和門開著,手里拿著扇子給她扇著。
醫生說要多跟她說說話。周照想了想低聲道:“夏天了哦, 天熱起來了, 我們可以回半桂去看瀑布了, 這時候的瀑布又涼快又漂亮。”
“還有山上也是,滿屋山的山花也開了,漫山遍野別提多好看。”
他給她掀開一點點被角,掌心溫柔地蓋在她的肚子上,靜靜地感受著。
“小家伙可真頑強。醫生說再來晚一點我們就沒法跟他見面了。”周照沉默了一瞬,抬眸看著她的睡顏,“你也要頑強啊,不然小家伙該笑你了。”
“舅舅——”小小的一聲。
團團不知什么時候進來了, 抱著周照的腿踮腳看了眼床上的舅媽, “舅媽還在睡嗎?”
周照把被子蓋好, 將團團抱了起來坐在椅子上,隨后又把椅子移朝前。
團團小手握著安旭的手指, “舅媽舅媽團團來看你了。”
身后進來一個人, 周照扭頭, 是周靈。
她提著水果和營養品進來,放在床頭柜上。
周照問:“你們怎么來了?”
“來看看你們,聽說這次……”
周照抿唇,周靈也沒說下去。
團團還在拉著安旭的手說話:“舅媽的寶寶是我的弟弟妹妹嗎?”
周照一笑,無奈道:“你們怎么什么都說給她聽?”
周靈摸了摸鼻尖,“和老肖說漏嘴被她聽到了。”
“弟弟妹妹叫什么名字哇?”團團好奇極了。
周照過去坐在床邊,想了想道:“男孩叫太陽,女孩叫月亮。”
“為什么呀?”
周照摸了摸團團拉著的手,解釋道:“舅媽是旭日,舅舅是召日,所以弟弟妹妹也得是天上的。”
團團似懂非懂點頭。
周靈笑了一下,“哥你這就把名字取好了?也不怕旭姐醒來錘你一頓。”
“大名留給她取,我就取個小名,還有,”周照抬眸,不爽道:“之前不是叫嫂子的么?怎么現在不叫了?”
周靈實在沒忍住,哈哈笑了起來。
團團見媽媽笑了,也露出一口小米牙,眉眼彎彎。
周照看著,心間一軟,眸光轉向安旭的肚子,暗暗思忖:小家伙也應該是這般可愛吧?
過了片刻,周照站起來,把手里的扇子拿給周靈,“幫你嫂子扇一下風,我出去一下。”
周靈接過,“去吧。”
周照走了出去,他胳膊上還綁著紗布,腦袋上也包著一圈,走路有些一瘸一拐的。
走過幾間病房,跟一間門外站著的警察敬了個禮,進了房間。
里面是兩間隔開的私人病房,周照先進了左手邊那間。
顧朝平躺在床上,四肢被固定著,只有眼珠轉來轉去,看起來恢復得還不錯。
他見到周照居然大搖大擺走了進來,皺了一下眉,一臉的不敢置信:你怎么恢復這么快?
周照笑了笑,病床邊還有醫生在給他做全身檢查,圍著三四個醫生。
周照便轉到了隔壁的病房。
這里面圍著的醫生比顧朝平那邊的要多,每一個的臉色都不是太好。
周照心里咯噔一下,拍了一下前面的醫生擠了進去,圍著的醫生給他讓開一條路。
阿超躺在床上,蒼白發灰的臉部凹了下去,手和腳上都包裹著紗布和小板,連著無數的導聯。
好在旁邊的心電還在一起一伏。
他問阿超的主治醫師:“阿超很難醒過來么?”
醫生搖頭,“就看他求生的意志有多大了。”
周照眉心一擰,“什么意思?”
“如果再過一周還沒能醒來,那么成為植物人的幾率達百分之九十。”
周照握緊手,“他一定會醒過來的。”
“誰不希望呢!”醫生嘆:“每次看到他們負重前行,我這心里啊扎了一刀似的。”
盡管見過太多的生死離別,但看見他們這群人不顧生死守護家國安寧的身影,仍舊還是會心疼。
阿超剛送進來那晚,多少人掉了眼淚。
周照抿唇,看了眼阿超,出了病房。
四月二十六日晚,西城緝破一起特大毒品案,抓獲販毒人員三十九名,繳獲毒品一百余斤、走私藥品一千余斤。毒品數目巨大,毒販狠毒手段引舉國震驚。
此次抓捕歷時一年有余,因內外勾結,使得抓捕工作任務艱巨,警方傷亡慘重。
此次抓獲販毒頭目:吉馬(國籍),東南亞等地毒梟;
烏季化名烏雞,國內販毒團伙老大;
傅時錯,懷善藥業集團董事長,同時也是新金月最大冰工廠濫藥生產走/私販。
西城市中級人民法院一審宣判,綜合全案案情,判決吉某、烏某、傅某生產販賣毒品罪,判處死刑。
判決書下來那一刻,那些被毒品殘害的家庭紛紛失聲痛哭。
三人剃光腦袋,眼睛被打碼的照片忽然被傳了出來,全國人民奮起辱罵。
次月初,申城懷善藥業集團宣布破產,被新興助農品牌中龍真農集團并購吞噬,此舉引起申城經濟市場大亂。
“老周真不要我去西城看看你們?”陶家銳站在辦公室里,俯瞰遠處的高樓大廈。
“不用了,你還是先把懷善那邊的事情處理完善。”
陶家銳揉了揉眼下的大黑眼圈,“老周你可真夠狠的。老子不過是去了一趟東北,你居然把懷善這塊老骨頭給啃了下來,真有你的。”
周照撐著醫院的走廊,聞言勾了一下唇,那還是安旭給的那份證據起到了巨大作用,不然也不能在傅時錯落網前盯下這塊老骨頭。
掛了電話,周照仰頭看向藍天,深呼吸了幾口。
傅時錯被抓捕以后,新金月也被周邊幾大勢力團伙瓜分得一干二凈。
他心頭壓著的巨石,時隔五年,才真正隨著那一聲判決而消散。
他到醫院食堂里,借用人家的灶臺熬了碗清淡的營養粥回了病房。
團團和周靈已經走了,病房安安靜靜。
周照進去,把粥放在一邊,探了探她脖頸的溫度,指尖沾了些汗,他打了熱水泡了毛巾給她擦干凈。
隨后掀開被子的一角,沒忍住把頭貼在她的肚子上,雖然什么也聽不見,但是他就是高興。
尤記得送來醫院那晚,診斷出安旭懷了身孕,醫生跟他說做好心理準備的時候,他的驚喜與難過。
他做了很久的心理準備,但他的內心依舊是痛苦萬分。
好在老天還算開眼,符雪當初那一槍只打中她的肩膀,孩子也保了下來。
他低頭親了親她小腹上的衣服,“寶寶,你說媽媽為什么還不醒?”
病房安安靜靜,沒人回答他。
周照沒看見的被窩里,細白的手指抽動了一下。
他將被子蓋好,看著護士進來給她掛營養針。
粥放在桌面上有些涼了。
周照只能自己喝了。
太陽漸漸西陲,天邊是一層層橘紅的晚霞疊在一起。藍天藍得純粹,白云近處又透了層粉色,像是漸變,可美。
周照把窗戶打開,在安旭旁邊坐下,握著她的手揉捏,輕聲說:“看到了沒,今天的黃昏好漂亮。”
他低頭親親她,“醒來看看好不好?”
她依舊安靜地睡著,黃昏的光打在她臉上,柔和了容顏,完全是濾鏡中的睡美人。
周照有些失落,打開相機,把黃昏拍了下來,讓她以后看。
他收起手機,轉而拉著她的手照常嘮嗑:“老陶單身了這么多年,這次去了東北,突然看上了一個姑娘。說是年底就帶回家給父母看看,剛剛還問我求婚的事項。”
他扒拉著她的指尖,挨個給她按摩,“我哪有經驗哦,不過我倒是有個想法,不能說給他聽,我還沒跟你隆重而浪漫地求過婚呢,你就這樣嫁給我了。”
他吻了吻她的指尖,“安旭是這個世間最好的寶貝!”周照抿了下唇,耳朵尖尖有些紅。
“老家講究要彩禮還得辦酒席,也不知道這些年賺的夠不夠彩禮——”他一頓,“不對,我都跟著你來申城了,那應該是你給我彩禮。”
“算了算了,我也不要彩禮了,只要你還讓我進家門,我把自己打包麻溜地滾過去。”
“對了,忘記告訴你,資產上交以后我存了那么一點點私房錢,在申城買下一套小別墅,種了些玫瑰和甜橙,以后那里就是我們的新房好不好?”
他在她手邊趴了下去,小聲說:“求婚的事我早就想好了,到時候真農物流車上都是我們的照片,上到東北旮旯,下到西南邊陲,我要讓全國人民都看到安旭嫁給周照了。等你醒來就能看到了。”
“喲~”門口傳來一聲輕笑,肖回洲穿著警服進來,“打擾你的求婚大作戰了。”
周照坐直身體,笑了一下,抬眸看向肖回洲,卻見他眉目陰郁。
“怎么了?”
肖回洲深吸一口氣,說:“傅時錯自//殺了。”
周照瞬間蹙眉。
肖回洲把資料遞給他看,“是吞服大量毒品過激而亡。”
“他不是關起來了么?怎么還能吞下大量毒品?”
“剛進去的一個毒販,把毒品藏在肚子里縫了起來,被傅時錯挖出來吞服了。”
傅時錯的狠永遠是那么的讓人心底發寒,這個瘋子連自己都不放過。
“這是怎么回事?”
那是一張照片,照片里傅時錯的手緊緊捏著一張身份證。
而身份證是安旭的,一張早已經過了期的身份證。
周照看見身份證上的名字時,眼里滑過不爽。
肖回洲道:“根據調查,這張身份證是安旭在五年前自動拿給傅時錯的。”
安旭被子里的手指抽動著,緩慢睜開千斤重的眼皮。
眼前是朦朧的白,她一瞬間以為到了天堂,然而熟悉的聲音又從旁邊傳了過來。
床邊的兩人還在看著手里的資料,一下子沒人注意到她已經醒了過來。
等眼前的視線清晰了,安旭才緩慢看向背對著她的兩人。
周照手里那張有著身份證照片的紙張被他捏得發皺。
而安旭,一眼就看到了照片上的身份證。
是她五年前給傅時錯的那一張。
說來這一生,傅時錯送了很多很多禮物給安旭,但她沒送他過任何一件東西。
唯獨有的,也就是這一張身份證。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藏的,居然能把這樣一張卡片藏住,最后隨著他死去。
一張資料落在地面上,安旭垂下視線,里面正是傅時錯死亡的姿態。
他緊緊捏著手里的身份證壓在了他的左心房上……
周照感應到什么,立馬轉回頭,一瞬對上她的視線。
他一貫的冷靜沒能保持住,眼眶一瞬就有些紅了。
目光隔空交匯的瞬間,時間像是按下暫停鍵。
那些所有預料之外,人生之外的突變好像不曾發生過。
他們依然是一對剛剛重逢的小夫妻,要攜手走完一輩子。
這一生波瀾壯闊,有過生離,差點死別,命運沒將他們打敗。
苦過、痛過、無力過。
皆在這一刻得以釋懷。
她還好好的。
他也還好好的。
他們一家三口,都還好好的。
黃昏暖橙的光線從窗戶外照了進來,是夕陽落下也是旭日東升。
余生漫長,一家三口,故事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