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時卿聽到周瑯的聲音, 剛扶著床榻坐起來,燕城就已經(jīng)一骨碌爬起來去開門了。
燕城赤著腳站在門口, “小周兒,怎么了?”
周瑯剛才準(zhǔn)備要睡, 剛吹熄了蠟燭,就看到有一道黑影從從他眼前一晃而過,那黑影還好似有實(shí)體一般,帶起了一陣陰惻惻的涼風(fēng),周瑯大氣也不敢出,慌慌張張的就摸著黑跑來了。
周瑯張口想問隔壁房里有沒有死過人,但話到了喉嚨口又被他咽了下去。軍營里死人不是再正常不過的嗎?
肖時卿起來點(diǎn)了蠟燭, 光一下照亮了周瑯此時驚慌的神色。
“我……”周瑯看了面前的光亮, 心才定了一些,“我可以過來睡嗎?”
燕城看周瑯的神色,又追問了一句,“怎么了?”
周瑯還在想怎么說, 肖時卿就已經(jīng)走到面前, “先進(jìn)來。”
燕城這才注意到周瑯也是赤著腳,現(xiàn)在天雖然不冷,晚上卻總歸還是有些寒氣的。他讓開身子讓周瑯進(jìn)來了。
“你們見沒見過什么——不干凈的東西?”周瑯進(jìn)了房里來,躊躇了一下還是問了出來。
燕城一愣,“不干凈的東西?”
肖時卿皺眉。
周瑯也不知道該怎么說。
“我見了幾回,有道黑影站在我床邊。”周瑯要不是那一夜睜開眼正好和那道黑影的眼睛對視上,他也不會嚇成這副模樣。
肖時卿拿了燭臺去了隔壁, 看了一圈回來說,“沒有人。”
長青也是這么說。
“先睡覺吧,你們明日還要早起。”周瑯也在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昨晚都沒有看見,怎么今天他一獨(dú)處,就又看見了呢,“天太黑了,也許是我看錯了。”
肖時卿也沒有吹蠟燭,三人各懷心事的睡去。
第二天肖時卿和燕城起來的時候,周瑯還睡在里面的床榻上,兩人輕手輕腳的洗漱完畢,又將窗戶掩上,帶上門走了。
周瑯醒來的時候,見桌上還是擺著白粥和兩個梨子,他沒什么胃口,起來洗了把臉,就坐在肖時卿的床上,靠著窗戶發(fā)呆。
“小周兒——”
周瑯發(fā)呆之際,忽然聽到有人在喊他,“燕城?”
燕城喘的厲害,好像是跑回來的,“昨晚你說的那個不干凈的東西,你在將軍那里也看到過是不是?”
周瑯沒想到燕城這個時候跑過來是問這么句話,“是,我原來以為是看錯了——但有一回我睜開眼,看到了一雙眼睛。”
“什么樣的眼睛?”
周瑯現(xiàn)在想來,“綠色的。”
哪有人會有綠色的眼睛?
“那應(yīng)該就是鬼怪的。”燕城說,“我問了別人,他們說鬼怪都怕陽氣。”
周瑯是兩世為人了,也摸不清到底有沒有鬼神之說,“你聽誰說的?”
“反正你和我說了不干凈的東西,我就去問了別人。”燕城聽周瑯說過兩回了,從將軍那里搬過來,好像也是因?yàn)槟遣桓蓛舻臇|西,“你在我房里睡的時候,就沒有看到過是吧。”
周瑯想了想,好像確實(shí)如此。
但那陽氣一說……怎么聽了那么奇怪。
不過更奇怪的事——
“你怎么這個時候回來了?”燕城這個時候,不是該在演武場上么?
燕城說,“我是問了別人,特地回來告訴你。馬上就走的。”
周瑯,“……”
“白日里鬼怪不敢出來,你不要怕。”燕城說。
周瑯,“……”他白天一點(diǎn)也不怕啊。
燕城說,“等我晚上回來。”
周瑯點(diǎn)頭,看著燕城又急急的跑了。
因?yàn)檫@所謂的鬼怪怕陽氣的論調(diào),三人就睡在了一間房里。晚上燕城和肖時卿回來了,就一起說話解悶。周瑯兩世為人,知道的事情自然要比他們多許多,起先還是燕城和肖時卿給他講軍營里的事,后來就變成了周瑯給他們講一些改編過的傳記。
周瑯給他們講岳飛,趙云這一類的武將,他對歷史本來就不精通,講一些落一些,只大概能講個輪廓出來,肖時卿和燕城兩個卻都以為是哪個朝代的名將,又仰慕又唏噓。他們是武將,雖然沒有遇上皇上被他族擄掠的事,但對于,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這句話頗有感觸。如今文臣受寵,武將沒落,即使他們?yōu)榫躐R革裹尸,也不見得以后能落個什么好下場。周瑯是個文人,卻又不是個完全的文人,對于君為臣綱這種話根本不感冒,所以說那冤死的岳飛的時候,就改動了些,說是那勇武的岳家軍,涌入皇城將岳飛救了出來,岳飛自立為王,最后迎回了二圣。
這當(dāng)然是他瞎編的,但這無論在哪個時代都是以下犯上的事聽的肖時卿和燕城兩人都呆了。
周瑯就在旁邊和他們美化自己那謀逆的言論,“沒有命還談什么忠義?英雄死于盛世,梟雄活于亂世,最后迎回了二圣,還迎來流芳千古的威名。若是他們不造反,最后忠義無雙的岳飛不就冤死風(fēng)波亭了嗎。”
肖時卿欲言又止。
燕城垂首思索。
周瑯只當(dāng)自己講了個喜聞樂見的故事,講完了,轉(zhuǎn)頭就忘。
就這么又過了幾天,燕城忽然問他,要不要去出去。
出去?周瑯第一反應(yīng)是出院子,沒想到燕城是說帶他出城,今天是開城采買的時候,軍營里許多人都會去鎮(zhèn)子上,燕城想借著這個空檔帶周瑯出去。周瑯在院子里早就悶壞了,雖然有燕城和肖時卿兩個說話,但現(xiàn)在變成了自說自話真的很難受,聽說能出城,馬上就起來換了衣裳。
燕城是瞞著肖時卿帶周瑯出去的,他鬼主意最多,怕周瑯被人發(fā)現(xiàn)了,還給他找了肖時卿的便服換上,兩人騎著馬堂而皇之的出了門。
“申時宵禁,我們那個時候回來就可以了。”燕城說。
周瑯這幾天和肖燕二人相處,關(guān)系親近了一些,說話也隨意了起來,“現(xiàn)在才午時,還有幾個時辰。”
這是時辰往鎮(zhèn)子里趕是來不及了的,燕城就帶周瑯去他最喜歡去的一個地方。
邊陲荒涼,緊挨大漠,但在這荒涼的黃沙里,能看到一個綠洲實(shí)在是稀奇的事。
“這——”周瑯驚喜的從馬上翻下來。這綠洲里還有一條小溪,“這里居然還有這么一個地方。”
燕城從前就發(fā)現(xiàn)了這么個地方,但因?yàn)槠б恍挥猩贁?shù)人知道,他帶肖時卿來過一回,這一回是帶周瑯來看。
“好看嗎?”
“嗯。”這綠洲緊鄰的就是黃沙大漠,這兩極的分化實(shí)在讓人嘖嘖稱奇。
燕城將兩匹馬牽到一邊綁好,回來時見周瑯蹲在小溪旁,伸手掬水,回頭對他道,“這水里居然有魚!”
燕城還沒見過有魚,過來一看,見那溪水里兩尾銀閃閃的小魚,也驚奇的很,跟周瑯一起蹲在溪水邊,看那水里游動的魚。周瑯伸手去掬了兩回沒有掬起來,燕城雙手一捧就捧起一尾魚起來,遞到周瑯面前。
周瑯就開玩笑,“放了吧,說不定是條美人魚,以后回來找你報(bào)恩。”
燕城掬著魚望著周瑯,疑惑問道,“什么是美人魚?”
“就是長著魚尾巴的美人。”周瑯將燕城手里的魚接過來,放回到溪水里。
燕城一本正經(jīng)的說,“那不是妖怪嗎?”
“長得好看你管她是什么。”周瑯伸手撥了撥溪水,“聽說美人魚身段曼妙,歌喉有如天籟。”周瑯說著自己都露出了神往的表情。
燕城對美人魚三個字根本沒有什么概念,他想一個女人長著魚尾巴,就覺得怎么也欣賞不出什么美感來。縱使是傾國傾城的美人,長著魚尾巴,那也是妖怪。
周瑯也沒指望燕城會附和他,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站起來,“我去解個手。”
燕城臉色微紅,指著遠(yuǎn)處一叢灌木,“我都是在那里方便的。”
周瑯擺擺手,走過去了。
燕城繼續(xù)去看水中游曳的小魚。
……
天色漸昏。
長青低著頭將一個鼓囊囊的包裹放到案上,令狐胤抬眼看了一下,伸手碰了一下,那黑色的包裹里就滲出更深一層的血跡來。
“這幾天辛苦你了。”令狐胤說。
長青這幾日都在外面奔波,他本來明天才能趕回來的,到鎮(zhèn)子上也不歇息,咬著牙趕回來了。
“下去休息吧。”令狐胤看得出長青臉上的疲憊。
長青低著頭正要退出去,忽然想起了什么,開口提醒了一句,“將軍,有句話屬下不知當(dāng)說不當(dāng)說。”
令狐胤正欲提筆的手一頓,“說。”
“屬下認(rèn)為三皇子并不值得信任。”長青這幾日按照令狐胤所說,捉拿一個聽聞風(fēng)聲逃走的叛將,但他卻在取他性命的時候,聽到他和旁人議論起了三皇子的事。
令狐胤將手收了回來。
長青低頭看自己身下的暗影,“三皇子有意收編常鐘云,已派了心腹過去。”
誰不知道那常鐘云是二皇子的人。三皇子若真的要那常鐘云,定然是決定舍掉他。
但是到最后令狐胤也沒有說出別的話來。
“我知道了。”
長青沒有再多話,退了下去。
令狐胤看著自己鋪開的一張空白宣紙,他這封信是準(zhǔn)備寫給南鳳辭的,本來有滿腹的話想要說,到現(xiàn)在竟然連筆也不想提起。
三皇子這一回,竟也要舍掉他。是認(rèn)為他這一回再無翻身的機(jī)會了嗎?
令狐胤垂首笑了笑。
笑容里有十分的苦澀。
他在屋子里坐了一會兒,剛才退下的長青又忽然闖了進(jìn)來。
外面天色還沒有黑,屋子里已經(jīng)看不見光了。
令狐胤坐在黑暗里,沉沉的暮色只照到他身前的地方。
“將軍,周公子不見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