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 如今邊陲能調(diào)來的兵馬都已經(jīng)來了,只是北狄占據(jù)天險, 我軍雖勇猛,但不適宜久戰(zhàn)。”從戰(zhàn)場里下來的將士臉上還沾著血污。
“你的意思是要我退兵?”謝縈懷手按面前一副羊皮地圖, 臉色陰沉。
“臣不敢,只是貿(mào)然發(fā)兵,恐怕底下將士……”那人不敢再說下去,撲通一聲跪了下來,“還請皇上三思啊。”
謝縈懷重重一拍案前,“朕不會退兵,就是傾盡天擎舉國之力, 朕也必破北狄國門!”
站在謝縈懷身旁的幾人對視一眼, 臉上皆流露出憂慮的神色,天擎雖兵強馬壯,但因新皇登基時間太短,手下并未培養(yǎng)出驍勇的戰(zhàn)將, 如今皇上執(zhí)意要與北狄相戰(zhàn), 能勝的可能實在太小。
謝縈懷在北狄宮中安插有眼線,他追隨令狐胤而來,從眼線那里得知,南鳳辭所立之后,正是周瑯,這叫他如何忍受的了。
“皇上……”
壓在桌上的金刀出鞘,鋒芒直指那人眉眼, “若誰在多言,殺!”
進諫的臣子看謝縈懷這副果決的姿態(tài),沉沉嘆了一口氣,道一句‘臣告退’就退了出去。
“現(xiàn)在戰(zhàn)況如何?”謝縈懷看那人走后,營帳里又進來了一個人,他抬頭看了一眼,正是他派去監(jiān)看戰(zhàn)局的人。
那人跪倒在他面前,“回稟皇上,北狄雖地小人稀,但占據(jù)天塹,易守難攻,我軍已陷入苦戰(zhàn)。”
“虎符所調(diào)遣的援兵何時來?”
“已經(jīng)在路上了。”
謝縈懷手握成拳,在營帳內(nèi)燭光的映照下,他緊蹙的眉宇顯得有幾分苦悶。他雖年少多智,但唯有兵法一道不精,若他擅長兵法,早已親率百萬雄兵,踏平北狄將周瑯接回來了,何必在此刻留于萬軍的后方。
“皇上,營帳后方發(fā)現(xiàn)一隊輕騎,看旗幟,像是……令狐家的人。”
謝縈懷心中已經(jīng)是煩悶至極,一聽這句話,當即冷笑一聲,“怎么,他令狐胤也是要與我一戰(zhàn)嗎?”眼前局勢并不利于他,但此刻他也無路可退,謝縈懷拿上桌上的金刀,佩在腰間之后,就與報信的人一齊走了出去。
駐扎的營地外,令狐胤一隊精銳已經(jīng)來了,留守下來包圍謝縈懷的將士,紛紛拔刀戒備。
謝縈懷看著高坐馬上的令狐胤令狐柔兩兄妹,目光陰沉,“怎么,我與北狄相爭,你便以為能漁翁得利嗎?”
令狐胤目光炯炯,他額上那條漆黑的額帶,不知何時已經(jīng)系了回去,他高坐在馬上,俯視的目光透露出些微冷傲來,“雖我想取你性命,但不是此刻。”
謝縈懷嗤笑一聲,“那你現(xiàn)在來這里,是為何事?”
令狐胤伸手到令狐柔面前,在他身旁英姿颯爽的令狐柔猶豫一下,從腰間取出一枚金令,遞給了他。令狐胤將金令拋擲了過來,謝縈懷接在手里一看,竟是虎符。他的目光倏地冷凝起來。
“周瑯如今就在北狄,我隱居已久,手下無強兵,你根基不穩(wěn),座下無猛將。”令狐胤所騎的馬,就是戰(zhàn)馬,即使現(xiàn)在被勒在原地,也暴躁的來回踱步。
謝縈懷將金令握在掌中,認真思量著令狐胤話中的意思和可信度,“你的意思是,要和我合作?”
“暫時合作。”令狐胤也知道了周瑯現(xiàn)在就在北狄皇城之中。
他這么說,謝縈懷反而放下心來,令狐胤將虎符給他,目的就是為了打消他的顧慮。
“踏平北狄之時,你我便又是仇敵。”
“我意也是如此。”令狐胤手下雖沒有多少將士,但戰(zhàn)意竟比在前方戰(zhàn)場廝殺的士兵更加猛烈。
跟隨在令狐胤身旁的令狐柔忍不住抓緊了手中握著的韁繩,在她醒來之后,兄長將他與周瑯的事如數(shù)告知給了她,她萬萬沒想到兄長與她的周郎之間,還有這樣的干系,但如今她已是周郎下堂妻,雖心有不甘,但也無可奈何。她這次與兄長并肩出征,就是想著能如兄長一樣,求一線挽回的希望。她與兄長約定,周瑯之后做如何決定,另一人都不能干預。
現(xiàn)在,令狐胤是她戰(zhàn)場并肩的兄長,亦是情敵。
沉寂的目光漸漸堅定起來。
……
回到北狄都城報信的人,路上已經(jīng)耽擱許久,等他將天擎起兵的消息稟明南鳳辭,緊接著就是城破的消息。
南鳳辭對天擎的兵力再了解不過,令狐家式微之后,天擎就再無可堪大任的將才,而謝縈懷也不可能這么快求到賢才,唯一的可能就是……那兩人聯(lián)手了。
周瑯還呆呆站在南鳳辭身側(cè),望著那將前線戰(zhàn)報帶回來的人,他衣擺顏色艷麗,從臺階上鋪下去,有如鳳尾一般。南鳳辭看了他一眼,掀唇勾出一抹笑痕來。
“謝縈懷與令狐胤現(xiàn)在都知道,你在我這了。”南鳳辭松開周瑯的手腕,一根一根掰開他的手指,將他手掌扣在掌心里,“不過不必理會他們,今日是我們大婚——”
“兩國交戰(zhàn)了,你還想著大婚?”這一下周瑯被抓的更緊,已經(jīng)是無法掙脫了。
“就是他們兩人聯(lián)手,打到這北狄都城來,還要些時候。”南鳳辭并不在意這北狄如何,若是他當真在意權勢,天擎早就被他捏在了手心里,“莫誤了良辰吉時。”
周瑯抬起頭來,因為南鳳辭站的比他高,如今日光朗照,銅爐里熱氣升騰,他身影蒙在光暈中,發(fā)絲舞動,一時竟讓他看不清他臉上的神色了。
“北狄如今也是你的,你連北狄都不在意,那你在意什么?”周瑯到現(xiàn)在都摸不透南鳳辭心中所想。
握著他的手忽然使力,周瑯往前踉蹌一步,徑直跌入南鳳辭的懷中,他按著南鳳辭的胸口想要站穩(wěn),南鳳辭卻抬手攬住他的腰,將他整個桎梏在懷里。
周瑯倉皇的抬起頭,與南鳳辭的距離近的呼吸都仿佛交融在了一起。
“我在意你呀。”那雙眼睛還是如兩人才相識時一樣,永遠帶著幾分旁人都琢磨不透的意味。即使到此時此刻,周瑯也分不清,他說的到底是心底所想,還是他又一次興趣使然開的玩笑。
“若這世間沒有你,那真的太無趣了。”周瑯走后的一年,他想了很多,發(fā)現(xiàn)自己所求所想都來的太過輕易太過順遂,這樣活著,好像和死也并沒有什么差別。他甚至還想著,此次前往臨安,殺了令狐胤與謝縈懷之后,下去找周瑯。即便還是被排斥,被畏懼,也沒有什么,因為他生來就是惡人。
下頜被抬起,混合著奇特香氣的唇吻了上來。和從前都不同,那滿是珍惜和失而復得的歡欣意味。
“上窮碧落下黃泉,你也別想再離開了。”
……
封后大典之后,周瑯便被送回了宮殿里,那宮殿的墻上有一股奇怪的香氣,周瑯湊近了用指腹揉了一些,放到鼻尖輕嗅,才發(fā)現(xiàn)這竟是椒房。送他進來的宮女,替他將照明的夜明珠捧出來就離開了,周瑯一人呆在宮殿里,看著簾幔上自己影影綽綽的影子,心里生出些緊張來。
忽然,那垂墜在他面前的簾幔被一只玉白的手掀開。
周瑯口舌一下子打了結(jié),他本來打算去看看有沒有留著的能打開的窗戶,沒想到南鳳辭這么快就來了,“你……你不是還要登基嗎?”
南鳳辭頭上還戴著金冠,那紫色的絲絳從兩鬢間垂落,更是顯出他非凡的俊朗來。
周瑯看著他一步一步走近,往后猛退了一步,膝窩抵到了床柱,一軟整個人跌坐到了床上。
南鳳辭將繁瑣沉重的禮服脫了下來,露出里面雪白的內(nèi)襯。他那只還印有周瑯壓印的手臂上已經(jīng)刻滿了黑色的銘文,周瑯知道那是鎮(zhèn)魂的符咒,本來是要紋在他身上的,南鳳辭嫌那些東西難看,知道刻在親近的人身上一樣有效用之后,就刻在了自己的身上。
“你,你……你別過來。”周瑯現(xiàn)在已經(jīng)掌握了轉(zhuǎn)換世界的方法,但那法子太痛,若真的沒到那種時刻,他是真的不想用。
南鳳辭在床邊站定,看著不住往床榻里縮的周瑯,面上忍不住釀出一抹笑痕來。他知道周瑯怕他,是因他從前對待太過粗暴,現(xiàn)在他溫聲寬慰道,“宮中多有秘藥,我溫柔些,你只管享受就是。”
周瑯可不信他。
南鳳辭彎下腰來,只手撐在床榻上,他一頭的肩膀低了下去,周瑯的視線,可以看到他起伏的肩胛。像極了那種捕獵的獸,“今日又是你我大婚之日,你總不會那么狠心,再將我趕下床吧?”
“你不要逼我。”周瑯是真不想死于撞柱。
“我要是逼你,又怎會把你放到今日?”南鳳辭胸前的衣服,因為他彎腰的動作敞開,露出他玉石一樣的肌理,“乖些,我知道心疼你了,你要是疼了,難受了,不用你說,我也會停下來的。”
南鳳辭的影子,將周瑯整個包裹住。
“今日我們大婚,你就當是——賞賜我。”
周瑯此刻都有些不敢直視南鳳辭了,因他離開太久,他對南鳳辭的印象都已經(jīng)很是模糊,唯一記得的,大概就是這個人奸詐狡猾又手段狠辣,有了這么個印象,就是南鳳辭怎么示弱,他都覺得那是他故意裝出來的。
南鳳辭潔癖甚是厲害,除了周瑯以外,還沒有人能入他眼的,自周瑯臨安故去之后,他連房妾室都沒有,忍到大婚當日,已經(jīng)是對周瑯萬般愛憐了。
只有失而復得的東西,才知道有多么的珍貴。
南鳳辭越逼越近,周瑯從他伸過來的手臂下鉆了出去,然后連滾帶爬的從床上跑了下來。
南鳳辭反身坐在床上,撐著胳膊望著他,笑容中透露出幾分邪氣,“這宮里的門窗,都叫我釘死了,你跑……”他的話音未落,就看到周瑯往一根柱子撞去,南鳳辭自若的神色被擊破,他一個眨眼就出現(xiàn)在周瑯身邊,將他緊緊抱住。
在劇烈的心跳平復之后,南鳳辭才咬牙切齒的開口,“你又想做什么?”
“要是活著要和你糾纏,那我寧愿再死一次!”周瑯的話剛一出口,就感覺抱著他的南鳳辭,身體在瞬間僵硬如鐵。
南鳳辭早就打定了強奪的主意,但在聽到周瑯說這句話的時候,內(nèi)心還是忍不住泛出劇烈的疼痛來。
周瑯說這句話,也不過是想唬住南鳳辭,他哪里想去求死,這一世他活的最快活,他方才決定去撞柱子,就是知道南鳳辭一定會救下他。當初他說自己隨時會魂飛魄散之后,南鳳辭就沒有再有過任何強迫之舉,他這一次,也只是不想……
“你是故意想讓我停手,才這么說的嗎。”南鳳辭是何等聰慧的人,那根柱子離周瑯那么近,周瑯卻還給他反應的機會,讓他能救下他,他就應該知道,“還是故意想叫我難受?”
周瑯一下緊張起來,被南鳳辭識破,按照他的性格,一定會……
一滴溫熱的液體滴進了周瑯的脖頸里,周瑯回過頭,見南鳳辭臉上并無淚痕,在他松了一口氣的時候,仍舊勾著笑意的南鳳辭眼睫一眨,又一滴淚珠滾落下來。
南鳳辭放開周瑯,“明知道你是故意的,我卻還是……心痛的厲害。”
“你……你哭了?”周瑯還從未見過南鳳辭流淚。
南鳳辭因為他的話,詫異了一瞬,然后他抬手,碰了碰自己的眼睛。哭嗎?他怎么會哭呢?但那手指碰到的,卻是溫熱又無用的液體。
“嗯,我哭了。”
夜明珠的光輝照亮了整個宮殿,周瑯看著南鳳辭,忽然覺得記憶里對于南鳳辭的印象開始模糊起來,面前的南鳳辭卻漸漸清晰。
“你……”第一次,周瑯往前走了一步。
南鳳辭卻猛地后退,他一邊倒退,一邊強裝出一副不經(jīng)意模樣,“這次我不碰你,下一回,我要將你綁起來,堵上嘴巴,那樣你便尋死不能,也說不出叫我傷心的話了。”
明明是威脅的話,周瑯卻意外的不感覺到害怕。
華美的禮服被南鳳辭從地上拾起,披在身上,他往宮殿外走去,宮殿里那飄飄蕩蕩的簾幔被涌入宮殿的風吹的漂浮起來,周瑯看到他走到門口時,回頭望了一眼。目光有些……說不出的難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