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外的金絲海棠開了。”
    “等天氣再暖和一些的時候, 我再去讓人去南方找找，有沒有你喜歡的散煙霞。”
    “幺兒, 你何時能夠回來。”
    “哎。”
    ……
    黑暗中一直有人在竊竊私語，西澤聽到這恍如隔世的聲音, 有些不安的皺起眉來。
    他似乎一直在往前走，那些私語慢慢的低了下去，女人的哭泣聲慢慢大了起來。
    誰在哭？
    “沈宴！”
    石破天驚的一聲，西澤猛然睜開眼。
    彎下腰的米卡被他忽然睜開的眼睛嚇了一跳，然后他連忙解釋，“我，我只是進(jìn)來看看你有沒有什么需要洗的衣服。”
    西澤的目光凝滯了很久, 才終于回過神來。
    “西澤？”米卡也感覺出了西澤的古怪。
    西澤的臉頰蒼白, 微微敞開的領(lǐng)口露出細(xì)致的鎖骨，一副十足憂郁的神情。
    “你怎么了？”
    西澤扶住額頭，才終于意識到自己是做了一個夢，他不知是安慰米卡還是安慰自己一樣的說道, “沒事。”
    他這個樣子實在不像沒事。
    米卡這段時間和西澤相處, 也能感覺到他應(yīng)該是個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貴族，一個貴族離開第一星，來到貧瘠的第六星，里面的一定有不為人知的原因。
    西澤因為剛才那個夢，大腦出現(xiàn)了一瞬間的空白，在面對著米卡的時候，他一時竟然記不起他的名字。
    “要喝點熱水嗎？”米卡關(guān)切的問道。
    西澤用手背遮著眼睛, “不用了。”
    米卡本來就不是擅長表達(dá)的人，他把西澤換下來的臟衣服拿走了，等他將衣服洗好拿進(jìn)來的時候，床上的西澤已經(jīng)換好衣服坐在了輪椅上。
    “今天要出門嗎？”米卡將衣服掛進(jìn)了衣柜里。
    西澤點點頭，他不想在房間里呆著。
    米卡忙好一切之后，帶著西澤出門了。按照兩人雇傭的約定，米卡盡職盡責(zé)的當(dāng)一個導(dǎo)游，不過第六星實在沒有什么可圈可點的地方，西澤雇傭了米卡一個月，米卡就已經(jīng)差不多帶著西澤把第六星逛了一個遍。
    不過西澤好像也并不是為了看風(fēng)景而來，身旁的米卡喋喋不休的介紹一個地方的時候，他總是會走神到別的地方去。今天也是這樣，米卡向西澤介紹市中心那個燈塔的時候，西澤的目光看向了燈塔對面，被攔腰斬斷的高大建筑。
    “那里是哪里？”西澤指著那個地方問米卡。
    米卡看了一眼，“那里是莫比列高樓，曾經(jīng)是第六星最高的建筑。”
    那個高樓確實非常顯眼，它好像被什么東西猛烈撞擊過，一部分已經(jīng)沒有了，露出突兀丑陋的殘骸。
    “你要去看那個嗎？”米卡看西澤對莫比列的殘骸比對市中心的燈塔還要感興趣的模樣。
    “嗯。”
    米卡帶著西澤去了那個曾經(jīng)最高的建筑下面，因為距離近了，西澤能看到這棟建筑是孤零零的屹立在這里，它的四周都是還沒有被清除的落石。
    “本來已經(jīng)打算拆除重建了，不過好像因為要修建星航站，就暫時被擱置在這里了。”米卡踢開前面的碎石，推著西澤更往前走進(jìn)一步。
    西澤仰著頭，看著那建筑物上已經(jīng)停止走動的巨大時鐘。
    大概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憶，米卡的聲音都慢慢的帶上了一些傷感，“也許永遠(yuǎn)不會重建吧，戰(zhàn)爭總是不會遠(yuǎn)離第六星。”
    西澤看了一眼米卡。
    “西澤生活在第一星，也許不能理解戰(zhàn)爭意味著什么。”
    “不。我能。”西澤黑色的眼睛望著米卡，“我因為戰(zhàn)爭，失去了父母和兄長。”
    米卡從來沒有聽西澤主動提起過自己的事，所以忽然聽到他說，就微微愣了一下。
    “我比很多人，都知道戰(zhàn)爭的殘酷。”
    “……對不起。”
    西澤看著道歉的米卡，“為什么忽然道歉？”
    “我不該當(dāng)著你的面，說這些事的。”米卡一臉懊悔。
    西澤笑了起來，他笑起來很好看，米卡都看呆了一瞬，“這并沒有什么。”
    米卡欲言又止。
    西澤對這棟險些被毀滅的莫比列高樓很感興趣，“給我講講這棟樓的歷史吧。”
    米卡點點頭，也抬頭去看這棟從戰(zhàn)爭中僥幸遺留下來的高樓，“大概有十幾年了吧——當(dāng)時是在和亞蘭帝國打仗，亞蘭帝國的軍艦突破了防守的第九星，一直來到這里。他們幾乎摧毀了這里，直到半個月之后，帝國派來的軍艦，才終于將他們驅(qū)逐走。”
    西澤知道亞蘭帝國，那也是一個非常繁盛的文明，在蟲族出現(xiàn)之前，帝國一直在與它們鏖戰(zhàn)。而他的父母，就是死在這場戰(zhàn)爭中。
    第六星被占領(lǐng)的半個月，帝國本來是可以更及時的派來抵御的軍艦，但是帝國為了更多人的利益，選擇了暫時放棄第六星。而第六星的文明，也因為這場毀滅性的打擊，倒退了近乎百年。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也是聽人說的。我真正經(jīng)歷的，大概只有和蟲族的那一場戰(zhàn)爭吧。”米卡說。
    聽到蟲族，西澤的神色變得有些難看，“蟲族嗎。”
    “嗯。”米卡以為西澤是在問他，“他們比亞蘭大陸的軍隊更可怕。”
    “可怕？”西澤問。
    “嗯，他們的背后長滿了昆蟲的軀干，身上覆蓋著比鋼鐵還要堅硬的鱗片——他們沒有感情，殺人都更像是處刑。”米卡說到這里，自己都有些不寒而栗。
    西澤想到了裴，拋開偏見的說，裴和米卡的描述有些不符，所以他發(fā)出了疑問，“你見過嗎？”
    米卡搖搖頭，又點點頭，“特洛耶皇子曾經(jīng)公開處刑過蟲族，我見到過他們的頭顱。”
    西澤想到了裴，他到現(xiàn)在都不知道裴怎么樣了。聽到米卡的話，他仿佛看到了裴的頭顱，滾到了他的腳下。這種想法實在糟糕透頂。
    米卡還在努力的回憶，“當(dāng)時從第七星逃到第六星的人，他們的親人被蟲族殺掉過，所以在處刑蟲族的時候，整個廣場都是他們的歡呼聲。”
    西澤的反應(yīng)很冷漠。
    米卡又說了一些別的事，那些大多和特洛耶有關(guān)。西澤在此之前，都不知道特洛耶在第六星，是一個已經(jīng)被近乎神化的存在，那讓他產(chǎn)生出了一種，米卡說的，是否是他認(rèn)識的特洛耶的疑惑。
    在廣場上逛了一下午，米卡帶西澤回去了。兩人坐在桌子旁吃著晚餐。
    門外忽然有人敲門。
    米卡住的地方很荒僻，平時幾乎沒有人會來造訪。米卡聽到了敲門聲，也很疑惑，站起來去開門。
    西澤轉(zhuǎn)過頭去看。
    門開了，造訪的人準(zhǔn)確的叫出了米卡的名字，然后撲上來給了米卡一個大大的擁抱。
    西澤從信息素上分辨，來的人是個沒有任何威脅性的bate。
    米卡看到來人，驚喜的都有些結(jié)巴了，“吉恩，你怎么來了？”
    吉恩本來想解釋的，但他馬上感知到了西澤的存在，“米卡，那是你的alpha嗎？”
    米卡和他解釋了很久之后，吉恩才終于放下戒備走了進(jìn)來。西澤已經(jīng)吃完了飯，推著輪椅回到了房間。吉恩坐在桌子上，米卡為他端來了熱湯。
    因為房間的簡陋，西澤能清晰的聽到兩個人的對話。他從兩個人的對話中，知道了第七星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蟲族，吉恩是第七星的原住民，他在知道了這個消息之后，馬上就趕在帝國封鎖第七星的交通之前，離開了那里。
    米卡聽到蟲族，也是憂心忡忡，更何況吉恩還在不遺余力的和他說，蟲族現(xiàn)在又進(jìn)化的多么強大，偽裝的多么巧妙。
    吉恩喝完最后一口湯，握著米卡的手說，“米卡，快離開第六星吧。”
    米卡沒有說話，西澤猜他是在思索。
    吉恩盡力的勸誡著自己的朋友，“蟲族太強大了，他們遲早會來到第六星——帝國現(xiàn)在為了不造成恐慌，封鎖了消息，但如果真的像十年前一樣，蟲族攻入了第六星，帝國會毫不猶豫的舍棄掉我們。”
    “不會的，特洛耶皇子親口承諾我們，皇室會竭盡全力，保護(hù)他們的每一個臣民。”米卡說。
    吉恩搖頭，“別傻了米卡，如果他真的信守承諾的話，就不會一去不復(fù)返。”
    米卡已經(jīng)有些動搖了。
    西澤知道特洛耶是被緊急召回第一星，然后被軟禁的事，他想為特洛耶辯護(hù)什么，但想到自己現(xiàn)在的境遇，又覺得這個想法實在可笑。
    特洛耶和他有什么關(guān)系呢？
    吉恩短暫的在米卡家里住了一夜，第二天就坐上了去往第五星的星航艦，在離開之前，他還在勸米卡也盡早離開，米卡神色黯淡的點頭。
    因為這件事，西澤和米卡之間，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輕松一點的氛圍，又完全消失了。
    米卡沉默的時候越來越多，最后他選擇和西澤坦白。
    西澤早就知道了這件事，他只是想問米卡，“你真的要離開第六星嗎？”
    米卡咬著嘴唇。
    “雖然知道有些話不該說，但特洛耶，確實是個信守承諾的人。”西澤想了又想，還是把這句話說出來了。
    雖然他本人對特洛耶的印象并不好，但他也知道，米卡有多么仰慕特洛耶，他不想因為這個誤會，讓米卡覺得特洛耶是個臨陣脫逃的家伙。
    “他沒有拋棄第六星，他是被軍部軟禁在了第一星。”
    一直都是米卡自顧自的說著特洛耶的事，這還是西澤第一次給出回應(yīng)。
    “別對他失望。”
    米卡定定的看著西澤，眼眶里忽然泛起淚花來。
    西澤呼出一口氣，“要說的是我都說完了，謝謝你這段時間的照顧，我想我也該離開了。”
    “你要走了嗎？”米卡緊張的問道。
    “嗯。”
    “我不去第五星了，你可以不走嗎？”米卡以為西澤是因為這個離開。他這段時間已經(jīng)有點適應(yīng)西澤的存在了，這個來自第一星的貴族，雖然總是一副冷漠的樣子，卻總是在細(xì)節(jié)上，讓他感受到了被照顧的滋味。
    西澤有些詫異的看著米卡。
    米卡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他馬上改口，但他剛才說的太急，現(xiàn)在想要改口，反而所有的話都噎在了喉嚨里。
    “我想去別的地方看看。”西澤沒有追問他上一句話的意思。
    米卡用手指絞著衣角，那是他不安的表現(xiàn)，“那……那你還回來嗎？”
    “不知道。”
    米卡的神色更黯淡了一些。
    “那你什么時候走？”
    “明天，或者后天。”西澤回答。
    ……
    特洛耶成功坐上了離開第一星的星航艦，他戴著的帽子一直遮到了他的鼻梁。
    大概沒有人會想到，這個新聞報道中，因為飛行器失事，而昏迷不醒的皇子，此刻會出現(xiàn)在這里。
    坐上自己獨立座位的特洛耶接到了羅塞恩在他臨行前的最后一個電話。
    “你現(xiàn)在應(yīng)該已經(jīng)上了星航艦了。”羅塞恩說。
    特洛耶沒有回答，但羅塞恩知道他在聽。
    “有一件事，我想我要告訴你。”羅塞恩說，“關(guān)于西澤。”
    特洛耶壓低的聲音都有些聽不出是他的了，“說。”
    “西澤可能在第七星。”
    特洛耶當(dāng)時查的范圍，已經(jīng)縮小在了第六星和第四星上，現(xiàn)在羅塞恩又忽然拋出這么一句話。
    但是不等特洛耶去追問，星航艦啟動，通訊被中斷。
    聽到忙音的羅塞恩丟掉電話，他面前的咖啡色鏡面上，倒映出他勾起的嘴唇。
    他知道，特洛耶一定會去的。
    而在第二艘起飛的星航艦上，一個紅發(fā)的青年拉低了帽檐，匆匆閃身從人流中走過。
    有被他撞到的人不滿的回過頭想要呵斥他，卻只來得及看到他深藍(lán)色的眼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