響屐閣。
“孫公子, 樓上請,如煙已經在香荷房等著您了。”搖著絹扇的花娘嬌笑著將一位常客送上樓, 回過頭,見門口一個走進來一個眼熟的小公子, 眼睛一亮迎了過去,“哎呀公子——”
進來的自然是南鳳瀲,她今日還是穿著一身男裝,看到花娘撲過來,抬手擋了一下。
“公子今日過來,是要找姑娘,還是問問題呀。”花娘站定, 兩指捏著團扇掩在胸前。
“我要找你們這里最受男人喜歡的姑娘。”南鳳瀲還是不喜歡這花樓里的味道, 尤其是她這個時候過來,站在門口就可看見有些相貌猥瑣的男子懷抱妙齡女子上下其手。
花娘也是習慣了這貴客奇怪的要求,但只要有錢么,什么樣的客人她都樂意接, “那就是琳瑯了——只是琳瑯她今日身體不太舒服, 不方便見客……”南鳳瀲遞了兩片金葉子過去,花娘馬上改口,“哎呀,但是像您這樣儀表堂堂的公子,琳瑯說什么,也是會見見的。”
南鳳瀲冷著一張臉跟花娘走進來。
花娘領著她上樓,“琳瑯啊, 最近很得常將軍的喜歡,公子也是來的巧,常將軍今日有事,沒有過來。”說著,她已經領著南鳳瀲走到一間房的門口,抬手將門推開,一邊招呼南鳳瀲坐下,一邊對房中的女子說,“琳瑯,今天來了一位儀表不凡的公子,你可要將人招呼好——”
南鳳瀲坐下之后,才看到那女子坐在床上,床榻前垂著珠簾,珠簾晃動的時候,便可看見那女子綽約的身姿。那女子聽到花娘招呼,應了一聲,伸出一雙玉白的手撥開面前的珠簾,露出一張艷若桃李的臉來。
看到琳瑯走過來,花娘撫著她的手背囑托兩句,琳瑯笑著應了兩聲,就將花娘送出門去。送走花娘,琳瑯裊裊娜娜的走到桌邊坐下,“公子——”她生的并不是最美的,但她一顰一笑都有一股子難以言明的媚態。
南鳳瀲抿著唇,直直的盯著她瞧。
“公子看的人家好羞。”琳瑯似是害羞,捏著袖擺遮住半邊面頰。
南鳳瀲是女子,哪里能瞧出其他女子的好來,“我聽花娘說,你是這里的頭牌?”
琳瑯也不承認,只遞了一個眼波給南鳳瀲。
南鳳瀲忽然伸手抓住琳瑯掛著金[的手臂,“男人都喜歡你?”
琳瑯挑起眼來,“公子難道不喜歡么?”她一說話,氣息里都帶著香兒。
“那你和我說,男人都喜歡你哪里?”按南鳳瀲的目光來看,這琳瑯舉止輕佻,衣著暴露,半點儀態都沒有。卻為何能叫男人喜歡?
琳瑯看著南鳳瀲,見她神情嚴肅的很,就嬌柔一笑,牽起南鳳瀲另一只手,去撫自己胸口,“喜歡這里。”又點著自己唇,“喜歡這里。”
南鳳瀲觸電似的收回手,她在宮中從未見過這么孟浪不知自重的女子。
琳瑯看到她領口下平滑的脖頸,眨了眨眼,“公子怎么了?”
南鳳瀲平復呼吸,“男人都喜歡你這樣的女子嗎?”
琳瑯將散開到胳膊的衣裳往上拉了拉,“自然,那些刻板無趣的女子,哪里比的上奴善解人意——難道公子不覺得嗎?”
南鳳瀲將她推開,“惡心!”
琳瑯在這響屐閣里,不知道叫這樣污蔑過幾回,她臉上也瞧不出傷心,只因為妝容太過艷麗,便知能看見她動人的眼波和紅唇,“公子覺得惡心,又為何來找奴?”
南鳳瀲自然是因為南鳳辭和她說的話,她也想問問,什么樣的女子才能叫周瑯喜歡。
“有些人,家中妻妾成群,卻還整日的來這花樓里尋歡作樂。”琳瑯知道南鳳瀲是女子,便也不再擺出那種應付男人的模樣,“公子說奴惡心,卻為何不指責那些摒棄糟糠之妻來奴這里的負心郎?”
“女子當自尊自愛……”
“哎呀,看公子儀表堂堂,說的話怎么這樣刻板無趣。”琳瑯拖著下巴望著南鳳瀲,暈染著緋色的眼角微微上挑,“來這里,難道不只是為了快活嗎?奴若是正經的彈琴獻藝,公子下一回,還會再來么?”
南鳳瀲被她問的說不出話來。
“公子不是問奴,男子喜歡什么樣的女子嗎?”琳瑯點了點殷紅的唇,“男子喜歡美貌年輕的妖精,而不是家中年老色衰的閨秀——長的再美又如何,一味的矜持,一味的推拒,男人總會膩味兒的。”
南鳳瀲心神動搖了一下——周瑯會來這里,不也是他喜愛獵色嗎?
“他想要什么,你就給他什么。”琳瑯話音剛落,門忽然被推開,神色慌張的花娘闖了進來,“公子,常將軍過來了,琳瑯怕是不能陪您了。”出手再大方的客人,又哪里比的上將軍,她說完又轉頭向琳瑯,“你快些準備一些,常將軍稍后就來。”
“常將軍?”南鳳瀲來時已經聽了一回。
花娘以為她不認識,“就是立了大功的常鐘云,常將軍啊。”
南鳳瀲自然認識在朝中如今風頭正盛的這位少年將軍,在傳聞里也是十分忠勇正直,此番又有大敗北狄的功勞傍身,她母妃有意要撮合她與那常鐘云,只是她當時已經心有所屬,才推了這一樁婚事。沒想到今日又在這里見到那常鐘云,南鳳瀲更覺思緒紛亂,起身離開了。
等看到南鳳瀲走了,琳瑯褪去臉上笑容,向一旁花娘道,“這種穿著男裝的大小姐還要往我這里引么?”
“管她是公子還是小姐,只要有錢不就好了。”花娘瞥了她一眼,催促道,“你快進去準備準備,常將軍馬上就到。”
“準備什么,他巴不得我什么也不穿。”琳瑯說完,就掀開珠簾進了房里。
……
南鳳瀲失魂落魄的回了驛館里,她本來想要去找皇兄,卻聽聞南鳳辭去了侯府,她一人在驛館里胡思亂想了一會,決意親自再去找周瑯一回,沒想到她帶人去了周府,一問,卻聽聞周瑯不在府上,南鳳瀲問周府的奴才,那些奴才見她年輕貌美,以為和自家公子是那樣的關系,就說興許是在謝小侯爺府上。
南鳳瀲一聽,就往侯府里去了。
再說謝縈懷,他前腳剛乘轎子出去赴三皇子的約,南鳳瀲后腳就找來了。幾個侯府的奴才看到南鳳瀲,齊齊跪下行禮。
南鳳瀲先問周瑯,幾個奴才知道周公子和自家侯爺的關系,就說在府上休息,只是侯爺不在府上。
南鳳瀲正巧就不待見謝縈懷,聽說他不在府上,就推開門口的奴才,昂首走進了侯府里。幾個奴才知道她身份,也不敢攔她,只差了一個奴才去和侯爺通口信。
南鳳瀲在侯府里四處找周瑯,她一路橫沖直撞,找到了后院里——謝縈懷的住處離后院的女眷近的很,他今日外出時,替周瑯解了身上束縛,囑咐他在房中好好歇息,周瑯實在受不住門窗緊閉的感覺,開了窗戶來通風。
南鳳瀲找來的時候,就看到周瑯靠在窗邊,枕著手臂的模樣。
房中的紫述香濃郁的有些熏人,周瑯從前喜歡聞這香味,但到現在,對這紫述香也實在喜歡不起來了,只枕在窗戶上打瞌睡。
南鳳瀲一眼就能認出他,但她忽然見到周瑯,又不知該說什么,猶豫再三,還是在院門外站定。
周瑯身上披著謝縈懷的衣裳,滿頭墨發松松垮垮的用一支玉釵固定住,有幾縷長發還落到肩頭來。
南鳳瀲當初就是仰慕極了他這樣雅致的姿態——半年前臨安初見時,他笑意溫醇,想來就是翩翩公子,不染凡俗。她在這半年總是回想起周瑯,但她對周瑯又知之甚少,只將自己最喜歡的模樣都加諸到他身上——風雅公子,舉案齊眉。
半年之后,她又見到了周瑯,發覺他又不是自己想的哪個模樣。他如同天下所有的男子一樣,風流浪蕩,甚至已經娶妻……
他也有心儀的人。
南鳳瀲的目光太強烈,叫一直昏昏沉沉的周瑯都若有所覺的抬起頭來——他這幾天都沒有睡好,眉目間總有掩飾不住的倦意。但他抬眼望過來的姿態,又叫南鳳瀲想起了半年前,周瑯將她丟失的東西遞過來的場景。
她貴為公主,見過數不清俊逸非凡的男子,但只有這一個,叫她心心念念至今。
周瑯看到扶著院門望過來的南鳳瀲,為她為何出現在侯府里而詫異。
南鳳瀲和他目光撞在一處,像是受了驚嚇,驚惶的轉身離開了。
周瑯見她掉頭跑走,以為是自己臉上沾著什么東西,還拿著鏡子左右看了幾眼,最后也只發現,他只是臉色蒼白一些。
那南鳳瀲為什么看見他,要跑呢?
或許是上一次拒絕的太過直接,傷了女孩子的心吧。周瑯這么想著。
……
迷津渡口的畫舫之中,謝縈懷和南鳳辭對立而坐,共賞歌舞。
南鳳辭看著將身旁依偎的舞女推開的謝縈懷,意味深長道,“聽聞謝小侯爺是個眠花臥柳的風流人物,現在看來,與傳言不符啊。”
謝縈懷飲下一杯酒,“小侯已有心儀的人,自然就不能在外面胡來了。”
“哦,什么樣的人,能叫謝小侯爺浪子回頭?”南鳳辭興味更甚。
謝縈懷卻已不想在從這個話題上延伸下去,只問眼前跪著的人,“我和你說的事,你考慮的如何?”
跪在眼前的女人抬起頭,不是云妝是誰,“但聽謝小侯爺差遣。”
謝縈懷微微一笑,抬手,身后的人抱出一個梨花木箱篋來,當著云妝的面打開了,里面是金光閃閃的珠寶,“這些都是給你的。你不是想從那扶春樓里脫身么,事成之后,本侯就替了抹了賤籍,至于以后,就看你自己的了。”
云妝抬手將拿箱珠寶抱進懷里。她雖然是臨安名噪一時的艷妓,但就如謝縈懷所說,她只要是妓子,便注定要矮人一等。與其等著年老色衰遭人拋棄,不如放手一搏尋一條生路。
“回去吧,明日他還會來。”那個他,自然指的就是南鳳宇。
云妝行了一禮,戴上遮住臉的帷帽,被奴才引出去了。
而云妝剛出去不就,一個侯府的奴才就進來了,他附在謝縈懷耳邊說了幾句,謝縈懷的臉色就微微一變,起身向那南鳳辭拱手,“事情既已安排妥當,三皇子靜候佳音即可——小侯府上還有些事,先行告退。”</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