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烈兒看著面前的這碗粥,用湯匙攪動了一下,猶猶豫豫的放進(jìn)嘴里。
張纖在他醒來之前就吃過了,她盡量不用期待的目光看著他,但呼烈兒還是感受到了她目光中殷切的拳拳之情。
咦,味道竟然……很不壞?!呼烈兒驚訝。
張纖得意的看著呼烈兒的表情,這就是讓她引以為傲的事情,在這種艱苦的條件下,她竟然能做出一鍋這樣美味(夸大了點(diǎn))的肉粥,她果然具有做任何事都出類拔萃的天賦,不愧是她昭榮郡主的身份,她果然就是那種剛?cè)岵?jì)秀外慧中各種完美的女中豪杰~(自行想象郡主娘娘內(nèi)心猶如十萬草里馬奔騰的狀態(tài))
“這味道……”
“嘻嘻,不錯吧。”張纖仿佛忘記了呼烈兒昏睡之時,她所經(jīng)歷的那一系列詛天咒地悲憤異常狼狽不堪幾乎毫無郡主尊嚴(yán)的經(jīng)歷,她以手掩口,嬌聲笑得得意非凡。
“莫以為本郡主十指不沾陽春水就小瞧了去,本郡主精通八大菜系,此處材料有限,根本不夠本郡主發(fā)揮一二實(shí)力。”
事實(shí)上她夸張了,作為一個傳統(tǒng)意義上淑女,能上廳堂下廚房是標(biāo)準(zhǔn)配置,八大菜系雖談不上,亦能做得出四五式華麗的菜色充場面,兩三式精品,一式絕活。另外還擅長煲燕窩粥之類甜品。
須知,張纖從小就是一個有夢想的女孩,如若將來成了親,做了太子趙玨的媳婦,逢趙玨忙于國事至深夜,她捧著自己親手做的燕窩粥去看他,真情切切的勸他保重身體,而趙玨則被她感動,意識到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男子……
捧臉,哎~羞煞人也,那將是一副多么美好的畫面啊。
正當(dāng)張纖自鳴得意,掩口而笑,呼烈兒卻注意到她手上的傷口。
張纖這樣的千金小姐平日里若有興致下廚,生火、切菜、腌制甚至看火等自有廚房上的人伺候,需要她做的其實(shí)也只有站在那里指揮,適時給點(diǎn)調(diào)料罷了。
所以,她才會不小心將自己的手指切傷燙傷。
張纖注意到呼烈兒盯著自己的手看,不動聲色的將手背過身去,道:“我在灶膛里找到一些東西,這些鄉(xiāng)下人真是的,一點(diǎn)兒肉干和碎米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還藏著掖著?!?br/>
呼烈兒舀著碗里大大小小切得厚薄不勻的碎肉,道:“所以這是……”
“肉干。”
呼烈兒吃了一口,盡管刀工不怎么樣,但味道咸談適中,的確煮熟了,沒什么大的問題。
“這是……”呼烈兒舀出一塊好似蘑菇的東西:“蘑菇嗎?”
“是啊?!睆埨w更加得意的笑道:“蘑菇能生鮮,我打開窗戶的時候,發(fā)現(xiàn)后面樹下長的……”
正在一口一口吃粥的呼烈兒聞言頓住了,抬頭看著張纖。
“郡主,蘑菇是不能亂吃的,很多蘑菇都是——”
“有毒的,本郡主知道!”張纖翻了個白眼,不以為然:“這粥我也吃了,若是有毒早就毒死我了?!?br/>
“就算無毒,你也該知道,野蘑菇是不能隨便亂食的,便這一次僥幸無事,萬一下一次——”
張纖再次打斷他的話:“行了,本郡主五歲的時候就會分辨哪些有毒無毒的蘑菇了,真是攏
五歲?呼烈兒挑眉。
“我母親教過我辨識。”張纖跟著挑挑眉。
她五歲的時候被養(yǎng)在大昭宮,而大昭宮的歷史上,曾有過因誤食毒蘑菇導(dǎo)致十余宮人中毒的事件,而那一次,最直接的后果則是導(dǎo)致某一宮妃落下了成型的男胎。
分辨可以食用的食材,以及帶有藥性相生相克的食材,這是對于張纖而言很基本的東西,基本到連炫耀的資格都沒有。
呼烈兒卻想了想,舀了一口粥,道:“你母親定是怕你誤食了……對你真好?!?br/>
好嗎?張纖卻默不作聲。
呼烈兒吃得很快,一碗粥很快見底,他問:“還有嗎?”
張纖點(diǎn)了點(diǎn)頭,沒意識到這是請她幫他再盛一碗的意思,直到呼烈兒端著空碗看了她許久,她才意識到,憋了憋嘴接過空碗,大有一股淪落之感,只是沒有再說什么廢話,去了灶臺那。
郡主娘娘已經(jīng)學(xué)會認(rèn)命了,這是一個好現(xiàn)象。
呼烈兒靠墻而坐,因身體原因他的胃口并沒有那么好,但他這種人的求生意志格外強(qiáng)悍,為了恢復(fù)體力,別說是粥,就算是樹根樹皮,也會也會盡可能多的嚼爛了吞下去。
張纖又盛了一碗粥捧到呼烈兒面前,呼烈兒的眼睛從碗上轉(zhuǎn)到了她的手指上,略頓了頓,突然隔著她的袖子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她一嚇,若非呼烈兒另一只手極快的接過碗,只怕粥就要潑了。
張纖莫名,而呼烈兒則只手將碗擱在地上,另一只手拉她坐下,并道:“郡主,失禮了。”
說著他在草堆里摸索出之前用過的金瘡藥膏子,扯了一根稻草桿,蘸上藥示意張纖伸出手來,張纖這時已明白他的意思了。呼烈兒之前雖聽她的命令,那僅僅是因?yàn)閮扇说闹髌完P(guān)系,突然冒出這種帶著點(diǎn)兒關(guān)心的舉動,讓她心里突然有種怪怪的不適應(yīng),猶猶豫豫的伸出了自己的手,任呼烈兒給她上藥。
呼烈兒心懷坦蕩,倒是沒啥多余的心思,不過是心里對張纖的印象改觀了不少,從以前對她身份的遷就和無奈,轉(zhuǎn)換出了一絲友好的情緒出來。
“郡主,你和我的母親有些相似?!焙袅覂赫f著,頓了頓,補(bǔ)充道:“還請郡主不要生氣,我的母親只是一個女奴,而且已經(jīng)去世了?!?br/>
“哦……”張纖不會和一個死人計(jì)較,出于教養(yǎng),覺得還很應(yīng)該說些安慰的話:“雖然身份低微……但對于孩子而言,母親都是無可替代的……這個,這個本郡主能體諒……”
“我的母親是大昭人,原本也是好人家的女兒,是被拐賣到北狄才會成為女奴,而我的父親……我不知道他是誰。”
這是在談心嗎?他要繼續(xù)說下去嗎?張纖有點(diǎn)驚恐了,她在穿衣首飾,甚至詩詞歌舞風(fēng)花雪月方面都略有心得,但是這個話題,她不知道該怎么接下去……她真的不太會安慰人,上次她安慰裕榮公主,結(jié)果她哭了。
這是呼烈兒第一次提到自己過去的事,但他的過去,張纖卻不是第一次聽到,她將一個來歷不明的人安排在自己身邊,豐娘早就查過呼烈兒,豐娘運(yùn)用的是長公主的勢力,所以才能找出他的底細(xì)。
張纖知道,呼烈兒沒有說完全實(shí)話,他的父親是北狄的一位貴族,但他的出生十分不堪。
細(xì)節(jié)因?yàn)榈赜蚝蜁r間的原因,無法了解清楚,只是知道在北狄那邊,奴隸毫無尊嚴(yán)可言,奴隸主有權(quán)隨意處置奴隸,而女奴則常常被拿出招待客人,生下的孩子就屬于奴隸主的財(cái)產(chǎn),就和牛羊一樣。呼烈兒就是這樣出生的,他唯一改變命運(yùn)的機(jī)會,就是他的生父肯認(rèn)他,但顯然那位貴族并不想為了偶爾的春風(fēng)一度,付出這樣的代價。
呼烈兒一出生就是奴隸,只是比較特別的一點(diǎn)是,他似乎十分得他的主人喜歡,在他的母親死后,那時候呼烈兒已經(jīng)成年了,被他的主人當(dāng)做了養(yǎng)子,然后很奇怪的,在某一天,他的親生父親來到了他主人的牧場,結(jié)果,被殺害了,據(jù)說殺人兇手是呼烈兒,顯然這是不真實(shí)的,因?yàn)槟俏槐钡屹F族所有的財(cái)產(chǎn)都被他的弟弟強(qiáng)占了,包括他的妻妾和孩子。
這又是北狄那邊另一個讓人無法理解的傳統(tǒng),兄弟死了,他的兄弟也有權(quán)繼承他的妻妾和未成年的孩子。
但不管怎么樣,呼烈兒背負(fù)著殺人犯的名聲,輾轉(zhuǎn)逃到了大昭。
聽著呼烈兒提到自己的母親,張纖知道那是個可憐的女人,但她沒有告訴他,她都知道。
“我的母親不管日子有多艱難,她都會講自己打扮得……整齊潔凈,她和別人不一樣,從來不抱怨,從來不訴苦,并不是因?yàn)樗睦餂]有怨恨,而是因?yàn)椴幌胱屓魏稳擞X得自己軟弱可憐。”
“難道你覺得本郡主軟弱可憐?”還沒安慰別人,張纖就自己先不高興了,哼了一聲。
呼烈兒搖搖頭,他已經(jīng)上好了藥,將藥膏收好,笑道:“不在于身份的差別,而在于郡主你也是那種很用心的過日子的人。”
用心的過日子,將最好的一面呈現(xiàn)給別人,是一種驕傲,也是一種倔強(qiáng)。
“本郡主是什么樣子的人,才不需要你評定?!睆埨w白了他一眼,抬起雙手,對著窗戶透進(jìn)來的亮光審視,她左手細(xì)小的傷口,和右手手背上的燙傷被藥膏涂抹的勻稱,有絲絲涼涼的感覺。
她沒有向呼烈兒道謝,她和他從來就不是對等的,誰會向自己的家奴道謝呢?她只是扭捏了一下,道:
“粥要冷了,你還不快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