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駛進了溫家大門,溫翰率先下了車,手里的鑰匙扣一轉,丟進了口袋。
早有仆人等著,恭順地打開后備箱,拖出她的行李,立在一旁,等溫翰牽著溫莞的手走在前面,才恭敬地跟上去。
一年前溫莞爸爸媽媽奔赴倫敦去見溫莞,還特地留下來陪她過了個平和喜樂的新年。半個月前,他們才通過一次視頻電話。
溫莞的家是二層小洋樓,仿照西式建筑,朱木雕著花,二樓的陽臺上種著多肉植物,翠綠肥厚的葉子,徐徐生機。從陽臺望去,正是溫家花園,小半個足球場那么大,種著一棵樟樹,年歲日久,足有合抱粗。
溫家花園曾經是溫莞嬉鬧逗樂的天堂。
五年不曾回來,她很想很想,如今,真實地站在家門口,反倒不敢置信,每邁出一步,都忍不住反復確認。
將妹妹的不安看在眼里,溫翰上前一步,將她摟進寬厚的胸膛,無聲地給予她勇氣。
“爸,媽,我把你們的寶貝女兒接回來了!”
一進門,溫翰就對著將要出門迎接女兒的二老邀功。
然而,溫媽媽直接越過他,走向身后的溫莞:“莞莞,累不累啊,餓不餓,一會就開飯!”
溫翰眼睜睜看著母親激動地雙手握上溫莞的手掌,眉開眼笑,領著妹妹往里走去:“我和你爸等了半天,特意連張嫂做了你□□吃的菜。”
溫翰聳聳肩,嘴角無奈地一勾,唉,母親連半分眼神都沒能分給他。
就知道是這樣,只要溫莞在家,他在二老眼中簡直是個透明人。
溫翰這樣想著,全然忘記了以往溫莞因為闖禍被父親責罵時,總是他一臉寵溺地笑,把所有的過錯往自己身上攬,拼命護著溫莞,怕她被父親罵。
進了客廳,抬首就見溫爸爸略微拘謹地站著等她。
溫莞:“爸,我回來了。”
溫仲義看著褪去了青澀的女兒笑了:“回來就好,你媽天天念叨著你。”而后有些不自然地指揮著張嫂“小張,莞莞回來了,快擺飯!”
溫媽媽毫不留情地拆丈夫的臺:“還說我呢,是誰老在我耳邊說女兒會不會按時吃飯,在外面會不會凍著。跟個老媽子似的!”
一番話,說的一家人都笑了。
溫莞眼眶微酸,這就是她想念的家人,永遠寵著她。
菜上了桌,一家人紛紛就坐。
席間,溫翰插科打諢,逗得二老直笑,溫莞笑著聽,眉眼彎彎。
溫媽媽看著明顯沉默了不少的女兒,目光小心翼翼地逡巡,問:“莞莞,這次回來就不走了吧?”
咀嚼的動作一頓,溫莞咽下只嚼了一半的牛肉丸,語調輕松:“參加完哥的婚禮就走,最近公司挺忙的。”
說完,想起余澤說的話,不禁感到無力。余澤從來是個說一不二的主,只怕若是回去,工作肯定沒了,租的房子也回不去了。這幾天,她還是需要和他細細談一談。
溫媽媽和溫爸爸對視一眼,彼此眼中的憂慮都了然。
溫爸爸輕咳一聲,緩緩開口:“莞莞啊,季瑄已經好了兩年,現在過得也挺好,其實你……”
“爸,我剛工作六七個月,正是轉正的關鍵時刻,要是不回去,我在國外那么多年不就白呆了。”她搶著開口,截斷了溫父欲說的話語。
“爸,莞莞還年輕,再讓她多玩幾年。你和媽要是想念莞莞,干脆我在倫敦買套房子,你和媽就在那住著就行,租金什么的,就不用交了。”溫翰在妹妹碗里叨了塊她喜歡的丸子,然后沖著溫莞直眨眼。
溫爸爸臉一板,眼一瞪:“臭小子,養你那么大,住套房子還要你爹交租金。”
溫翰雙手舉在同耳朵齊高的位置,桃花眼無辜地眨著,討饒道:“得,我錯了,您別生氣。您要想住,多少套房子我都買給你,最好,一個星期換個七套,一天一套,也不膩歪!”
溫仲義從鼻子里哼一聲:“你要真有孝心,還不趕緊給我生個大胖孫子回來。”
“不就是個孩子嗎?您要多少就給您生多少,最好湊一足球隊,帶出去,瞧,多風光。閑著沒事,就陪您下下棋什么的。您看行嗎?”溫翰直起背,嬉皮笑臉,口出狂言。
這話明顯取悅了溫仲義,一直板著的臉才緩下來,伸手夾了一筷子的糖醋里脊到溫莞的碗里:“多吃點,看著越來越瘦”
溫莞喏一聲,笑著說:“好唉,這兩天在家里我可要多吃點。”
溫翰背靠后,不滿意地敲敲身前的碗,嘟囔著:“不公平啊,爸你都沒給我夾過菜。”
溫仲義眼一瞪:“自己沒長手啊!”
溫翰有模有樣地嘆了口氣,似是為自己同妹妹之間明顯的差別待遇,只得唉聲嘆氣,頗為可憐自己替自己夾了菜,模樣雖是委屈,卻對妹妹一眨眼,桃花眼里是掩不去的得意。
溫莞微微地笑了。她怎么會不知道哥哥插科打諢的原因,無非是想為她轉移話題。
“哥,你和嫂子去哪度蜜月啊?”
“馬爾代夫,你嫂子想去。怎么樣,和我們一起去吧!”
“你們新婚夫妻,我跟著去干什么?”溫莞嘟囔著,她可不認為她哥是在開玩笑,按照溫翰對她的寵愛程度,只要她一開口,溫翰絕對會照辦無誤。
溫翰在附近的菜盤子里扒拉出他討厭的花椒,漫不經心地開口“誰說度蜜月不能帶著妹妹!”
“越說越不像話,這么大了也沒個正型。”溫媽媽輕斥,轉過頭對溫莞說“也不知道你哥腦子里整天裝著什么!”
溫莞柔柔一笑,并不答言。
不管她哥的腦子里都有什么,唯一不變的是,他對她的寵愛,隔著歲月經年,依然是當初朗朗的模樣。
吃了飯,溫翰出去接蔣珊,溫爸爸下午有個會,休息了會就去了公司。
家里只剩下了溫媽媽和溫莞,母女兩人并肩坐在陽臺上的大長椅上,蓋著絨毯,溫莞閉著眼靠在媽媽肩上,聽溫媽媽東聊西聊。
“你哥這么多年可算是安定了,再過那么一兩年我和你爸或許還能抱上孫子,也知足了。”
“蔣珊那孩子,脾氣好,模樣又俊俏。關鍵是你哥看準了,我同你爸都高興。”
“這幾天,讓你哥帶你多逛逛,你不在這幾年,硅川變了許多,你小時候常去的游樂園也沒了,蓋了坐商業樓。”
“去年去倫敦看你,那個小伙子忙前忙后的,也不錯,你覺得怎么樣?”
溫莞眼簾睜開又垂下,微微動了下身子,尋了個舒服的姿勢,含糊道:“是挺好的!”
“他叫什么來著……”溫媽媽一邊撫摸著女兒腦袋,一邊沉思。
“余澤”
“和媽媽說說,你們是怎么認識的?”上次在倫敦沒好意思問,這次倒要好好問問,若是準了,對莞莞來說,也是個好歸宿。
怎么認識的呢?
那是她剛到倫敦的第三天,整夜整夜地睡不著,反反復復做噩夢,夢里季晏掐著她的脖子,叫她償命。
她受不了這折磨,去醫院拿藥,出來后,渾渾噩噩,精神不濟,錢包掉了都不知道,最后是個男人追上她,將丟的錢包還給她。
那個男人就是余澤。
沒想到在學校里,又碰見了他,才知他是留學生,大四,經商管理系。因為共同來自中國,一來二去,熟了起來,也就成了這樣。
溫莞開口的卻是:“他和我一個學校,又讀同一個專業,有次聚會時,認識了。后來就慢慢成了朋友。”
隱去了前因,留下個平淡無奇的結局。
“我瞧著那孩子懂事又穩重,你若喜歡就帶回來。”
溫莞含糊地笑笑。
“前些日子,你不是說爸爸心口痛嗎?現在怎么樣?”
“這段時間但還好,沒什么事,你爸年輕時操勞過度,晚年帶了不少病根。”
“唔”她不甚在意,今天瞧著爸爸的氣色挺好,平常又注重鍛煉,應該沒什么大問題,是以她沒太放在心上。
溫媽媽看著女兒困倦的樣子,不再言語,將掉了一半的毯子攏到溫莞身上,看著女兒沉靜的睡顏,輕輕嘆了口氣。
女兒真是變了,越來越讓人心疼。
溫媽媽恍惚記起也是這么個午后。花園里青草茂盛,季晏同溫翰躺在草地上,閉眼曬著太陽。溫莞手里端著個水槍,小心翼翼地接近一無所知的兩人。她在陽臺上看得有趣,冷不防笑出了聲,就見莞莞慌忙抬起頭,沖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白嫩嫩的手指抵在唇瓣間,臉上的表情甚是嚴肅,像個小大人。
接近兩人后,溫莞快速瞄準睡在外側的季晏,果斷射擊,嘴里還調皮地大喊“下雨了下雨了”
季晏驚了一跳,手背擋著不斷射向他臉龐的水珠,狼狽地站起來,從臉上落下的水珠滴落到白襯衫上,濕成一滴又一滴的,隱隱看見里面的皮膚。
他好笑地躲了一下,無奈又認命:“莞莞,你又調皮了”。無奈,溫莞的回應就是更加迅猛的水流,他瞅準機會,逮住了做完壞事后意欲逃竄的小壞蛋,雙手一托,小溫莞就被季晏單手抱了起來,空著的手奪過水槍扔在草地上,不忌諱地拍著小溫莞的小屁股,似真似假地教訓:“看你下次還敢不敢!!”
身處季晏懷里的溫莞非但不害怕,反而親昵地摟緊他的脖子,腦袋往他臉上湊,咯咯笑成一片,后來,許是被季晏鬧得不行,才撅著嘴求饒:“晏哥哥,我再也不敢了,你別打了!”
季晏早就識破了她那點小心思,捏上她的肉嘟嘟的臉,無奈道:“這話,你都說了幾次了?”
溫翰幸免于季晏的狼狽,在一旁抱著臂,幸災樂禍“季晏,莞莞這可是第三次往你身上沖水!!”
那時候,他們是幾歲呢?
季晏和溫翰十二歲,青春張揚的年紀。
莞莞六歲,懵懂無知,無憂無慮。
誰曾想后來竟會出那樣的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