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訊大隊是正兒八經(jīng)的陸軍軍營，里面什么設(shè)施都沒有，九月艷陽天，空調(diào)是不可能有空調(diào)的，就連唯一一個寒酸的小賣部都不向?qū)W生開放。掐指一算這一年中秋節(jié)都要在這軍營里過，大家唉聲嘆氣，都像被霜打的茄子。
    班主任老黃倒是活力四射，插著腰站在門口一邊驅(qū)趕男女生分開兩邊站隊準備分宿舍，一邊吆喝：“鬼哭狼嚎什么呢！幾天不吹空調(diào)能熱死你們嗎！沒沒收你們手機已經(jīng)是最后的仁慈了……”
    這話一落，旁邊剛分配給F班的教官眉毛抖了抖湊上來趴在老黃耳邊說了一通，老黃愣了愣，又補充：“哦，手機還是要沒收的，晚上十點沒收，第二天跑完早操還給你們！別瞪我，瞪什么瞪！搞得好像我不提你們教官今晚十點就想不起來這茬似的！”
    老黃站著說話不腰疼的聲音里，姜鶴從她手里抽走一張寫著宿舍和床位號的紙條，展開看了下，02舍3床。
    邵雅欣和之前大多數(shù)和她比較說得來的女生都抽到了02舍。
    對這結(jié)果還算滿意，姜鶴又瞥了眼喬恩兮，她正一臉沮喪盯著手里的紙條，小聲地說了句：“啊，怎么是02舍的？”
    和她玩的那一群都是01舍的，就她抽到02舍4床。
    等進了宿舍姜鶴一看窗戶下面，3床和4床親親蜜蜜擺在一起就有點兒頭暈，中間就一個護欄擋著，真是煩什么來什么。
    外面還亂糟糟的一片，大家忙著開行李箱把東西拿出來擺在旁邊的個人小柜子上。其實也沒什么，十幾歲的小姑娘們無非是一些防曬的和護膚品……
    姜鶴不著急收拾那些，躺在樣式統(tǒng)一的床上盯著手機屏幕出神，一翻身看見喬恩兮從包里掏出一瓶妮維雅防曬，還有一小瓶強生潤膚露，然后就放下了書包。
    這就是她帶的全部私人物品了。
    姜鶴手機對準她的側(cè)影照了一張，打開微信隨便給個叫“西行”的人發(fā)過去。
    本來以為幾秒后她得到的會是一個鮮紅的感嘆號外加一行“對方開啟了好友消息認證你還不是對方的好友blabla”……沒想到，圖片居然發(fā)了過去。
    姜鶴：“……”
    ——一行白鶴：？
    鯉魚打挺從床上坐了起來。
    手一快，就發(fā)了個冷艷高貴的問號。
    反應(yīng)過來后，正手忙腳亂，不知道先撤回照片還是先撤回問號，可惜一個都還沒來得及操作，對面的昵稱旁邊，令人絕望的“正在輸入中”的字樣出現(xiàn)了。
    —西行：？
    —西行：什么東西？
    —一行白鶴：……………………………………你怎么把我從黑名單放出來啦？?。。。。?！
    —西行：那再把你放回去？
    姜鶴連忙找了個小貓搖著尾巴蹭大腿的表情包發(fā)了過去。
    —一行白鶴：不不不不我就在外頭挺好的！
    —西行：照片什么東西？
    —一行白鶴：手滑照的，喬恩兮睡我隔壁床。
    —西行：……
    —西行：然后呢？
    —西行：你準備接下來呼吸都跟我打個報告？
    姜鶴挺想說如果你愿意聽我報告的話我這邊其實問題也不大，琢磨了下這么回答好像有點像抬杠，她這剛“刑滿釋放”人群不太適合這么油膩，于是又是一連串的乖巧表情包，適當表示重獲自由的人該有的喜悅。
    放下手機，她覺得自己頭也不暈了，活力也回來了，跳下床把箱子拖出來打開，把她那些水呀精華呀全部掏出來擺好……
    喬恩兮看上去有些震驚。
    “你家里人給你準備得真全?！毙÷拱l(fā)出了真誠的嘆息。
    她說這話其實沒什么別的意思，姜鶴知道，但是不知道怎么的，她就想起了今天早上在學(xué)校門口的一幕，喬恩兮和她媽在電單車旁邊的擁抱。
    以及馬路這邊，替她從車子后備箱拎下行李箱的、戴著白色手套的司機。
    “代購是我媽，順豐快遞員是我爸的話，這些東西確實是我家里人給我準備的。”姜鶴淡淡道。
    喬恩兮一臉慌張地閉上了嘴。
    姜鶴知道自己有點兒刻薄，但是她不想為自己做出任何解釋，因為好心情沒能持續(xù)五分鐘。
    這都拜喬恩兮所賜。
    她重新拿起了手機。
    —一行白鷺：顧西決，你今早怎么來的學(xué)校？
    —西行：司機。
    —一行白鷺：有沒有覺得有點寂寞，別的小朋友都有媽媽送。
    —西行：你吃錯藥了？
    —一行白鷺：阿姨干嘛去了沒送你？
    —西行：遛狗。
    —一行白鷺：……
    —一行白鷺：狗都比你重要，你不寂寞嗎？
    —西行：你三歲？跟狗比？
    —一行白鷺：也是哦！么么噠！
    放下手機，姜鶴心情又好了，相比起她那個忙著送弟弟去英語夏令營的阿媽，有些人還不如一條狗早晨需要定時拉屎重要。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舒服了。
    *
    教官們?nèi)蚀鹊亟o了這群中學(xué)生一個上午的時間整理內(nèi)務(wù)，還有人來專門教他們豆腐塊怎么疊。
    姜鶴覺得挺新鮮，她第一次知道原來部隊里的新被子剛發(fā)下來的時候挺厚的，而且鼓鼓的，電視里看的他們的被子總是那么薄是用木頭板凳條硬壓出來的。
    她用板凳壓了一上午的被子，下午才再次見到顧西決。
    軍訓(xùn)第一天，什么也不干就光練站軍姿，三十幾度的高溫，動又不讓動，這年頭的少年少女哪遭過這種罪，大家站得抱怨不斷，五分鐘都堅持不了。
    姜鶴長得高，就站在女生第二排第一個。她身后的就是顧西決，所以姜鶴的注意力完全不在”好熱好累”上，她就在琢磨，自己的背影夠不夠纖細優(yōu)美，顧西決會不會聞到她身上的汗味嫌棄她，哎呀顧西決的呼吸聲好近……
    這一走神，五分鐘眨眼就過了。
    姜鶴從來不覺得自己是體力很好的人，但是這人就是怕對比，走神空擋她眼神兒亂飛，不留神就落在了站在她正前方，隊伍第一排的喬恩兮身上。
    ……她有點晃。
    姜鶴一邊心想，一邊抬眼去看教官在哪，心中吶喊：教官，這有個動來動去的，快來罵她！
    正像個惡毒皇后似的自娛自樂得歡實，眼皮子底下，喬恩兮忽然重重搖晃了下，整個人往后倒！
    姜鶴：“咦？”
    只來得及發(fā)出短暫的一聲驚叫，看著有人莫名其妙地向自己倒來，姜鶴條件反射就是趕緊躲開！
    踉蹌著往旁邊瘸了兩步，在周圍女生們“喬恩兮暈倒啦”的驚叫聲中，她一臉茫然地抬起頭，正好看見喬恩兮倒向顧西決懷里，而后者愣了下，伸手穩(wěn)穩(wěn)地扶住了她的雙肩。
    姜鶴：“？？？？？？”
    周圍一片混亂。
    教官聞聲而來，湊過來對此似乎習(xí)以為常：“應(yīng)該是中暑了，沒事醫(yī)療隊在那邊樹底下就位了的。這位同學(xué)，麻煩你好人做到底，發(fā)揮紳士精神，把這位女生送到醫(yī)療隊那邊去。”
    此時大家已經(jīng)從剛開始的震驚和混亂中冷靜下來，也不知道是誰開始帶頭開始起哄，重復(fù)什么“紳士精神”和“騎士精神”。
    還“騎士精神”，這回輪到姜鶴想要提醒顧西決，關(guān)于那什么勝利者誓約之劍之類的發(fā)言。
    他是個屁騎士，快醒醒！
    姜鶴的腹誹與周圍熱鬧的聲音中，顧西決沒說話，只是又順手扶了扶喬恩兮，似乎是想讓她站起來一點兒……這時，后者悠悠轉(zhuǎn)醒，白皙的小臉原本慘白，睜眼看見身后少年近在咫尺的臉，面頰上又浮現(xiàn)一絲淡粉色的紅暈。
    “顧、顧西決？”她緊張得，聲音小的像蚊子哼哼，“我沒事，你……放開我吧，我自己能站好?！?br/>     顧西決還是沒搭話，只是搭在喬恩兮肩上的手動了動，看上去是在猶豫要不要放開她。
    姜鶴站在人群外，踮了踮腳，插嘴：“她說她沒事了，顧西決你放開人家啊?！?br/>     沒人理她。
    周圍太鬧騰了。
    人群中央的少年似乎腦袋往她這邊偏了偏，定眼一看好像又不是，姜鶴扒開人群往里擠時，他正低著頭看著半靠在自己身上的小姑娘。
    教官又叫了聲：“同學(xué)，請你送一送她，這里到醫(yī)療隊還有距離，就算人醒了讓她自己走過去也不妥?！?br/>     顧西決抬了抬眼。
    “顧西決，你就扶她一下嘛?！币粋€女生大聲地說，是這兩天一直跟喬恩兮在一起的女生，叫林薇。
    被點名的顧西決還沒有反應(yīng)，喬恩兮倒是先急了，臉上的粉色變得明顯了些伸手去拽她袖子。
    姜鶴就差冷笑了，但是她不想表現(xiàn)得那么刻薄，所以忍住了。
    良久，她這才聽見熟悉的低沉聲音慢吞吞地回了個“哦”，顧西決彎了彎腰，湊近喬恩兮，面無表情地問：“你怎么樣？”
    喬恩兮看上去害羞緊張得舌頭都打結(jié)了。
    “走的動？”
    顧西決問。
    “……”
    喬恩兮搖搖頭。
    沒等到她回答，顧西決不耐地微微蹙眉，懶得問了，回過頭指著喬恩兮，看著姜鶴：“你來。”
    被點名的姜鶴：“？”
    少年動作還算溫和地將喬恩兮推向姜鶴：“同學(xué)友愛，你扶扶，躲開人家干什么？”
    語氣是他一貫有的，只是配合著那失去耐心的樣子……聽上去就好像是在指責(zé)姜鶴。
    柔軟的小姑娘倒向自己，姜鶴下意識張開雙手接住，與此同時，周圍的人嗡地一聲開始竊竊私語——
    “哇！怎么回事！顧西決為了喬恩兮說姜鶴了欸！”
    “姜鶴怎么了？”
    “顧西決語氣好重??！他一直都這樣？”
    姜鶴一只手還保持著扶喬恩兮的姿勢，瞠目結(jié)舌。樂文小說網(wǎng)
    “教官讓你去……”姜鶴眨眨眼。
    “我抱她去？”顧西決反問。
    他的聲音懶洋洋的帶著點嘲諷，姜鶴知道他就是在胡說八道，奈何周圍的人很當真，興高采烈地起哄：抱一個，抱一個！
    身上壓著的體重輕了輕，眼看著喬恩兮就要從自己身上站起來接受顧西決的擁抱……姜鶴一把抓住了她嫩軟的手臂，一邊想要殺死五分鐘前條件反射往旁邊躲了躲讓喬恩兮倒在顧西決身上的自己，一邊捉著她的雙手真誠地問她：“同學(xué)，要不我抱你去？”
    喬恩兮：“……”
    姜鶴：“不要？”
    喬恩兮看著她，咬了咬唇，又飛快地瞥了眼顧西決那邊，顧西決沒看她反而看姜鶴，好像有些不耐煩地說：“趕緊去?！?br/>     *
    晚餐的時候。
    “F班的顧西決鐵樹開花看上了個同班小姑娘并為她兇了姜鶴”的流言蜚語已經(jīng)滿世界都是，明明饑腸轆轆，面對一桌子菜，姜鶴卻倒盡了胃口，憂傷得像個標準校園文女配。
    她就差公主抱女主同學(xué)去樹下了。
    卻還落得個“顧西決逼著她去贖罪所以她不得不去”的名聲。
    嗷，好名聲都是顧西決的哦，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