沫沫的那一聲“爸爸”讓韓煊心里‘咯噔’了一下,現在情勢混亂,壓根兒不是父子相認、抱頭痛哭的絕佳時機,若要是擱在平日的話,遇到這事他一定會高興得忘乎所以,先抱住兒子親兩口再說,可現在……
室內很安靜,他看了眼有些石化了的老爺子,縮了縮肩頭他收回視線看向錯愕的韓眠,她的反應也挺大的,她正瞪著眉眼笑彎的趙金枝。
看到這景象他也知道是自個兒英勇救下的丈母娘給他整了個這么棘手的事兒了,他坐在床頭,隱約可以聽見老爺子咬牙的聲音……
沫沫仰著頭看著一屋子的大人,在聽到自個兒外婆說超人就是他爸爸時他很高興,原來爸爸在和他玩兒游戲,每天都潛伏在他身邊,呵呵,這樣子他也不用再糾結要不要讓超人做他爸爸的事兒了。小家伙歡快地跑進來后,可沒有人搭理他,這樣的待遇讓他很受打擊,他癟了癟嘴巴,可憐兮兮地看向韓眠,吶吶喚道:“媽媽……”
病房的氣氛突然變得很微妙,老爺子握著手杖,他銳利的視線突然落在韓眠身上,把她打量了一番后再緩緩移向沫沫,那一刻他柔軟了臉部的表情。
曾經擁有的軍人威嚴此刻在他周遭顯露出來,老爺子半瞇著眼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看似隨意地輕敲著拐杖的動作卻讓韓煊戰栗。
“你什么時候都當爸爸了?”老爺子斂了一臉的嚴肅笑盈盈地問道:“干兒子?”
韓煊看著笑里藏刀的老人,余光看見韓眠緊握在身側的拳頭,原本是有些畏懼的可現在毫不躲閃,他堅定道:“是我親生的兒子,也是您的曾孫。”
“呵!真是‘好事’成雙啊,不愧是兄弟。墨煜干出這混蛋事的時候我說什么來著?”如雄鷹出擊般,老爺子舉了拐杖就往他身上招呼去了,而他像是有所準備似地,半側著身子護著受傷的手,他送給老爺子當壽禮的黑檀木拐杖就這樣變成了作案工具落在了他的右肩頭。
“混賬!”老爺子氣得直喘氣,他揮著拐杖直直地指向韓煊,口水亂噴,“我們韓家這是作了什么孽,教出你們這兄弟兩出來!一個個的都給我來這么一出,敗壞門風!敗壞門風!白白地弄笑話給別人看!”罵了還不解氣,老爺子四下看看只想找出鞭子來,想到這不是在家里他再次舉著雕著祥龍花紋的拐杖揮向韓煊。
韓眠一直站在旁邊看著,說不出心里什么滋味,看著那落在韓煊身上的拐杖她直覺地想去拉,明明疼的是他可那帶著力道的敲打像是打在她心里一樣教她不容忽視。
趙金枝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了她的身邊,她拉住她的一只胳膊,微微搖了搖頭,小聲說道:“既然是打給我們看的我們就看著,別管。”
可憐天下父母心,她也是為人父母的,韓老爺子心里所想她也能猜個七七八八,他這是在把韓煊打進他弄好了的苦肉計里。
“哇!媽媽……嗚嗚……媽媽……”沫沫突然哭了起來,他被老爺子教訓孫子的景象嚇得抱住了韓眠的大腿,布滿眼淚的小臉就這么埋在她腿上,“媽媽……抱……”
這時候韓老爺子突然停了手,他看了被韓眠抱在懷里的沫沫一眼,竭力想表現出友好來可怎么也擠不出笑容。他對著韓煊冷哼一聲后沉著一張臉走到韓眠面前去,“閨女,咱們出去談談。”
不等她作出回答,韓煊和趙金枝同時出聲打斷了。韓煊疼得齜牙咧嘴,他用吊著點滴的手捂著身上泛疼的地方,態度堅定,“不行。”
趙金枝則是伸手把韓眠擋在了身后,她整了整身上的衣裳,“我是她的母親,老人家有什么可以跟我談。”
“也好。”老爺子垂下頭盯著鞋尖愣了會兒,然后抬起頭越過她的肩頭看向還在抽噎的沫沫,“爺爺嚇壞你了吧?你爸爸不聽話,我這是在教訓他。”
沫沫眼帶淚珠看向他,控訴道:“你打超人了,他會疼的。”
老爺子瞇眼笑笑,輕柔著語氣道:“疼了才會長記性。”
老爺子和趙金枝一走出去后,沫沫就掙開韓眠下來邁著小步子移到韓煊床頭,他咬著小嘴巴,仰起稚嫩的臉蛋,“超人,你疼嗎?”
“疼。”韓煊艱難地挪著身子往他這邊靠了靠,他用右手幫他抹去臉上的淚珠,笑著道:“你不是叫我‘爸爸’的嗎?你叫一聲我就不疼了。”
“真的?”
“嗯。”他點了點頭。
“爸爸。”
他的唇邊漾開一抹笑,韓眠看著他的笑容,恍惚間像是回到很多年前,他也是笑得那么純真,發自心底笑得開懷。她怔怔地看著床頭的父子,沫沫拉著他的手在給他哈哈,眼眶突然熱熱的,喉嚨像是被掐住一般生疼,她忍著心底的酸澀悄聲走進了洗手間。
看著鏡中的自己,眼淚就這樣毫無征兆地落了下來,一滴一滴落盡洗手池里,混進一池清水中。
整理好情緒出去的時候護士正在給韓煊拔針,沫沫撲閃著眼睛看著他,乖巧得讓讓想抱在懷里好好的疼愛一番。
護士見了她,很自然地把她當成了病人家屬,忙吩咐道:“這幾天得照顧好,左手不能動,要堅持擦藥不然很難消腫,記得按時吃藥。”
“知道了。”她點了點頭。
走到床邊,兩人的視線對上,她并沒有避開,而是無比認真地看著他,他亦是如此。沒有碰撞的火花也沒有劫后重生的愉悅,他們的眼神像一彎清泉般在緩緩流淌,平靜無波。
“擦藥吧。”她輕嘆一聲,解開他襯衫的扣子,小心翼翼地把他的衣服剝離開肩頭,看著上頭青紫交加的痕跡她移開視線,輕著動作幫他擦藥。
“韓眠。”在她收回手的時候他喊住她。
“怎么了?”她收拾著手里的東西,回頭看了他一眼。
“我爺爺沒你看到的那么嚇人,這次是我把他惹惱了,前陣子我們家老大也跟我一樣,他氣壞了,這次我又這樣,估計他是失望極了。”他閃爍著眼神看著她,“你別想太多。”
“我沒想太多。”
“那……”
“不早了,你早點兒睡,明天就給你辦出院手續。”
“你呢?”
“一會兒我讓我媽把沫沫帶回去,我留在這兒。”
聽著她的話韓煊頓時好心情了,現在他覺得被老爺子打了還挺值的,至少韓眠愿意留下來照顧他了。
第二天韓煊并沒能出院,昨晚韓老爺子在和趙金枝談過后回到病房看了一眼就離開了,可今天一大早老爺子就領了一幫人過來,這些人里面除了鄭茗韻,其他的韓眠都不認識。
她站在那群人中間覺得挺尷尬的,感覺自個兒像動物園里的稀有動物般在被游客觀賞。
鄭茗韻朝她友好地笑笑,讓她別站著找個地方坐下來。她環顧了一下四周,沙發上還有椅子上都坐著人呢,她到哪兒找地方去啊。
“這邊。”鄭茗韻也發現了這情況,她拉著韓眠的手讓她坐到床頭,然后指著屋里的一群人介紹道:“這是韓煊的姨媽,這個是他大舅,今天他二舅沒來,不過二舅媽來了,他爸爸也沒來,公司有個合同要簽,他小姨剛從外地回來……”
然后她知道了,這一屋子坐著的都是韓煊的親戚,鄭茗韻有意讓他們過來的,目的是見見她孫子的媽媽,這動作倒挺快的。
她給足了面子,一舉一動都顯得很賢淑,給韓煊喂藥,幫著他那一大群親戚倒水,從里到外讓人挑不出毛病來。
擺著笑臉送走了一屋子的人,臨走時鄭茗韻拉著她說道:“韓煊就先別急著出院了,一會兒讓醫生給他做個全身檢查,再好好兒看看還有哪兒沒查出來的。他住院這幾天就辛苦你了,我再抽時間來看他。”
她頷首領命,等著她抽時間再帶著另外一幫親戚過來。
老爺子走的時候倒沒說什么,只是小聲吩咐道:“昨晚下手重了,你再找點兒藥給他涂涂,實在不行就給醫生看看,別嫌丟人。”
關了門她倚在門板上,看著韓煊欲笑不笑的樣子,她突然來了一肚子火,快步走到他那邊去雙手插腰瞪著他,“給你找看護。”
“我媽對你委以重任了,你想拋下我不管嗎?”
“那你想看著我每天被人當猴子看嗎?”
“忍忍唄,反正早晚都得看。”韓煊垂著頭嘟囔道,在她看不見的角度他咧開了嘴巴。
陽光很好,她坐在窗前看著外面的小公園,穿著病號兒服的人在家屬或是護士的陪同下散心。她突然轉過頭去,看見韓煊正尷尬地收回視線,莫名地她覺得自己的臉頰在發熱。
“要出去走走嗎?”她若無其事地問道,然后便靜待著他的回答。
韓煊看了窗外一眼,然后皺著眉道:“外面得多熱啊。”
“有樹蔭還有涼亭,應該不是很熱。”
“那好吧,看在你那么想出去的份兒上我就陪你出去好了。”
韓眠氣結,她深呼吸后緩緩吐出,“那算了,在這兒吹吹空調也挺好的。”
這下韓煊不依了,他焦急道:“別呀,你這不是吊人胃口嗎?我要出去,你推我出去。”
“你自己不會走嗎?”
“哦。”他曲起一只腿,視線落在床上的另一只腿上,“昨天忘了跟你說了,我爺爺打到我的腿了,還不輕。”
“挨著疼舒服嗎?干嘛不說?”她不滿的斥責道,疼得是他可不是她!
聞言,韓煊故作害羞地低下了頭,“那不是不方便嗎,要擦藥的話還得脫褲子。”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