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林無隅有點(diǎn)兒想轉(zhuǎn)身走人,獅子鼻這話問的他都不知道該怎么答,長這么大他還是第一次這么尷尬。
大街上被人攔著問是不是粉絲?
但這人就算是個有粉絲的人,也肯定不是什么大明星。
誰家明星出門就帶兩個人,前幾天還一塊兒跑超市買菜,那會兒沒戴口罩也沒見有人多看一眼。
“不是。”林無隅如實回答。
“哦,”獅子鼻應(yīng)了一聲,又重復(fù)了一遍,“那有什么事兒嗎?”
“我要跟他說話。”林無隅看著獅子鼻身后的口罩。
獅子鼻回又看了看口罩。
口罩沒有動,只是看著林無隅。
“你是叫林湛嗎?”丁霽問了一聲。
林無隅相信這一瞬間他和丁霽同時都在注意著這幾個人的反應(yīng)。
但三個人聽到林湛這個名字的時候,都很平靜,看上去都對這個名字陌生得很。
“你認(rèn)識林無隅嗎?”丁霽堅持又問了一句。
林無隅一直盯著口罩的眼睛,但就算戴著眼鏡,他也看不太清。
他已經(jīng)不太記得林湛的樣子了。
在他認(rèn)為自己看過就不會忘,經(jīng)歷過就永遠(yuǎn)記得的那些記憶里,他跟林湛并不算多的那些記憶里,林湛的臉已經(jīng)很模糊。
他無法憑借現(xiàn)在這一雙眼睛判斷出來這是不是已經(jīng)十年沒有見過面的林湛。
“林無隅?”女孩兒看了看獅子鼻,又看了一眼口罩,最后回過頭看著丁霽,“沒聽說過,你們認(rèn)錯人啦。”
“他為什么戴口罩?”丁霽也顧不上禮貌不禮貌的了,“他是什么大明星嗎?”
女孩兒和獅子鼻都笑了起來。
“他感冒啦。”女孩兒說,“走吧。”
口罩轉(zhuǎn)身繼續(xù)往前走了,獅子鼻和女孩兒也跟上,笑著邊走邊聊著,走了一段兒還回頭往他們這邊笑著又看了看。
“可能是認(rèn)錯了。”林無隅說,聲音有點(diǎn)兒沙啞。
“等我三秒。”丁霽說。
“你別……”林無隅趕緊拉他。
但丁霽話沒說完就已經(jīng)沖了出去,林無隅拉了個空。
丁霽很快就追上了三個人,女孩兒最先發(fā)現(xiàn),回過頭的時候嚇了一跳:“怎么回事!”
丁霽把手里一張紙條塞到了她背包開著的側(cè)兜里:“我電話號碼,別扔留著有用。”
“給我的?”女孩兒很吃驚。
“嗯。”丁霽在他們再說話之前轉(zhuǎn)身跑了。
回到林無隅身邊的時候,林無隅盯著他:“你干什么了?給她什么了?”
“我電話。”丁霽說。
林無隅嘆了口氣:“沒用,估計真不是……”
“就算不是,”丁霽說,“萬一那女孩兒看上我了呢?她長得還挺好看的。”
“……你神智還清醒嗎?”林無隅往那邊看了一眼,幾個人已經(jīng)走到了路對面,很快消失在了人群里。
“你神智還清醒嗎?”丁霽拍了拍林無隅的臉,“你以前踢我場子替我分析心路歷程的那些腦子呢?都哪兒去了?”
“怎么?”林無隅皺了皺眉。
“我覺得可疑……”丁霽說,“你叫李大山嗎?”
“什……李大山?”林無隅愣了愣。
“不是所有人都會在這種情況下重復(fù)別人提到的名字,但他們的反應(yīng)過于平靜了,就像是太突然根本沒想好該怎么回答,”丁霽說,“再提林無隅的時候他們又重復(fù)了一遍這個名字,還挨個兒眼神交流……”
“如果兩個名字他們都沒聽過,”林無隅說,“為什么會有完全不同的兩種反應(yīng),你是這個意思嗎?”
“嗯,”丁霽點(diǎn)點(diǎn)頭,“他們知道林湛這個名字,但不知道林無隅。”
林無隅沒再說話,原地站了很長時間都沒動。
在丁霽想開口打破沉默的時候,他抬起頭笑了笑:“去吃點(diǎn)兒東西吧。”
“吃什么?”丁霽問。
“你那兒不是有清單嗎?”林無隅說。
“不守別的人了?”丁霽問,“這些只是猜測,他戴口罩那女孩兒說是感冒了,但獅子鼻為什么問你是不是粉絲,這人估計有點(diǎn)兒小名氣,所以突然碰到我們這樣的突發(fā)狀態(tài),有這種跟普通人不一樣的反應(yīng)也正常。”
“嗯?”林無隅看著他。
“所以有可能真的就不是他們啊,可以再看看別人。”丁霽說。
“你為什么比我還執(zhí)著?”林無隅問。
“你要放棄了嗎?”丁霽笑了笑,“你才沒有,你只是體會了一把面對他有可能不愿意認(rèn)你而已,你害怕了,對吧?”
“出了分你報心理學(xué)吧。”林無隅說。
“我答應(yīng)我爸媽了,”丁霽嘖了一聲,“話說出去就得算數(shù)。”
林無隅笑了起來。
“那先去吃東西吧,”丁霽想了想,“緩緩勁兒。”
這么多年,林無隅并沒有刻意去尋找過林湛,除了龔嵐提到,線索又在本地的時候,他才會去看看。
也只是找個地方坐著,看,聽,琢磨。
時間差不多了他就會離開。
他現(xiàn)在能確定自己想要找到林湛,但他也確定自己一直以來都認(rèn)為,他再也找不到林湛了。
這張偷拍的照片出現(xiàn)的時候他也是同樣的想法。
現(xiàn)在這個人跟照片里的人到底是不是同一個人他甚至都不能確定,可那幾個人的反應(yīng)和丁霽的分析,又讓他覺得似乎真相已經(jīng)在眼前。
來得太快太簡單。
也來得太快太突然。
十年和三天。
這樣的時間對比讓他根本沒法適應(yīng)。
吃飯的時候,林無隅接到了他離開家之后老爸打來的第一個電話。
他接起電話的時候覺得指尖發(fā)麻。
不是昨天,也不是明天,就是今天,他甚至有些懷疑,這是不是父母和孩子之間的心電感應(yīng)。
雖然他跟父母從未感應(yīng)過。
“這幾天怎么樣?”老爸問。
“還行。”林無隅說。
“找人的事,有什么進(jìn)展嗎?”老爸又問。
“你不會真的覺得,就拿著那么一張照片,我過來就能找著這個人吧?”林無隅說。
“還是有希望的,”老爸說,“你媽昨天夢到他了……”
“沒找到,”林無隅說,“沒有任何線索,我能做的就是在地鐵口等著這個人出現(xiàn),但是他沒有出現(xiàn),我再等三天,碰不到我就回去了。”
“你……”老爸似乎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就這樣吧,”林無隅說,“我是他弟弟,不是他爸,我能做的就這些了,就到這里了。”
沒等電話那邊有反應(yīng),他掛掉了電話,然后關(guān)了機(jī)。
丁霽托著下巴看著他:“再等三天就回嗎?”
“嗯,”林無隅點(diǎn)了點(diǎn)頭,“前后一星期時間,正常一個人如果住在這附近,一星期時間怎么也得出現(xiàn)一兩次,如果沒有,說明他不住這兒,我再呆下去也沒有意義。”
“嗯。”丁霽點(diǎn)頭,“如果是那個口罩男呢?你有沒有想過他不認(rèn)你有可能不是不認(rèn)你,只是你小時候太丑了,他現(xiàn)在認(rèn)不出是你。”
林無隅瞇縫了一下眼睛。
“你小時候真的很丑。”丁霽堅持。
“那他也應(yīng)該問問我們跟林無隅什么關(guān)系。”林無隅說。
“不再會會他了?”丁霽問。
“你電話都留了,真想會,他會找你,”林無隅說,“沒必要在這里等,浪費(fèi)時間。”
丁霽雙手伸過去在他面前鼓了鼓掌:“就是這樣子,我還是喜歡你冷酷無情的樣子……”
林無隅看了他一眼,很快目光又移開了。
丁霽的手在空中僵了一下,收了回來:“這種樣子的時候就表示你已經(jīng)冷靜下來做好決定了。”
“嗯。”林無隅點(diǎn)點(diǎn)頭。
丁霽對自己這個找補(bǔ)不是很滿意,但一時半會兒也沒有什么更好的說法了。
林無隅的父母有一種神奇的能力,說不上是好是壞,他們能在一秒鐘之內(nèi)把林無隅的迷茫和慌亂都清空,一鍵召喚出那個冷靜果斷的學(xué)神來。
那個電話打完之后,林無隅這幾天來的恍惚就消失了。
每天在地鐵口等著的時候,丁霽能感覺得出來他狀態(tài)跟之前幾天不一樣了,看東西的眼神也不同。
丁霽每天都把手機(jī)抓在手里,就希望有電話或者信息進(jìn)來。
這種日子很無聊,跟以前他在小廣場發(fā)呆還不一樣,發(fā)呆的時候他可以天馬行空各種琢磨,現(xiàn)在他得一個一個盯著來來往往的人,腦子里還要不斷翻出那張糊媽不認(rèn)的照片反復(fù)比對。
就算旁邊的人是他最鐵的哥們兒劉金鵬鵬,他也不能忍。
但他又偏偏因為旁邊的人是只認(rèn)識了幾個月的林無隅隅而忍了。
不,甚至完全談不上忍不忍。
他莫名其妙覺得挺有意思。
“我們來賭吧。”林無隅說。
“賭什么?”丁霽問。
“左右腳,”林無隅說,“我面前這根磚線,輸了的去買奶茶。”
“行。”丁霽點(diǎn)頭,“那個妹子,小黑裙長腿妹子。”
林無隅看了過去,兩秒鐘之后,兩個人同時開口:“右腳。”
丁霽看著他。
“你換個腳。”林無隅說,“你換成左腳。”
“不,肯定是右腳,”丁霽拒絕,“要換你換。”
林無隅斜了他一眼沒吭聲。
小黑裙長腿妹子右腳跨過了他們面前的磚線。
“再來,”林無隅看著左邊,“挑個遠(yuǎn)的啊,那邊那個藍(lán)T恤的大哥,一二三……”
丁霽再次跟他同時開口:“右腳。”
“這還賭個鬼。”林無隅有些無奈,“你得跟我不一樣!”
“那我就一樣了怎么辦,”丁霽說,“正確答案就一個啊。”
藍(lán)T恤大哥不負(fù)他倆望地右腳跨過了線。
“換一個方式,”林無隅搓了搓手,“我先說……綠鞋子的美女27步跨線。”
丁霽看了看那個綠鞋子美女:“沒錯。”
“啊……”林無隅抓著他肩膀晃了晃,“你換個人說!”
“拎菜的奶奶,”丁霽說,“33步跨線。”
綠鞋子美女和拎菜奶奶一前一后跨了線,27步和33步。
“這還怎么玩,”林無隅抱住了頭,拉長聲音嘆了口氣站了起來,“我去買奶茶,你喝什么的?”
“什么都行,給我加點(diǎn)兒椰果。”丁霽說。
林無隅走了幾分鐘之后,丁霽的手機(jī)響了一聲,他趕緊收了笑容看了一眼手機(jī)屏幕。
……自己居然一直笑著?
他點(diǎn)開了消息,是劉金鵬發(fā)過來的。
-你怎么回事!你就看了一個升國旗嗎!別的地方?jīng)]去嗎!
-沒有
-那你每天都在干什么啊?
-看街景
丁霽看著拎著兩個外賣袋走過來的林無隅。
-你神經(jīng)病吧
以前沒有留意過,林無隅的臉在這種正午的明亮陽光從上到下拉出的陰影里,居然很帥氣。
這種混雜著本身氣質(zhì)的帥氣沒有攻擊性,溫和和堅定……這是什么形容,但丁霽實在也想不出別的詞兒來,總之就是舒服,愿意看。
一直到林無隅站在他面前,伸手貼著他鼻尖打了個響指,丁霽才猛地回過神,蹦了起來。
“我以為我走的時候給你催眠了呢?”林無隅說。
“沒,”丁霽揉了揉鼻子,“我走神兒了。”
“不在這兒盯了,”林無隅皺了皺眉,“玩去。”
“最后一天了。”丁霽說。
“走。”林無隅轉(zhuǎn)身就走。
丁霽頓了頓,跟上了他。
明天的票已經(jīng)買了,就在屋里放著。
他倆來了這么些天,除了升國旗,還就是今天出去玩了一趟。
而且不是吃。
林無隅在劉金鵬給的清單里挑了一個公園。
他倆在公園里轉(zhuǎn)了一下午,甚至還劃了船。
湖挺大,湖面上不少小船,都是小情侶,就他倆是另類。
“我拍個照,鵬鵬還罵我這幾天哪兒也沒玩……”丁霽舉起手機(jī),準(zhǔn)備自拍。
林無隅猶豫了一下,往旁邊躲了躲。
丁霽迅速變了方向,轉(zhuǎn)了半圈兒,換了個背景。
但是自拍的心情突然沒有了,隨便按了幾張,就把自己一臉不爽的照片發(fā)到了朋友圈里。
劉金鵬第一個回復(fù)。
-這什么表情,是被搶了嗎?
丁霽看著又沒忍住樂了。
林無隅跟他一直一前一后坐著,這會兒看著朋友圈里丁霽這幾張苦大仇深的臉,他又有些不好意思。
猶豫了一會兒,他往前跨了一步,坐到了丁霽旁邊。
“擋你了?”丁霽看著他。
“沒,”林無隅拿出手機(jī),舉了起來,“我拍個……”
話還沒說話,鏡頭里的丁霽突然出了畫面,坐到后排去了。
林無隅轉(zhuǎn)頭看了他一眼。
“干嘛?”丁霽問。
林無隅不知道該說什么,最后直接對著丁霽拍了一張照片,依舊苦大仇深的表情。
“丑嗎?”丁霽問。
“嗯?”林無隅看了看手機(jī),“不丑,挺拽的。”
“我看看。”丁霽往前湊了湊。
林無隅把手機(jī)遞到他面前。
“還行。”丁霽點(diǎn)了點(diǎn)頭,靠回了椅背上。
從公園出來的時候太陽已經(jīng)落山了,余暉很美,丁霽對著夕陽又拍了一通,轉(zhuǎn)過身走的時候,他看到地上他和林無隅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并肩往前走的時候節(jié)奏一致地輕輕晃著,看上去有種很隱蔽的奇妙感覺。筆趣閣
像是有什么輕巧松軟的東西從身上跳過。
林無隅的影子抬起了手,停在他腦袋上方,做了個狗頭。
非常像。
丁霽沒有這個技能,小時候爺爺這么逗他,他也學(xué)過,但不知道為什么,總是不像。
林無隅走到了他身后,拿出了一把鑰匙捏在手里,又在他頭上做了個小雞。
這就不能忍了。
這個雞比狗更像。
“你注意點(diǎn)兒啊!”丁霽偏過頭。
“嗯。”林無隅應(yīng)了一聲,但手沒有放下來。
影子里的小雞在丁霽的腦袋上啄了啄。
“你大爺。”丁霽忍不住笑了,拍開他的手,“你幼稚不幼稚?”
“無名火起的人才幼稚。”林無隅笑笑。
丁霽看掃了他一眼,沒說話。
房東把電視機(jī)修好之后,他們每天回到出租房里都會吃著零食喝點(diǎn)兒啤酒,一邊聊天兒再一邊看兩個電影。
今天還是一樣,有一搭沒一搭地邊喝邊聊。
林無隅能感覺得到丁霽心里有事兒,但是具體是什么事兒,他實在沒有辦法猜到,丁霽并不善于掩飾,但也正是因為他很多情緒都寫在臉上,才更讓人分不清,究竟哪一份才是真實的。
“鵬鵬這人真是春光明媚,”丁霽拿著手機(jī)晃了晃,“剛給我發(fā)了張他們店里收銀妹妹的照片,夸得天上有地上無的。”
“偷拍的嗎?”林無隅問。
“不是,正經(jīng)合照,”丁霽給他看了看照片,“還挺可愛的,估計這小子動心了。”
“他是不是總動心。”林無隅笑著問。
“是,”丁霽點(diǎn)頭,“三天兩頭的就動一動,他肯定不會有心臟問題,人雖然不愛運(yùn)動,但是心臟一直很活潑。”
林無隅笑了半天:“你這什么形容。”
“真的,”丁霽說,“我就佩服他這個小馬達(dá)一樣的動心頻率,一般人比不了。”
林無隅笑著沒說話。
“哎,”丁霽用胳膊碰了碰他,“問你個問題啊。”
“我暗戀的事兒嗎。”林無隅問。
“你能不能不要這么沒勁。”丁霽說。
“那你問。”林無隅說。
“你暗戀的時候,”丁霽說著自己樂了,“會跟人這么說嗎?”
“不會。”林無隅回答。
“啊,”丁霽搓了搓臉,“我忘了,你這個情況……”
“那倒不是,”林無隅捏了捏啤酒罐子,“我是害怕。”
“害怕?”丁霽愣了愣,“你害怕什么?怕暗戀落空嗎?”
“暗戀怎么會怕落空,暗戀本來就是落空的,”林無隅笑了起來,“我害怕的是喜歡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