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一直持續(xù)到深夜,上官侍郎興奮異常,喝得酩酊大醉。張氏和她的女兒上官寒雖然失望,但是也不得不強打精神在一邊侍候。
明德早就想離開,可惜沉了酒走不動,又被東陽王強灌了幾杯。有道是燈下看美人,那是越看越有風(fēng)味的,明德原本就眉目艷,酒意上來,眉梢眼角都是□□。東陽王晉源自己也有些醉了,拉著明德的手笑著問:“明德,你有妹妹沒有?若是有就讓本王得了吧,本王雖有兩個側(cè)妃,但是你的妹子也一定不慢待……”
上官寒眼睛一亮,誰知明德抽回手,說:“臣是家中幼子。”
她立刻僵住了,漸漸的怨憤上來,幾乎把持不住。張氏一看也著急了,忙遞眼色給老爺。
上官侍郎上前去哈著腰說:“王爺,下官倒是有個大女兒……”
上官寒也不顧官家小姐的矜持,急急的提著裙角上前來福了一福。晉源醉意朦朧的把眼睛往她身上一掃,哈哈的笑起來:“明德,這是你姐姐?”
明德道:“是。”
“那怎么和你半點不像?”
明德抬眼看了看那女子。原本趾高氣揚、嬌縱成性的大小姐,美麗的臉上帶著掩飾不住的貪婪和欲望;她母親站在身后不遠處,焦急的向這里眺望著,一貫刻薄的嘴巴一張一合著,好像在對下人不停的吩咐這什么。
明德垂下長長的眼睫,微微一笑,低聲道:“臣姐若能侍奉王爺左右,不也和臣侍于左右一樣。”
他話說的聲音很低,左右不過兩個人聽見罷了。一個是東陽王,晉源的酒頓時醒了一半;一個是張闊,這皇帝身邊的心腹太監(jiān)一聲不吭的跪下了,然后重重的磕了一個頭。
“哎呀,張公公,”明德急忙親手扶他起來,“您這是干什么?”
張闊道:“奴才替明德公子求王爺一件事。”
晉源這時是很錯愕的,但是錯愕之中,又有點男人本性中的沾沾自喜。就像一個美人主動找你搭訕,雖然你知道那個美人已經(jīng)是別人的了,但是你還是忍不住要驕傲一番滿足一番。明德長得很好看,這是東陽王早就在皇帝寢殿門口見識到的事;這么好看的人跟你說兩句曖昧的話,就算是沒安好心,那也足夠你陶醉一會兒的了。
東陽王沉浸在這種陶醉和沾沾自喜中,一聽張闊的話,就冷下了臉:“張公公求本王什么?”
張闊深深的俯下身:“奴才求王爺:夜深露重,明德公子體虛氣寒,打發(fā)他回去休息了罷!”
東陽王剛要說什么,張闊又不動聲色的加上一句:“如果皇上半夜召公子入宮,萬一公子有個什么差錯入不了,那該是誰的錯呢?”
東陽王晉源猛地一下,一股寒意從脊椎中竄了上來。
他知道他那個皇兄寵愛上官明德,寵愛到了幾次想建九重深宮鎖住美人的地步。任何一個帝王都不會容忍自己鎖住的美人把目光投向深宮外面的男子身上,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偶爾一瞥都不行。
更重要的是,倒霉的一定不會是上官明德。這個人多滑溜啊,他怎么會把自己置于那個危險的境地中去?
晉源一下子清醒了,立刻堆出一臉笑容:“既然這樣,那明德你就快休息去罷,本王也有些倦了,是回府的時候了。”
明德抿唇一笑。那點盈盈的笑意在燈火輝煌中仿佛沾了□□,真正是色之一字、刮骨尖刀:“——既然如此,那臣就告退了。”
在晉源眼里,那笑意里竟然有些遺憾的意思。
東陽王晉源沒有立刻告退,因為上官侍郎熱情的挽留,所以晚宴又耽擱了一會兒。
明德躺在自己那小偏院的榻上,冬天天氣寒涼,薄薄的棉絮難以保暖,所以他沒有立刻睡著。心里有一個地方總隱約覺得不對,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被遺忘了一樣。
東陽王李晉源……原本可能登上九五的人物,卻被太子李驥搶了先……
嚙血為盟,起兵開國……原來這么多年過去了,他還肖想著皇位?
——明德,你寧愿甘居人下以色上位,也不愿效仿征公魏征,做那開國的功臣嗎?
明德無聲的冷冷的笑了。乾萬帝再殘忍暴戾不是個玩意兒,也好歹算得上是個圣君。你李晉源呢?不過投機倒把之徒罷了!
他翻了個身準(zhǔn)備入睡,突而腦子里好像被一道閃光劃了過去。東陽王晉源那時的聲音帶著刻意的低啞和謹慎,像極了那天晚上的……
那天晚上刺殺太子的三個西宛刺客中,那個一語道破他暗衛(wèi)身份、后來又逃掉了的第三人!
明德霍然返身下床,僅僅披著一件褻衣就沖出了門。誰料張氏結(jié)束了晚宴,正滿心惱怒的來到門口準(zhǔn)備找他算賬,門一開兩人立刻就撞在了一起。
張氏身邊小廝一擁而上:“太太!”“還不快叫郎中?”“沒有王法了不成!”……
張氏撒潑大哭著抓住明德:“天殺的混帳東西,跟你那賤人的娘一樣以下犯上,敢殺人了啊!你們都看著干什么?快快給我拿下去關(guān)起來,叫老爺!”
上官侍郎正點頭哈腰的在大門口恭送東陽王,聽了小廝的匯報,便點點頭低聲道:“先關(guān)起來再說。”
小廝飛快的退下,晉源心里八成猜到怎么回事,但是臉上一點聲色不露,只是昂首挺胸的上了車。他身邊貼身管事服侍著送上茶水,剛要退下的時候就聽晉源問:“上官明德犯了什么事要遭家法?”
那管事的點頭道:“奴才打聽了,聽說是沖撞了夫人張氏。”
晉源點點頭,半晌道:“你說,我皇兄這么寵愛他,怎么就能容忍別人踩在他頭上欺負?”
管事的陪笑道:“奴才哪知道。說句篡越的話,皇上也許就想訓(xùn)訓(xùn)明德公子的性子也不一定呢。”
晉源合上眼睛養(yǎng)神,沒有人曉得他在想什么,只看見茶霧朦朧中,他臉上不知道在冷笑著什么。
“……訓(xùn)訓(xùn)他的性子?”晉源覺得萬分好笑一般,“——不是那么一回事,皇上他壓根、壓根就沒想到那一回事上去……一朵花只要被人賞的時候開得漂亮就是了,沒人看它時,誰管它開得怎么樣呢?”
東陽王晉源喝多了酒,三更半夜摟著侍妾剛剛?cè)胨蝗粚m里一道圣旨破門而入,氣勢洶洶的“請”王爺進宮面圣。
晉源大驚,不過是去賞光了一下上官家的夜宴而已,難道皇上這么快就全知道了?
他急匆匆的從熱被窩里爬出來連夜進宮。皇上正坐在漣漪宮里,內(nèi)室之前僅僅一張黃梨木茶幾,邊上一盞九曲連環(huán)蓮花燈,隱約幾個珠環(huán)翠繞的美人藏在簾幕之后侍奉著,半點笑語不聞。
晉源一見這樣子,立刻大禮跪拜:“皇上今晚召臣,不知所為何事?”
乾萬帝放下雨過天青的小茶杯,笑道:“聽說皇弟有意迎娶上官明德的姐姐,是不是這樣?”
晉源猶疑了一下,低頭道:“臣……臣已有王妃及側(cè)妃、侍妾若干……”
乾萬帝立刻問:“——上官明德艷色過人,他姐姐想必也不差,怎么,入不得皇弟的眼嗎?”
那個意思,直接就是說:你覺得朕的小明德長得不好看是吧?
晉源迭聲道:“臣不敢!不敢!上官小姐明艷秀麗性情淑德,得之為臣之大幸!”
乾萬帝“哦”了一聲,晉源那根繃緊了的神經(jīng)還沒有來得及放松下來,就聽他緩緩的問:“他姐姐和明德長得像嗎?”
東陽王晉源頭上的汗立刻就這么下來了。張闊侍立在乾萬帝身邊,這時咳了一聲,低聲的對皇帝說了句什么,半晌只聽乾萬帝笑問:“聽說皇弟喝得很多,是不是這樣?”
晉源豈不是聰明人,立刻順著張闊指點的求生之道一路往下走:“——是是是,臣一時貪杯,喝得多了,對上官小姐的印象也實在是不大清楚了……”
他心里正想著出去后一定要好好的謝謝張公公,誰知皇上站了起來,笑意盈盈的過來扶起他,朗聲道:“那是,酒不醉人人醉人啊!”
晉源一把掙脫了他皇兄的手,撲通一聲跪了下去:“陛下饒命!”
“我饒你什么?”
“臣知錯!”
“皇弟犯了什么錯?”
晉源臉上的汗簌簌而下。皇上這個醋吃的,未免太微妙了。
乾萬帝看了他一會兒,也不說話,慢慢的笑著走回了首座,極其舒坦極其悠閑的往榻上一坐。晉源低頭跪著,半晌才聽他淡淡的問:“既然去赴了宴,就把那新鮮好玩的事說來給朕聽聽吧。朕整日深居宮中,真是太無聊煩悶了。”
晉源抹了把汗,心里急速的思考著皇上這話有什么意思,有什么涵義,一邊想一邊僵笑著開了口:“臣只見了上官侍郎和夫人,其他人未見……說來也新鮮,臣竟然以前從不知道上官家家教這么嚴的。”
他把出門前聽明德被關(guān)禁閉的事簡略說了說,原本以為皇上會很感興趣的,誰知乾萬帝淡淡的打斷了:“這個朕早就知道。”
早就知道?早就知道你還容忍著別人爬到你那小心肝的頭上去作踐他?
晉源頗有些不能理解,只能一磕頭:“陛下果然明察秋毫。”
乾萬帝笑了起來:“皇弟和朕感情生疏,要是和朕相處久了就知道了。朕一貫是知道很多事情的。”
晉源心內(nèi)大駭,面上佯作惶恐:“陛下說的是,臣今晚孟浪了。”
乾萬帝揮揮手:“皇弟喝多了,想必精神不濟,回去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