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哲和姜欣然就這么眼睜睜看著幾個小廝搬走了屋內的羅漢床與涼榻,心頭縱有千種不情愿,卻也沒有任何反駁的立場。
孫姑姑臨走前還站在門口親切叮囑:“世子,你別站著了,趕緊上床去陪姨娘吧,莫受涼了。”
楚世子都快要氣炸了,站在燭火下冷臉看她,光線很暗,他的目光卻像結了冰,凌厲而孤冷。
孫姑姑好似嗅到了危機,趕忙又陪起笑臉:“那二位主子先歇息,老奴不啰嗦了,告退了。”說完便麻溜出了屋。
一陣輕響之后,屋外徹底沒了動靜。
楚哲提步上前去推屋門,果然,門推不開,從外面鎖住了,老太太當真是看穿了他的計謀,且還下了“死手”。
他頹喪地返回到太師椅里,扶了扶額,有些懊惱。
姜欣然裹著那床薄毯坐在床上,從脖子到腳都被裹得嚴嚴實實,只露了一顆腦袋在外面,綢緞般的烏發披于肩后,一雙眸子如麋鹿似的,濕漉漉的。
兩人的外衣都被收走了,床上多余的被子也被拿走了,涼榻、羅漢床皆沒了,且屋門還被反鎖了,兩人眼下除了同床共枕,好似再無別的出路。
昏黃的燭火閃爍,落下一室的光影,一室的尷尬。
“世子……要不你睡床吧,奴坐著。”姜欣然說完便垂下了頭,心里暗暗思量,若自己在那太師椅上坐一晚,要不要繼續裹著這床毯子?
若自己裹走毯子,床上的世子便沒得蓋了,可若自己不裹毯子,身上這套露骨的衣裳又實在太臊人,當真是好為難!
楚哲聞言嗤笑一聲,眉眼間溢出幾分凌厲,幾縷涼薄:“你確定自己一夜不睡到明日還能有良好的狀態面對老夫人?”
姜欣然被問住,黯然地搖了搖頭。
她本就貪睡,以前賣魚的時候就靠玉兒每天叫起,若是讓她一夜不睡,無異于要了她半條小命。
“咱們都得睡。”楚哲說著從太師椅上起身,提起長腿邁向床榻。
姜欣然脊背一僵,藏在薄毯下的小手本能地摳緊了領口,一臉驚惶地看著徐徐靠近的楚家世子。
“怎么,你很緊張?”楚哲坐上了床榻,床榻也跟著輕輕一顫,“莫非你覺得本世子會對你起心動念?”
姜欣然趕忙搖頭,往床的里側縮了縮:“奴不敢,奴只是從未與男子這般……故爾會……不自在。”
楚哲一張俊臉寒氣森森,清冷的桃花眼里無波無瀾:“你聽好了姜欣然,哪怕你現在脫光了躺到這兒,本世子對你也無半點興趣。”說完手掌一揮,便熄了床前的燭火,繼而提腿躺到了床的外側。
床榻重重地顫了幾下,夜歸于寧靜,黑暗像口大鍋一般罩下來,掩去了視線里的一切光影。
黑暗中的姜欣然悄悄松了口氣,也輕輕松開了手里的領口,手心又冒了一層汗,她一緊張,手心便冒汗。
既然他對她無半點興趣,她倒是可以好好地睡一覺了,想到此,她摸黑又往床的里側挪了挪,確保自己再沒挨著楚世子后,解開了身上的薄毯,縮著身子面朝里躺了下去。
薄毯極寬,姜欣然給自己搭了一角邊沿后,又將其往楚哲那邊扯了扯,將毯子也搭在了他身上。
楚哲卻一聲不吭,動也未動,壓根不理會她的善意。
兩人就那么并排躺著,中間隔著一個手掌的距離,極為尷尬,也極為難堪,所幸有黑暗籠罩,將那尷尬與難堪悄悄地遮掩了起來。
秋風在屋外肆虐,吹得屋后林子里的樹葉嘩嘩亂響,檐下的紗燈輕輕晃動,在檻窗上投下一片光影,朦朦朧朧,如夢如幻。
姜欣然一時還沒睡意,透過帳幔盯著那片朦朧的光影出神,她怎么也不會料到,自己有朝一日,竟會在一座陌生的府邸,與一名陌生男子如此這般躺在床上。
想到母親當日對自己的期盼,盼著自己能得夫君疼愛,能獲兒孫滿堂,就覺得這人生恍如一場大夢。
好在,她對自己的際遇雖談不上歡喜,卻也并未覺得有多悲傷,事來而應事過而靜,是她一向的行事準則,這沒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此時,她太過想念母親、想念姑母,也不知姑母一家在獄中可還安好?
姜欣然悄悄扭頭瞄了瞄身側的楚哲,黑暗中他仰面而臥,濃濃淡淡深深淺淺的黑幕里,仍可見他高挺的鼻梁與堅毅的下頜,呼吸間皆是醇厚的龍涎香的味道。
她遲疑著要不要為姑母的事現在開口求他,如此夜深人靜,二人一床相對,該是求人的最好時機吧?
她將面朝里的身子挪了挪,也仰面躺在了床上,“世子?”她小心翼翼地開口。
但楚哲壓根沒理她,一動不動的,當她不存在一般。
姜欣然料定他不可能這么快入睡,又深吸了口氣,繼續說道:“奴能不能問世子一件事?”
“說。”他終于應聲了,只是語氣冰冷,還透著些許不耐煩。
姜欣然一聽這不善的語氣便知眼下時機不對,怕是一開口就會被拒絕,一旦拒絕便再沒轉換的余地,她突然改了主意,臨時胡謅了個問題。
“那鄭姑娘長得好,出身也好,奴不明白……世子為何要與她退親呢?”姜欣然說完便緊張地卷起了手指,等著盛氣凌人的男人劈頭蓋臉的責罵。
果然,“這是你該問的問題嗎?你可知自己的身份?”楚哲低沉的語氣在幽暗的夜里聽來格外冰冷而肅穆,恍如屋外蕭殺的秋風。
空氣都變成了冰碴子,“奴錯了,是奴僭越了。”姜欣然趕緊認錯,認完錯見楚哲沒繼續罵她,便戰戰兢兢地轉過身子,又面朝里躺著了。
心里卻尋思著,也不知那鄭淑嫻究竟喜歡楚世子什么,如此冷冰冰的一個人,未來能是個好夫君么?
罷了,反正也與她無關,不如睡覺,這樣想著時,姜欣然安心地閉上了眼睛。
此時錦秀苑中卻燈火通明,牛二快步跨入院中,嘴里得意地小聲喊著:“老夫人,睡下了,他們睡下了。”
魯氏本半倚在軟榻上,一聽牛二的聲音趕忙直起了腰身:“他們當真睡下了?”
牛二點了點頭,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當真,奴看到那屋中的燭火都熄了,半點聲響都沒了。”
魯氏懸著的一顆心終于放下了:“如此甚好,甚好呀。”
孫姑姑忙給主子沏了一盞茶:“恭喜老夫人賀喜老夫人,說不定待今晚一過,姜姨娘便能給楚家開枝散葉呢。”
魯氏喜上眉梢:“但愿門口那兩個石葫蘆真能起到效用。”
“不過有一事老奴不明白。”孫姑姑壓低了聲音,“既然老夫人指望世子早日為楚家開枝散葉,何不順便湊成鄭姑娘與世子間的親事呢?”
魯氏長嘆一聲,橙色燭火映出她滿臉的皺紋:“那鄭姑娘怕是要難償所愿了,鄭家與楚家這門親事結不成。”
“宮里圣旨都下了,世子他……”
“子仲乃天子跟前紅人,若非沒十足把握,他今日怎敢當眾帶妾室入府,怕是他心里早作好了打算。”魯氏飲了一口茶:“這事兒壞就壞在柳氏,若不是柳氏一門心思想湊成這門親事,子仲也犯不著這么抵觸。”
“也是,世子對夫人向來成見頗深,這么些年了,可從未見他叫過一聲母親。”
魯氏搖頭嘆息了一回:“這也怪不得子仲,誰叫那柳氏本就是個陽奉陰違之人,玉書那兩房妾室多年無所出,怕也是她在背后搞鬼,如今她還想左右子仲的親事,不只子仲容不下,老身也是斷然容不下的,偏生那鄭姑娘還與她一個鼻孔出氣,信了她的唆使去宮里求德妃娘娘,雖是求來了一道賜婚圣旨,可又有什么用呢,子仲是何等孤傲之人,怎會允許她們如此咄咄逼人。”
“這鄭姑娘剃頭挑子一頭熱,怕是有的苦頭吃了。”
“老身可管不了這么多,只要我的孫兒平安無恙就行了,其余人等皆與老身無關。”魯氏扶著軟榻的圍欄起身,抬眼看了看檐下掛著的燈籠,眉眼里仍難掩喜色:“天色不早啦,咱們也該去安寢了。”
“好的,老夫人。”孫姑姑將魯氏扶至榻前,伺侯她躺好后又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通,這才熄掉了錦秀苑的燭火。
府內各宅院也漸次熄了燭火,唯有游廊上幾盞昏暗的燈籠在風里輕輕搖晃,夜,又更深了。
姜欣然被一陣腹痛痛醒了,乍睜開眼時本能地想喚玉兒,后猛地見到身側躺了個人,這才想起自己身處何處。
她只得蜷起身子,用手捂緊肚子,強忍著腹痛,在床上輾轉反側,聽屋外的梆子聲,此時才到三更天,也不知如何才能熬過這漫漫長夜。
楚哲不知是沒睡,還是被她吵醒了,“你究竟怎么了?”語氣好似仍是不耐煩。
“奴……奴腹痛。”
“好端端的,怎會半夜腹痛?”
這話說的,好似她是裝病一般,倒吸了口氣,忍痛回他:“許是晚膳吃多了蟹肉。”
本是仰面而臥的楚哲貌似嫌棄地翻了個身,背朝她躺著了。
姜欣然仍緊捂著肚子,如攤餅似的在床上翻來覆去,折騰得楚哲也不得安枕。
他干脆掀開薄毯坐了起來,在黑暗中氣咻咻地問:“要不要去找個醫官?”
“不用了,奴忍一忍……就過去了,免得叨擾到老夫人。”姜欣然蜷著身子喘了口氣:“奴想喝口熱水,世子……能不能幫奴倒杯熱水來?”
楚哲:“……”她這是在使喚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