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欣然再次醒來時(shí)眼前一片漆黑，耳邊還能聽到潺潺的流水聲，她挪了挪身體，感覺四肢還能動(dòng)，沒受什么大不了的傷。

　　她又用手往身側(cè)摸了摸，地上是巖石，很硬，還有些潮濕，滑滑的，只要不是沼澤地，她心里便松了口氣。

　　她記得自己在即將落入沼澤時(shí)，被突然墜下的楚世子攔腰抱住，繼而被他重重一帶，兩人雙雙落到了沼澤旁的坡地上。

　　那坡地全是帶刺的矮灌，楚世子為了護(hù)她特意先自己著地，但兩人仍是剎不住那力道，又雙雙往坡地的另一邊滾下去，隨后她腦袋磕到硬物，暈死過去。

　　她揉了揉被磕過的腦袋，粘糊糊的，許是流了些血，好在不大痛了，估計(jì)也傷得不深，只是不知楚世子是否還安好。

　　“世子？”姜欣然低喚了一聲，那喚聲在黑暗中聽來，顯得格外空寂而幽冷。

　　但沒人應(yīng)她。

　　她又喚了一聲，回應(yīng)她的只有那黑暗深處的潺潺水聲。

　　姜欣然心里有些慌，但仍然努力穩(wěn)住心神。

　　她直起上半身，掏出隨身攜帶的火折子，“噗”的一聲打燃，往四下里照了照，橘黃色火光里，入目皆是巖石，地面也是潮乎乎的，好似這是個(gè)山洞，不遠(yuǎn)處的洞壁旁還散落著一些枯木。

　　姜欣然舉著火折子起身，小心翼翼行至洞壁旁，點(diǎn)燃了一根枯木當(dāng)作火把，洞中的光亮更盛了，放眼望去，洞內(nèi)石筍林立，卻也四通八達(dá)，前方不遠(yuǎn)處還有一條暗河。

　　“世子？”她加大了音量，舉著火把高一腳低一腳地在洞內(nèi)穿梭，但壓根不見楚哲的蹤影。

　　姜欣然有些急了，她怕楚哲死，也怕自己一個(gè)人待在這不見天日的洞里，那樣無異于要被活活嚇?biāo)馈?br />
　　“世子？”她喘著氣大喊起來，火光也隨著她的移動(dòng)在洞內(nèi)飄忽閃爍，“世子……”

　　“你能不能安靜點(diǎn)兒。”楚哲的聲音突然從洞的另一邊傳過來，聲音有些虛弱，軟軟的，像泡了水。

　　姜欣然聞言一喜，大舒了口氣：“世子你在哪兒？”

　　楚哲好似嘆息了一聲，有氣無力地應(yīng)道，“在河邊。”

　　姜欣然忙舉起火把繞過幾道石筍到達(dá)河邊，往兩岸照了照，終于見到躺在昏暗河灘上的楚哲。

　　她將火把固定在巖石旁，躬身去攙扶，抬眸間，這才發(fā)現(xiàn)他背上的白袍染了血跡，“世子受傷了？”

　　楚哲忍痛吸了口氣，“怎么，我如何受的傷你未必不清楚？”

　　姜欣然驀地想到他為護(hù)她倒向帶刺矮灌的情景，心頭不由得一陣?yán)⒕危骸笆桥B累了世子，待出了這個(gè)山洞，世子要如何處罰奴，奴都二話不說。”

　　楚哲推開她攙扶的手：“別動(dòng)我，我自己起來。”

　　他說著一手捂著左肩，支著身體，咬牙從河灘上站起來，嘴里還不忘冷哼一聲：“這是個(gè)地下融洞，咱們跌進(jìn)來時(shí)洞口便塌了，成了條死路，想要出去，怕是沒那么容易。”

　　姜欣然聽得腦子一嗡，差點(diǎn)就要魂不附體了，難道她沒在懸崖下摔死，卻要在這個(gè)融洞里困死么？

　　“怎么，怕了？”楚哲扭頭看她。

　　姜欣然這才回過神來，上前一步舉起火把，搖了搖頭：“奴不怕，總會(huì)有辦法的，說不定還有別的出口。”她像是在給自己打氣，又像是給楚哲打氣。

　　兩人找了片稍顯開闊的平地，燃了個(gè)火堆，席地而坐，準(zhǔn)備歇息片刻后去找出口。

　　洞內(nèi)寂靜，除了潺潺的流水聲，火堆里枯木的“噼啪”聲，再無別的聲響，楚哲盤腿而坐，閉目養(yǎng)神，高挺的鼻梁在臉頰另一側(cè)落下暗影，帶著濕氣的烏發(fā)貼在額角兩側(cè)，看上去略顯狼狽。

　　姜欣然深吸了口氣，低聲道：“世子怎的……也跟著落下懸崖了？”她記得當(dāng)時(shí)他明明站在崖頂?shù)摹?br />
　　楚哲眼也沒抬：“姜欣然你記好了，咱們現(xiàn)在算扯平了，你曾因我差點(diǎn)在侯夫人那兒丟掉性命，如今我又被你連累到這般田地，已是兩不相欠了。”

　　他好似非常不想欠人似的，姜欣然“哦”了一聲，猶疑地站起身，碎步行至楚哲身側(cè)，“世子，您身上有傷，這樣捂著怕是有妨礙，要不讓奴給您清理一下，再包扎起來，這樣才會(huì)好得快一些。”

　　楚哲這才打開眼皮，眸中的光黑沉沉的，帶著幾分探究與打量，還帶著幾絲猶豫。

　　姜欣然忙又補(bǔ)了幾句：“當(dāng)日奴被侯夫人挾制時(shí)也是世子趕來相助，今日世子被奴連累，也該當(dāng)是由奴來為您處理傷口，算是互不虧欠。”

　　楚哲好似暗暗舒了口氣，“嗯”了一聲，又閉上了眼眸。

　　“那奴先給世子將上衣脫了？”為避免尷尬，她故意提起往事：“上次世子在侯府受傷……奴也是這般給世子處理的。”

　　說完她看向他，他閉著的眼眸顫了顫，長長的眼睫微卷，像把小扇子似的，面容光潔而俊朗，怪不得那鄭淑嫻對(duì)他癡情至此，長得好看的男子誰不稀罕呢？

　　他好似有些許猶豫，抿了抿唇后又“嗯”了一聲。

　　姜欣然這才抬手去解他腰間的玉帶，但她的手剛觸到他腰上的盤扣，他的身子就本能地往后一退，躲開了她。

　　他一躲，她的手便只得僵在半空，一時(shí)不知進(jìn)退。

　　時(shí)間靜了片刻，空氣都好似要凝固了一般。

　　片刻后，楚哲才覷了她一眼，將躲開的身子重新移回來，暗啞地道了句：“ 那就……脫吧。”說完兩只手暗暗在袖中握成了拳。

　　“是。”姜欣然松了口氣，繼續(xù)伸手去解他的玉帶，脫他的上衣。

　　不一會(huì)兒，楚哲遒勁的身體便呈現(xiàn)在橙色火光之下，肩寬腰窄，壁壘分明，當(dāng)真是錚錚鐵骨的熱血男兒，只是那背上的傷顯得觸目驚心了些。

　　看上去全是刺傷，血肉模糊，好在傷得不深，應(yīng)是無大礙的，唯有左肩處傷得嚴(yán)重，好似是被硬物從后肩擊穿，紅腫得厲害，且還有淤血堵在傷口四周。

　　姜欣然看得心頭揪起，“世子，是不是很痛？”

　　赤著上身的楚哲此時(shí)哪顧得上痛，面上早已暗暗發(fā)燙，所幸有那橙色火光掩著，才不至于讓自己過于狼狽。

　　他閉著眼低喝：“少廢話，趕緊清理傷口。”

　　“好的世子。”姜欣然應(yīng)聲后將一側(cè)洞壁上的火把又移近了些許，借著那光亮一點(diǎn)點(diǎn)地將傷口里矮灌的殘?jiān)舫鰜怼?br />
　　她的手法極輕，生怕弄痛了他，但每次當(dāng)她的指尖觸到他的肌膚時(shí)，卻總會(huì)激起他身體的一陣緊繃。

　　他一緊繃，她便怯生生地縮回手：“世子，是奴弄痛了你嗎？若是痛了，你就說一聲，奴再輕一些。”

　　楚哲不理她，袖口里的拳卻握緊了幾分，這哪里是輕重的問題，明明就是……他的身體太過敏感了。

　　姜欣然見其不吭聲，也不再多言，繼續(xù)清理傷口，背上的傷口清理完，便開始清理肩部的傷口。

　　傷口里堵了許多淤血，她不敢用力擠，怕他痛，卻又須得將淤血弄出來，怎么辦才好呢？

　　姜欣然思量了片刻，驀地想到小時(shí)候母親給她處理傷口的做法，幾乎沒片刻猶豫，立馬將頭湊到他肩上，用嘴去給他吸淤血。

　　但當(dāng)她的唇剛觸到他的身體，還未來得及將那淤血吸出來，便被他猛的一把推開。

　　楚哲氣急敗壞，厲聲大喝：“姜欣然你要不要臉？”

　　姜欣然被罵懵了，看著氣得胸脯上下起伏的楚哲，“世子……是什么意思？”

　　楚哲一把扯過外衣披上，面色緊繃，一雙桃花眼里好似燃著灼灼火焰：“我老早就警告過你，別妄想爬床，你卻還在處心積慮見縫插針地生出妄念來，休怪我不留情面。”

　　“世子的意思是，奴想爬床了？”姜欣然總算反應(yīng)過來，胸口也堵了一口氣，“奴剛剛不過是好心想給世子清理傷口的淤血，不料竟被世子誤會(huì)成這般。”

　　楚哲面色泛白，墨染的眸中光影凌亂：“那你也無須……用嘴。”

　　姜欣然也氣咻咻的：“奴用手?jǐn)D淤血怕弄痛了世子，故爾只得用嘴來吸，奴的母親便是如此來給奴處理傷口的，奴不覺得有何不妥，奴之用心堂堂正正天地可鑒。”她說著頓了頓：“倒是世子心里好似裝了些見不得光的東西，硬是把好人……也想歪。”

　　楚哲何曾被一個(gè)女奴這般惡懟過，眉眼間霎時(shí)浮出幾許凌厲來：“姜欣然，請你注意自己的身份。”

　　“是，我就是個(gè)奴，但我也是個(gè)人，也長了一張嘴，在被冤枉時(shí)總能為自己聲辯幾句吧。”

　　她說著一把撕掉了自己的裙邊，又抬手扯下楚哲的外衣：“再容奴給世子包扎好傷口吧，往后奴不挨著世子便是，說白了，世子這床奴還不稀罕爬呢。”

　　“你……”楚哲硬生生被咽得說不出話來，由著她三兩下包扎好了傷口，繼而惱怒地重新穿上外衣，系上了玉帶。

　　事后兩人誰也不理誰，圍著火堆相對(duì)而坐。

　　楚哲受了氣，仍是心緒難平，摩挲著手上的玉扳指，沉聲開口：“說什么自己的用心堂堂正正天地可鑒，私下里還不是陽奉陰違。”

　　姜欣然驀地抬起頭來：“世子有話明說，奴聽不懂。”

　　“你來云溪苑那日戴的頭冠，被你拿去當(dāng)鋪當(dāng)了對(duì)吧，且還是個(gè)死當(dāng)。”想到這事楚哲就極其生氣，咬了咬牙：“光明正大給你銀子你不要，卻偏要干此等行徑。”

　　姜欣然一怔，想不通去當(dāng)鋪的事怎的就被他發(fā)現(xiàn)了，心里又羞又憤：“那頭冠是不是世子送給奴的？”

　　“是。”

　　“既然送給了奴，那就是奴的物件兒了，奴當(dāng)?shù)糇约旱奈锛河惺裁村e(cuò)？怎的就被說成是‘陽奉陰違’了？”

　　楚哲沒吭聲，反正他就是很生氣。

　　姜欣然也越說越生氣：“世子是好心給過奴銀子，但那給銀子的理由是什么，摸一次腰給多少，抱一次給多少，在世子眼里，奴是妓嗎？”

　　楚哲見她越說越離譜，忍不住喝斥：“姜欣然你給我閉嘴。”

　　姜欣然閉了嘴，但眼里仍有火在燒。

　　楚哲也緩了緩，繼續(xù)道：“好，這都不算陽奉陰違是吧，那那一日呢，你和那婢女明明因?yàn)榘崤ú菔芰肆P，轉(zhuǎn)背卻仍在房中藏著花草，這算什么？”

　　姜欣然猛地頓住，語塞，腦中浮現(xiàn)她與玉兒瘋狂搬弄花草的情景，滿以為掩飾得極好了，沒成想也早被他識(shí)穿。

　　楚哲冷哼一聲，“那日我去東廂房找你，見到地上有泥，聞到屋中有花香，你可別想抵賴。”

　　姜欣然“嗖”的一聲站起來，“那日奴只是不想再惹世子生氣了而已，且后來也將花草扔了出去，怎么就是陽奉陰違了？”她氣得聲音都有些發(fā)顫了：“看來世子是以揭露人的私隱為樂了，難道世子就沒有什么不想示人的私隱嗎？”

　　楚哲的面色冷了幾分：“你想說什么？”

　　姜欣然往火堆前逼近了一步，灼熱的火光映得她臉上忽明忽暗：“世子不喜花草，向來只穿黑白兩色的衣裳，整個(gè)云溪苑也被布置得灰暗一片，還有，”她一把掏出兜里的那個(gè)黑色絡(luò)子：“這個(gè)也是世子親手所編吧，若奴沒猜錯(cuò)的話，世子的眼睛定與常人不同，應(yīng)是能看到更多的色彩吧？”

　　楚哲恍如五雷轟頂一般，“嗖”的一聲抽出長劍，劍鋒穿過火堆飛快抵在了她的脖頸：“信不信姜欣然，我現(xiàn)在便可殺了你。”

　　呆住的姜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