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說牛馬牲畜之屬。代王城附近的草場繁茂，但蘿川賊本身并不以放牧為生，而是通過兩個附屬的小部落來獲取此類物資。我們兵壓蘿川之時，這兩個部落依照蘿川賊的要求，派遣‘精’壯若干人助戰(zhàn)，而其本部皆已聞風遠揚數(shù)十里外，此刻估計投奔其它北疆強族去了。所以，這方面物資的大部，其實是指望不上的。當前確定在我們手中的，是代王城中幾處牛馬畜欄的存量……”邵續(xù)瞥了瞥陸遙手中的書簡：“將軍，具體數(shù)字在此。幼畜不計，合用戰(zhàn)馬八百余匹、壯健耕牛三百頭。”
    “很不錯了！”陸遙滿意地道。
    “是。再說錢財。蘿川賊慣于從事綁票、搶掠的勾當，往來客商咸受其苦。數(shù)十年來日積月累，家底非同小可。適才得薛將軍相助，我們已拷問出了馬氏塢堡內(nèi)兩處秘庫。一處在塢堡西面的碉樓中，另一處在堡主府邸以內(nèi)，此處廳堂北側(cè)的一個隱蔽偏房內(nèi)，兩庫所藏泉貨以百萬計，金銀、布帛等物不可勝數(shù)。”
    “至于軍械……”邵續(xù)起身，替陸遙翻了一頁：“將軍請看。此戰(zhàn)我們繳獲盔甲兵器一千三百余件，其中立即可以應用的完好器械約六成。另外，在堡主府邸的那個秘庫內(nèi)，另藏有各式鐵甲四十余領，皮甲等二百余件。軍用長短弓三十四把，弩弓六把。”
    受到當時冶煉技術所限，武器甲胄之類在戰(zhàn)斗中的損耗率非常之高。幾次硬碰硬的磕砸就足以毀壞一柄‘精’制的繯首刀。甲胄更是如此，甲片碎裂變形十分常見，而對于普通軍戶人家來說，哪怕是甲片碎裂的筒袖鎧，都足以當作傳家寶一樣世代珍藏了。而弓弩之類，更是輕易覓不到的軍國重器。
    能夠一次找到這許多武器，真是極大的收獲。
    同時，陸遙對邵續(xù)的庶務才能也實在是贊賞的很。軍中瑣碎事務，陸遙薛彤等人固然熟悉，但畢竟重心不在這些雜事上，自收攏汲桑敗卒建軍之后，許多后勤事宜都是維持而已。直到經(jīng)過中山時，才著手將之移‘交’給邵續(xù)。數(shù)日前，邵續(xù)還有些忙‘亂’，但到此刻，看他的神情，顯然已經(jīng)駕輕就熟，各項事宜皆得其宜、忙而不‘亂’。這可不是讀了一肚子玄妙‘精’微之理的所謂名士能做到的。不僅需要縝密的心思、扎實的具體實施能力，還得有豐富的經(jīng)驗才行。
    陸遙將文書反復看了幾遍，將之放回案幾上，誠心誠意地向邵續(xù)道：“拿下代王城之后，各項事務繁雜紛‘亂’，多虧邵公干才，才能處理得這般井井有條。邵公，辛苦了。”
    邵續(xù)遜謝幾句。陸遙略想了想，繼續(xù)道：“老薛，我等不是原也攜有自中山等郡征用的資財若干么？自今日起便合并在一處由邵公統(tǒng)一處置罷。”
    “是。”薛彤和邵續(xù)齊聲應下。
    薛彤‘性’格剛毅而沉穩(wěn)，是陸遙軍中難得的持重之人。所以陸遙常用他來擔任中軍，兼督糧秣后勤等事。他們從冀州征調(diào)的那些財帛自然也掌握在薛彤手里。眼下既然親見邵續(xù)長才，陸遙便將這些細務從薛彤手中剝離出來，轉(zhuǎn)移給邵續(xù)負責：“邵公雖然高才，但一個人怎也忙不過來的。我與老薛各調(diào)幾名‘精’干部下，權且劃歸聽用。嗣后，先生若覺得有什么人物可堪相助的，直接征調(diào)便可，無須關白于我。”
    陸遙‘摸’了‘摸’頜下短髯，帶著些歉意徐徐道：“邵公，閣下乃是安陽大族、冀州名士，本身又曾任二千石之官。而陸某年少德薄、名位也屬尋常，原不敢以僚佐之職相屈。然而夫子曾曰，必也正名乎？名不正，則其事難成也。若‘蒙’不棄，邵公或可以姑且就任牙‘門’將軍長史。卻不知……”
    “固所愿爾，豈敢推辭？”不待陸遙說完，邵續(xù)便離席而起，鄭重地施禮：“邵續(xù)謹受命。”
    在北上冀州途中，陸遙與邵續(xù)二人一同謀劃諸項事務，深感投契，彼此都覺得遇見了難得的人才。再者兩人昔年都出自成都王一脈，天然就有幾分親近感。更不消說陸遙在安陽殲滅了綁票的流賊救出邵竺，與邵續(xù)有恩情焉。雖然如此，身為安陽大族邵氏族長、在河北頗具盛名士人領袖之一的邵續(xù)，也不會輕易行那‘毛’遂自薦之舉。
    自從陸遙提出奪取代郡的謀劃，邵續(xù)便參贊其事。對于那些已經(jīng)成為現(xiàn)實的、或者還未付諸實施的步驟，沒有人比他更加熟悉了。而當這位青年將軍在代郡順利取下立足根基之時，響應他極具誠意的招攬，才顯得順理成章。
    “好！好極了！”
    雖說兩人之間早有默契，但這仍使陸遙十分喜悅。他起身四面看了看，從屋角的一座鏤空木架上掏‘摸’出一套茶具來。何云這是正在‘門’外‘侍’立，他是個有眼力見兒的，連忙急步趨前，取了水囊，將三枚茶盞注滿。
    “無茶無酒，唯有清水以迎邵公。邵公高士，當不會嫌我等簡慢也。”
    三人離席而起，哈哈一笑，舉杯飲了。
    待重落座時，職分既明，便與先前不同。
    雖然胡族聯(lián)軍蹤跡全無，乃是大患；但當前首先要處理的，還是自家的軍政。
    “自入代郡，我軍兩日三戰(zhàn)，骨干將士多有疲憊，是以我擬于今晚設宴慰勞全軍。請邵公為我組織妥善。”陸遙思忖著說：“此次繳獲的絹帛、金珠、珍玩之類，都仔細收藏了，暫不動用。唯有錢財可粗略分作十分，今日先提三分出來，用以賞賜。自冀州隨同來的將士們?nèi)煞郑蛉站幦胲娭械拇そ底淙∫环帧Ｎ殚L所得倍于尋常士卒，什長所得倍于伍長。”
    他負手踱了幾步，繼續(xù)道：“至于隊主以上的軍官，不在此列，稍后我親自權衡，另有升賞。另外，這兩日作戰(zhàn)之中，立有殊勛、勇猛過人的士卒，著各部統(tǒng)計名單上來，數(shù)量便以五十人為限，同樣由我親自頒賞。”
    邵續(xù)嚴肅地躬身道：“是。”
    他非是那些只會談玄論道之輩，素日曾讀兵書，昔為成都王幕僚時也熟習軍旅事務；陸遙的寥寥數(shù)語雖似隨意道來，落在邵續(xù)耳中，已知其中有深意在。
    陸遙此刻的部下們，真正忠誠不二的嫡系極少，僅僅是來源于晉陽軍的二十余人罷了。其余人等，出自乞活軍的倒還罷了，大部分無不是出于賊寇降眾，或為汲桑部下的河北流賊、或為代郡的雜胡馬賊，其區(qū)別僅僅在于投降的時間長短而已。彼等戰(zhàn)斗素質(zhì)雖高，戰(zhàn)斗意志卻低；而且由于新降之后，即被驅(qū)使往北疆作戰(zhàn)，正是心懷狐疑的時候。驅(qū)使此輩，必須及時給予重賞，方可‘激’勵其心。
    午時拿下代王城，晚間就發(fā)放賞賜，不可謂不及時。賞賜的錢財占據(jù)繳獲的三成，也就是三十萬錢，不可謂不豐厚。《太公三略》中曰：祿賢不愛財，賞功不逾時，即指此也。
    而在具體的賞賜對象上，又有差別。冀州來者，相比而言乃是舊部。舊部須著力安撫，故而占賞格之大部。代郡降卒，新降之眾、功勞未彰，雖也得賞賜，數(shù)量卻少。與同僚相較不如，正可以‘激’勵他們努力殺敵作戰(zhàn)。乞活軍出身的將士最是可靠，因而在歷次整編中多得提拔，此時大半都已身任什長、伍長等基層軍官。他們所得的賞賜，較之尋常士卒又不相同。
    對三種不同來源的將士，給予不同數(shù)量的賞賜，偏偏卻能體現(xiàn)公正。其中若有未能盡臻完善之處，又以特殊處置來彌補。兩千軍中擇選出五十名軍功最著、勇名最盛者，由陸遙親自出面頒發(fā)賞賜。這五十人個個都是軍中骨干，必有其號召力在，陸遙親自加以嘉勉、給予厚賞，便能進一步地掌握軍隊，同時也給了尋常士卒立功的動力。
    及至隊主以上軍官的獎賞，即使是身為長史的邵續(xù)也不能‘插’手。這等權柄，必須也只能完全由陸遙一人獨斷，絕不會流于他人。
    邵續(xù)心念急轉(zhuǎn)，細細判明陸遙的用意，越想越覺佩服。
    須知軍伍之中，權謀雖系小道，卻也有其獨到的用處。邵續(xù)自問，平生所識的將帥，如陸遙這等隨口言語便能周全至此的，確實少有。此等才具殆屬天授，若非要細究堪與誰人比擬的話……似乎也唯有那位僑居陽平郡守喪的祖逖祖士稚，方可相提并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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