壺關(guān)的居民雖然較晉陽為多,但仍不足極盛時期的三成,故而城中有連綿的廢棄房舍,往往比鄰數(shù)十家都無人居住。高翔伏低身形,在一棟棟空‘蕩’‘蕩’的房舍之間穿行。他的動作矯健而機敏,落腳悄無聲息,仿佛一頭在叢林中奔跑的豹子。
他的目標是城南的軍營。這點距離,以他的敏捷身手半刻之內(nèi)就能到達。如果能重回軍營,將占據(jù)壺關(guān)守軍四成的人馬牢牢掌握在手,局勢尚有可為;反之,則無需多說了,唯死而已。
這么想著,高翔心中愈發(fā)火熱,可腳步卻突然停了下來。
“出來吧。”他冷笑。
“滾出來!”他又低喝道。
月光灑落在夜晚的壺關(guān)城,周圍一片沉寂,并無任何特殊動靜。
高翔握住雙拳再松開,反復(fù)數(shù)次,以至于指掌關(guān)節(jié)都發(fā)出“咯咯”的聲音。他再次喝道:“滾出來!”
“唉……”一個聲音感慨地道:“高將軍,高將軍,何至于此耶!”話音中,一名中年文士從不遠處的土墻后緩步行來。隨即,一個又一個武士從四周的斷壁殘垣間陸續(xù)現(xiàn)身,將高翔圍攏在中央。
那說話的中年文士面目方正,頜下三綹長髯飄拂,甚有威嚴,正是橫野將軍主簿侯貊。此君乃龍季猛部下謀主一類人物。當日高翔起意脫離陸遙所部,便是受了侯貊的鼓‘惑’。此人看似洵洵儒生,其實與高翔一般,皆有寡人之好;說起來,兩人乃是一起喝過‘花’酒嫖過娼的狐朋狗友。
而包圍著高翔的武士共有二十余人,看相貌打扮,都是塞外胡族,他們的老幼高下或有不同,但身形無不淵停岳峙。高翔也是習(xí)武的大行家,一望即知這些人都是千挑萬選出的雄豪戰(zhàn)士,二十人足當?shù)蒙习偃酥隆_@等人若是置身于綠林,個個都能成為聚嘯山林的一方魁首。
高翔目光閃動,只覺覺得心臟跳動得越來越重,手腳卻越來越冰涼。他很清楚,這樣的局面,是必死之局。
他沉默不語,翻掌拔刀出鞘,當‘胸’一橫。
“高兄,莫要沖動啊!”侯貊帶著推心置腹的神情道:“今日之事乃是誤會,可否容我稍作解釋?”
高翔冷笑一聲,并不答話。
侯貊痛心疾首地道:“高兄,素日里龍將軍待你不可謂不親、不可謂不厚、不可謂不倚重。高兄愿領(lǐng)軍獨擋一面,龍將軍便授以軍主之職,割全軍之半數(shù)隸之。高兄有酒‘色’財氣之好,龍將軍便厚賜金帛‘女’子;偶得珍玩等物,輒與高軍主同享。高兄生‘性’豪邁,不愿為軍紀所縛;龍將軍自始至終,可曾對你稍有約束?將軍何以如此?不過是希望高兄能與他攜手同心,共圖大事。”
高翔神情微微一動,隨即凌聲道:“那將軍府中暗藏的上百甲士、此間圍堵我的人手,又該怎么解釋?”
“那不過是以防萬一罷了。”侯貊的面‘色’不變:“豈不聞,機事不密則害成。‘欲’圖大事,怎能沒有二手的準備。”
“‘欲’圖大事?什么大事?”
“自高祖武皇帝開基以來,皇漢四百載不絕。奈何先有群閹流毒、黃巾之‘亂’,再有逆臣曹氏、司馬氏等相繼而起,故而宗廟不得血食百有余年。近歲司馬氏無道,致使黎庶涂炭,中原百姓何辜,十不存一!而司馬氏兄弟父子又迭相殘滅,是自剪羽翼也。漢王劉淵乃蒼狼白鹿之后裔、漢室之甥,為群賢所推、紹修三祖之業(yè)。故而,龍將軍……”
高翔焦躁地道:“老侯你少來那些長篇大論的,老子是粗人,聽不懂。你就直說吧,匈奴人打算拿我怎么辦?”
侯貊心中暗喜,知道高翔終究貪生畏死,起了降伏的念頭。他正‘色’道:“此刻漢國左賢王劉和殿下駕臨壺關(guān),龍將軍已向殿下竭力舉薦高兄。高兄,你長在北疆,想必知曉匈奴崇尚剛健男兒,而不好我這等文弱書生。只我來時,便得左賢王殿下親口吩咐,以高兄之豪勇,我漢國正可大用,若高兄愿與龍將軍攜手,建威大將軍、上黨太守之職虛位以待!”
高翔雙眼一亮,不自覺地垂下了握刀的手:“當真?”
“當真!”侯貊大聲道。
“果然如此?侯主簿可莫要欺我是粗人!”高翔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狐疑地問道。
看到高翔這般作態(tài),包圍著他的胡人勇士們無不‘露’出鄙夷的神‘色’。而侯貊仰天大笑著向高翔走去:“哈哈哈哈,高大將軍多慮……
話音未落,一道刀光如匹練般飛出,將侯貊攔腰砍作兩段。
侯貊半截身子落地,‘花’‘花’綠綠的肚腸頓時流淌出來,一股惡臭彌漫在場中。他還一時不得便死,目眥盡裂地瞪著自己斷裂的腰身,厲身慘呼。
“老子雖不是善男信‘女’,但不做出賣祖宗的事。”高翔‘舔’了‘舔’濺到嘴角邊的鮮血,獰笑道:“殺掉這個敗類,老子死而無憾了。”
數(shù)十名胡人勇士都被他這手驚住了,愣了一愣才怒吼著向高翔撲去。
橫野將軍府里,劉和淡淡道:“時間差不多了,動手吧。”
隨著他的號令,壺關(guān)城中的局勢天翻地覆。
城南的軍營里,幾名高級武官手持橫野將軍龍季猛的命令,喝令高翔所部的士卒們出營列隊。隨即龍季猛直屬的大批士卒一擁而入,解除了他們的武裝。高翔的部下們一陣‘騷’‘亂’,可是由于沒有軍官在場,立刻就被兇狠地鎮(zhèn)壓下去,為首的十余名士卒被當場斬殺,首級高高地掛在了旗桿上。
紅燭高燃的‘春’風(fēng)樓雅室里。鴛帳被猛地推倒,白刃裂風(fēng)之聲隨之大響,前一刻還生龍活虎的三名男子瞬間被切做了十七八段。洶涌的血漿噴濺在佐命姑娘的白皙肢體上,立刻‘誘’發(fā)出尖銳的高音。
酒‘肉’香氣縈繞的上黨城南‘門’。在‘門’‘洞’里與余奚對酌的朱允之忽然覺得頭暈?zāi)垦#絿伭艘宦暎活^栽倒在地。余奚淡定地放下酒盞,自袖中取出一把短刀,輕輕劃過他的咽喉。
在墻根處默默等待的十余名漢子掀開大氅,‘露’出了貼身的鎧甲和刀劍。他們奔上城樓,向著毫無準備的兵卒砍瓜切菜也似殺將過去。
余奚高踞在城樓之上,指揮著漢子們將吊橋迅速放下。沉重的吊橋砸在護城河對岸的地面上,發(fā)出轟然的聲響,在靜謐的夜晚遠遠傳開。
這聲大響就像是號令,城‘門’外濃黑的夜幕中,出現(xiàn)了一點亮光。隨即是五點、十點、一百點亮光,亮光仿佛鋪天蓋地般地延展出去,只到望也望不清的遠處。片刻之后,出現(xiàn)在余奚眼中的,是被無數(shù)火把照亮的整整一支大軍。
那是匈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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