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道上。</br> 仆射淳于越，儒學博士伏生都是一身儒家長衫，并肩而行。</br> “淳于兄，此次陛下召開朝會，所圖為何啊？”</br> 伏生自從那日聽了淳于越講解，對淳于越洞悉朝政的本事自愧不如。</br> 他怕自己一會上朝說錯話，誤了淳于越謀劃，有心詢問。</br> 淳于越眉頭一直在輕輕皺著，也不知在為什么煩心，聽到伏生問詢，暫時拋開心中思緒。</br> 沉吟片刻，道:“十之八九，是議論上次朝會未完之事。陛下不愿行分封之舉，是個能與共患難，卻不可共富貴之人啊。”</br> “不愿行分封之制？那要如何治理天下？自大禹治水定九州，華夏歷經夏，商，周三代，可有不行分封之時？此舉荒謬絕倫！”伏生眉頭皺的比淳于越之前深多了。</br> 王綰，隗狀，尉繚等人支持分封，是因為他們為秦國一統天下，做下了杰出貢獻。</br> 如果秦國行分封制，他們是一定可以得到封地封國的，他們是為了自身利益支持分封。</br> 而伏生支持分封，跟利益毫無關系。</br> 因為秦國再怎么分封，也分不到他這個在秦國一統天下后，來到秦國的儒生頭上。</br> 他支持分封，就完全是因為胸中那點墨水。</br> 身為一個純粹的傳統儒家門生，不推崇周禮，不支持周之分封，那還能叫儒家門生？</br> 這便是秦朝時期，傳統儒家門生普遍的思維。</br> “伏兄，小不忍則亂大謀，今日你只管作壁上觀，不可下場言說的。這次朝會要定下的是秦國治理天下之根基，論政失敗者，就算不身死，也是要退出秦國朝堂的。”同為修習傳統儒學的淳于越卻這樣勸說。</br> 他現在很是慶幸晨曦之時，去伏生府上尋了伏生一同來此。</br> 不然以伏生的性格，今日有極大可能會為儒家帶來滅頂之災的。</br> “怎可如此？不行分封，等于背棄孔子！你我妄為儒家門生！”伏生反駁。</br> “伏兄，要振興儒學的首要前提，是儒學還能繼續存在于世的。若是因此觸怒陛下，天下禁儒。以秦國執行力，我儒家不消幾年便會消亡殆盡。”</br> 淳于越語重心長地道:“一旦陛下決定不行分封，我等不但不能忤逆陛下，還要大點其頭。”</br> “這怎可以？！棄孔子之思想，儒家還為儒家否？”</br> 伏生停下腳步，聲音之大，引得附近同是前往咸陽殿的秦臣都側目望之。</br> 淳于越急忙拉著伏生快走兩步，聲音很小語氣很急地道:“一代君王執政，短不過數年，長不過二十余年！儒家就算變了，最多也不過是二十余年！等到長公子上位，你再重提分封，還我儒家本來面目！為我儒家綿延萬世，這二十余年你都忍不了嗎？”</br> 伏生聽懂了淳于越意思。</br> 但要一輩子都搭在儒學上的伏生，背棄孔子篡改儒家，那還不如殺了他。</br> 他想反駁淳于越，卻也知道自己除了做學問，在發展儒家上面，與具有超前眼光的淳于越根本無法比擬，只能是有些賭氣似地道:“當今陛下身強體健，據聞日批奏章一石，很可能如秦昭襄王一般的。”</br> 秦昭襄王嬴稷，在位五十六年。</br> 淳于越一聽伏生這般言語，就知道伏生至少今日不會在朝堂亂說話了，淡笑道:“我等謀的是千秋萬世之功，與之相比，忍二十余年和忍五十六年，又有什么分別呢？”</br> 伏生無言。</br> 淳于越看著前方巍峨聳立，檐角飛翹，沐浴在晨曦中的咸陽殿，不禁加快了些腳步。</br> 長公子從未缺席過朝會，應是已經到了吧。</br> 在淳于越和伏生身后不遠處。</br> 左丞相隗狀，右丞相王綰，御史大夫馮去疾，內史蒙毅四人相聚不遠，邊行邊聊。m.</br> 有著胡人血統，五官立體突出，生有一雙藍色眼眸的隗狀背負雙手，聲音清朗。</br> “右相精神矍鑠，狀到此年紀能有右相一半精神，就已心滿意足了。”</br> 滿頭白發，五十有七，步伐卻穩健異常的王綰道:“我身體無恙，卻有心疾，同為王姓，綰卻是羨慕武城侯的緊。”</br> 馮去疾順著王綰的話說道:“我也是羨慕得很，觀秦國上下，能比擬武城侯者，唯蒙家蒙公也。蒙內史，蒙公進來身體可好？”</br> 蒙毅雖為內史，為九卿之一，是統管咸陽城的實權派，官職不較這幾人差許多。但他的年歲吃了虧，在場都是他阿父大父輩的。</br> 聽到馮去疾夸獎自己大父，蒙毅謙遜地道:“多謝御史大夫關心，家大父近無大礙。”</br> 另外三人同時腳步一頓。</br> “蒙公已有九十高齡了吧？可能食肉？還能戰否？”王綰笑道。</br> 蒙毅雖說與蒙恬是兄弟，出身軍武世家，但他生就一副書生臉。</br> 此刻，他那張儒雅的臉上泛起不加掩飾的詫異。</br> 今日這些人怎么都關心起他大父來了？</br> 大父人緣有這么好嗎？</br> 往日怎么不見這些人來家中看望大父？</br> “大父曾言，只要陛下需要，仍可披甲上陣。”</br> 王綰，隗狀，馮去疾聽了蒙毅所答，又看了看蒙毅神色，紛紛恭維著道:</br> “蒙公老當益壯，甚好甚好。”</br> “有蒙公守護，吾等無憂矣。”</br> “改日定當拜訪蒙公。”</br> 年僅二十五歲，就已坐上秦國實權上卿——內史之位的蒙毅撓撓頭。</br> 奇怪，怎么感覺這幾句話有些假？</br> 如果要將這幾人話翻譯一下，應該是這樣的——</br> 隗狀:“王綰你老了，趁著身體還行這回沖不沖？你沖我就沖！”</br> 王綰:“沖啊！我又不是武城侯王翦，早早就有封地武城了！”</br> 馮去疾:“誰不羨慕？你們沖我也沖！秦國說是蒙家和王家齊名，可蒙驁也不是徹侯，也沒有封地。蒙毅，你們蒙家沖不沖？”</br> 蒙毅說的是“多謝御史大夫關心，家大父近無大礙。”</br> 傳到三人耳中的是:“不沖，蒙家現在就挺好。”</br> 王綰:“蒙驁都九十多歲了，趁著蒙驁活著有情面，蒙家不抓緊再沖一把？”</br> 蒙毅說的是“大父曾言，只要陛下需要，仍可披甲上陣。”</br> 傳到三人耳中的是:“蒙家站在陛下那邊，不沖！”</br> 接下來三人恭維的話就是這樣:</br> “蒙驁還活著，你們蒙家不沖可惜了。”</br> “你散朝回去再問問蒙驁，大家一起沖啊！”</br> “找個日子，我去你們蒙家問問蒙驁沖不沖！”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