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手腕處有暖流沿經絡流淌,翻涌氣血被平復,虧空氣血短暫以炁填充。</br> 隨時會有口鮮血涌上來的感覺消失,頭腦不再暈眩,也不再想要惡心嘔吐。</br> 呂不韋沖嬴成蟜點點頭,道:“可以了?!?lt;/br> 收回手腕,他苦笑一聲,將手中一直緊攥的竹簡遞給嬴成蟜。</br> “我卻未想到,報應來的如此之快也?!?lt;/br> 在其旁的李斯見到呂不韋是單手遞竹簡而不是雙手捧著,眼皮稍稍放下了些。</br> 呂不韋與長安君不似主君與門客,叫呂不韋一聲主君不虧也。</br> 嬴成蟜隨手把竹簡放在一邊,再去抓呂不韋的手,一臉不耐煩。</br> “越兒去找醫者,呂叔你把手拿過來。你這個歲數如果不趕緊醫治,少說要你三載壽數。”</br> 越女微點螓首,散發的秀發如波紋輕動間,身形已是消失不見,其身上清香仍未消逝。</br> 呂不韋撥開嬴成蟜伸過來要給他繼續度內力穩定身體情況的手,一臉認真得重新將竹簡推向嬴成蟜。</br> “君上先看,看完再說?!?lt;/br> 嬴成蟜根本不接胳膊前的竹簡。</br> 微抬眼皮,瞪了身前看著自己長大的倔強小老頭一眼,手指重重在桌案上一點。</br> “哆”的一聲,實心硬木桌案被戳出一個一寸深的孔洞。</br> 李斯見此景暗暗咂舌,心想這武功就是和貼身保護陛下的蓋聶,趙高相比,也差不了多少了罷。</br> “老實把手拿過來,別逼我動武?!?lt;/br> 兩個同樣倔強的人對視,呂不韋嘆了口氣,微黃的牙齒上有血色殘留,老老實實得把手伸了過去。</br> 和不用懷中槍械也能和天下絕頂高手越女戰上良久的嬴成蟜相比,呂不韋習的那點武功簡直就上不得臺面。</br> 與其被嬴成蟜強按著調理身體,不如主動一些。</br> 敬老,嬴成蟜很專業。</br> 五根手指重新搭上呂不韋手腕,其修行《黃帝》而得來的中正平和內力一點一點緩緩度之。</br> 太快了會適得其反,可能直接把呂不韋噶過去,呂不韋現在身體狀況在醫家眼中叫虛不受補。</br> “什么報應不報應的,都是你心理作用,別胡思亂想。如果這天下真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那還要法家作甚?是罷李斯?”</br> 嬴成蟜以為呂不韋是在說在韓地地所作所為招來報應,才有今日心脈受損,溫言寬慰著呂不韋。</br> 憑著內力感知到猶如風中殘燭的呂不韋現在沒有了風,可以穩定燃燒,生命體征平穩。</br> 嬴成蟜這才有心情與一直等在旁邊,沒有怨言的秦國左丞相說句話。</br> 李斯所穿的丞相服是寬袍大袖,他雙手交叉在額頭前,沖著嬴成蟜微微行禮,那兩個黑色袖子就將其面遮掩,看不到其面部表情。</br> “長安君此言差矣。人性本惡,法家以刑名之術為繩索將人性牢牢鎖住。法家所求在于在于集君主權,在于一切有利于國家發展之事也。正所謂圣人茍可以強國,不法其故?!?lt;/br> 和嬴成蟜打了這么久交道,李斯這等絕頂聰明人早就將嬴成蟜心性摸了個大概,知道嬴成蟜和始皇帝其實是一類人。</br> 阿諛奉承的話愛聽,也不介意身邊多幾個這樣的人。但兩人所看中,重用的人都要有真才實學。</br> 當下談到其最擅長的法家理論,李斯考慮片刻后就決定予以反駁,抖抖滿腹墨水,彰顯其才能。</br> “斷章取義?!辟上f笑道:“這句話原應是:法者所以愛民也,禮者所以便事也。是以圣人茍可以強國,不法其故。茍可以利民,不循其禮。</br> “商君是說法、禮都是為了保護人民,有利于事而定的,不必一味效法古制。圣人道理只要能強國,就不用其沿用原來禮法。制禮只要于民有利,就不必死守舊禮。</br> “你只說強國而不說利民,曲解商君之本意。不知情人還以為你法家就是一個純粹的功利主義,置民眾生命于不顧,完全服務于君王呢。”</br> 李斯放下兩個大袖,刻板的臉上滿是認真,鄭重點頭道:“法家就是如長安君所言,完全服務于君王的純粹功利者。以法令保護民眾生命,只因民乃君之屬。</br> “圣人茍可以強國,不法其故在前。茍可以利民,不循其禮在后。若強國,利民相背時,當取前而背后也。君在國在,國在民在,此序斷不可亂。”</br> 諸子百家中,能成氣候的學派除了墨家外,沒有為民發聲服務于人民的學說。</br> 如儒家是希望致力于恢復周禮貴族學說,法家是看重當下專門服務于君王的學說,道家是崇尚堯舜禹湯希望恢復上古的天道學說。</br> 原因一、百家爭鳴時期是春秋戰國,這時候能讀書識字的基本都是貴族,他們所處的階級是貴族,天生所站定的立場基本上也是貴族。</br> 原因二、在有王權,有特權,沒人權的古代社會。就算在和平時期,一個學說想要成勢很難離開貴族。更不用說在春秋戰國這個群雄競起的大爭之世,那些立場與君王,貴族無關的學說連漣漪都出不來就消泯了。</br> 嬴成蟜與呂不韋對視一眼,見呂不韋點頭,知道呂不韋也認可李斯。</br> 便想借著這個機會與李斯說說法家在之后應有的發展歷程。</br> 要實現他的理念,僅靠他一人之力就算把他累死也完不成。</br> 集眾多大家之力,他每天摸魚也不耽誤天下順著他期望路線前進。</br> 嗖~</br> 一陣突如其來,毫無征兆的大風吹入堂中。</br> 風散之處,是秀發飄飄英氣勃發的越女,和被越女拎著后背衣襟,身穿粗麻衣衫,手中拿著一本醫書的中年人。</br> 中年人雙目無神,有些發懵。</br> 身為長安君府豢養醫者的他剛剛還在房中背醫書。</br> 耳中剛聽到門聲響起身體就是一輕,雙腳離地被人拎起。</br> 風聲在耳邊呼呼地吹,眼中景物看不清,只能看到不斷向后倒退。</br> “君爺。”</br> 雙腳落地,緩了片刻的中年醫者看到身前嬴成蟜,拿著醫書輕聲喚了一句。</br> 回首,看了一眼身后松開自己衣衫的越女,再轉過頭看著嬴成蟜。</br> 苦笑著道:“何事如此匆忙?”</br> 嬴成蟜看了一眼越女,越女高傲的微仰下巴一副你不用夸我的樣子。</br> 為趙姬處理暗中事宜的越女行事一向如此高效率。</br> “是老夫有事。”</br> 呂不韋一開口,中年醫者的眼神就移到了其臉上,剛觀其面色便是一變。</br> “這是傷了心!”</br> 其一邊心說怪不得如此匆忙,一邊取出隨身攜帶的銀針。</br> 嬴成蟜給中年醫者讓位置,讓中年醫者給呂不韋先以銀針護住心脈,再把脈確定其具體狀況。</br> “左相曾說百家因時而變,因勢而變,不知這話今日在左相心中有變否?”</br> 嬴成蟜說著話,拿過手邊的竹簡輕輕展開。</br> “未變?!?lt;/br> 長安君果然看重才學。</br> 李斯心中一喜,臉上也露出笑臉。</br> “未變就好,無論怎樣變法,大秦都會以法治國。只是介時之法不是今日之法,和平之法不應與戰時之法類同。左相若不介意,到時還要左相幫襯?!?lt;/br> “固所愿,不敢請耳。”</br> 李斯大喜道。</br> 他知道,應下這句話,就意味著他身上被打上長安君府的標簽,牢牢地綁定在了嬴成蟜身上。</br> 這正是他所求之事。</br> 法家其變如何,李斯并不在乎。</br> 上位者想要法家變成什么樣,李斯就能把法家變成什么樣。</br> 李斯學儒,傳法,全都不是為了學說本身。</br> 而是為了他自己出人頭地,為了權勢地位。</br> 得到李斯肯定答復,嬴成蟜才開始好好閱覽呂不韋所拿回的這卷竹簡。</br> 一看其前面都是名姓,安排去往韓地城池的名字,就知道這份竹簡是呂不韋近幾日夙興夜寐之物。</br> 呂叔叫我看的肯定不是這些名字,我都不認識。</br> 嬴成蟜一目十列,直接拉到最左側,雙目睜大。</br> 【呂不韋,政令不得行的感覺如何?】</br> 就這么看著這行字,嬴成蟜都能從中感受到怨,怒,恨。</br> 他認出這是始皇帝親筆,不是趙高,蓋聶代筆。</br> “呂叔,你確實是遭報應了?!辟上f抬頭認真道。</br> 這報應不是來自天,而是來自始皇帝。</br> “陛下如此,老夫是不得行了,唯求君上去咸陽宮一次?!?lt;/br> 呂不韋嘴一動一說話,臉上扎滿的銀針就開始亂顫。</br> 看他的腦袋,就像是一顆會說話的仙人球。</br> “我不去。”</br> 嬴成蟜搖頭。</br> 上次他嚇唬趙姬,借著叔祖父的手打了趙姬一頓,讓趙姬自行返回雍地。</br> 始皇帝這個知情人和放縱者雖然知曉情由,但依然心情不暢,見到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br> 這個當口,嬴成蟜可不想進去找罵。</br> “那這……”</br> 仙人球無言。</br> 他當了小半輩子的相邦,還從來沒有遇到過在國家大事上,君主慪氣的事。</br> 一直認為不給始皇帝實權沒有錯的他,開始反思當初是不是壓制始皇帝壓的太狠了。</br> 始皇帝儒,法,墨,道,兵百家書籍都看,但其認定能治國強國的就是法家。</br> 是以當初一上位就要恢復商鞅之政,而這與呂不韋持有的雜家理念背道而馳。</br> 在理念沖突的情況下,不服始皇帝統治的呂不韋獨斷專政,一意孤行,對于始皇帝推行的法家政策不準十之八九。</br> 這不是他有意壓制始皇帝,壓制王權,而是他確實認為這樣對秦國不利。</br> 始皇帝這句回話能氣的他吐血,則是始皇帝根本沒從國家大事考慮,而是針對他個人。</br> 呂不韋理解這句話的意思就是——你的政見朕統統不接受。</br> “無事無事?!?lt;/br> 嬴成蟜找來筆墨紙硯,當著呂不韋的面,在奏章的末尾書寫。</br> 【皇兄給個面子。】</br> 遞給李斯,道:“重呈給皇兄?!?lt;/br> “唯。”</br> 李斯應命,向嬴成蟜拱手俯首。</br> “長安君府沒有這些虛禮?!辟上f隨口道。</br> 李斯臉上綻放笑顏,抬起頭,放下手,很是聽話。</br> “唯?!?lt;/br> 之前幾次來長安君府,他都是這么行禮,嬴成蟜沒有說過他。</br> 這次告訴他長安君府的規矩,李斯認為這是自己融入長安君府的又一表現。</br> 李斯不認為不行禮節是不尊重的表現,這位學儒行法的法家大家認為服務于何人,就要要奉行何人規矩。</br> 例如在長安君府不行禮,這就是嬴成蟜的規矩,這就是一種法。</br> 天下最大的規矩,就是法律。</br> 諸子百家各門大家,不僅是在口上言說宣揚其學說。</br> 如果細心觀察就能發現,其行為舉止思想無不符合自身所持學說。</br> 這就是思想改變人。</br> “等會等會?!?lt;/br> 嬴成蟜叫住李斯。</br> 快走到門口,拿著奏章的李斯疑惑回頭,這次沒有行禮。</br> “你先看看這上面名姓是否正確,呂叔不理朝政十年,不一定能找到適合韓地的人選?!?lt;/br> 皇兄不是小肚雞腸的人,不應該會因為當年那點破事生氣,是不是名單有問題?</br> 呂不韋一聽這話神情立馬激動。</br> 蟜兒怎能質疑我的人選,我找了三天兩夜!</br> 仙人球劇烈顫抖,給其治療的中年醫者皺皺眉,一針就扎在呂不韋一處要穴。</br> 呂不韋意識很是清醒,但不再能支配身體,動不得。</br> “要命就不要亂動!”</br> 醫者最討厭不拿病當回事的患者,不當回事你找醫者作甚?</br> “唯?!?lt;/br> 李斯在主君,主君的主君面前很是干脆地選擇了后者,展開奏章細細觀看。</br> 身為始皇帝的近臣,寵臣,且十年內一直在朝堂深居高位,李斯對名單上這些名字很是熟悉。</br> 一炷香時間過后,李斯合上奏章認真地道:“此名單讓斯來寫,不及也?!?lt;/br> 老夫就說名單沒有錯!</br> 呂不韋一雙眼珠來回轉動。</br> 嬴成蟜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道:“那你送過去罷,我看看皇兄怎么回?!?lt;/br> “唯?!?lt;/br> 晚間,奏章隨著其他奏章一同入了咸陽宮。</br> 旦日。</br> 李斯知道嬴成蟜起床晚,所以挑在午時時分才拿著那封奏章去往長安君府。</br> 嬴成蟜和在府中調養,沒有去相邦府打卡的呂不韋展開一看,奏章末尾又是始皇帝親筆的兩個大字。</br> 【不給!】</br> “嘿我這暴脾氣!”</br> 嬴成蟜飯都不想吃了,策馬出長安君府,直奔咸陽宮。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