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成蟜沒做回應。</br> 看上去懶得搭理仆役似的,一臉邪笑地把第二根手指伸進女管事口中。</br> 女管事臉上一紅,嫵媚地嗔了嬴成蟜一眼,</br> 這副神態,與她剛才的樣子判若兩人。</br> 嬴成蟜哈哈大笑,志得意滿,哼著歌吃著酒玩著妞,繼續他千篇一律又墮落色色的生活。</br> “人不如獸皮!吾年歲三十有八,未聞此理!”</br> “待人如牲畜!陛下怎會有如此親弟!嬴氏怎會有如此子弟!大秦不幸也!”</br> “聽聞吾父言,此子今日在朝堂大放厥詞,戲改《論語》,不為人哉!”</br> 有賓客注意到這邊發生的事,神色憤慨,低聲議論,對嬴成蟜所作所為皆報以鄙視。</br> 他們看不慣嬴成蟜的所作所為,他們覺得嬴成蟜這樣做實在太侮辱人了。</br> 他們沒有考慮過當事人的感受,他們只是想表達對嬴成蟜的鄙夷。</br> 想和一個秦國人拉近關系的最好辦法是什么?</br> 罵嬴成蟜。</br> 距嬴成蟜的桌案不遠的桌案上,擺著兩壺酒和四盤菜肴,圍坐有四人,全部都是儒家打扮。</br> 四位儒生的身邊沒有美人相伴,他們不是花不起找美人的錢,而是舍不得,太貴了。</br> 自他們一進樓臺內門,看到嬴成蟜一人抱著兩個美人,眼中就泛起了嫉妒之色。</br> 兩個美人還不是兩個隸妾,而是兩個妓,這讓他們眼里的嫉妒色彩就更濃郁了。</br> 樓臺內的美人大致分為兩種。</br> 一種是隸妾,奴隸身份。</br> 另一種是妓,身份是普通人,是自愿進樓臺的。</br> 隸妾沒有選擇權,賓客點了就要接,要陪酒陪酒要陪睡陪睡要玩花樣玩花樣,便是死了也只要賓客賠付高額金錢,不需以命相抵。</br> 而妓則有一定范圍內的自主權,可以選擇接不接客,賣不賣身。</br> 她們有著官方身份,是領朝堂俸祿的。</br> 妓被弄死,賓客不僅要賠命,還要沒收巨額家財。</br> 四個儒生一直在暗中關注嬴成蟜,全程目睹了這起紈绔事件。</br> 聽到身邊的人都在表達對嬴成蟜的譴責,不滿,四個儒生眼神交流了一番,覺得機會到了。</br> 最為年輕,比地上仆役年齡大個三四歲的少年儒生長身而起,手掌一拍桌案,怒氣沖沖地道:“長安君太過荒唐也!”</br> 賓客注意力都聚攏過來,絲竹樂曲停頓片刻,女管事秀眉一皺,眉上酒水滴落。</br> 哪來的毛頭小子到樓臺惹事!</br> 惹走了長安君,樓臺今日金錢入賬不又與昨日一樣!</br> 聽那還有一絲絲公鴨嗓余味的嗓音,她就判斷出說話之人年歲不高。</br> 她正想要處理此事,嬴成蟜漫不經心地目光落在她的臉上,兩根手指緊扣住她的貝齒,似笑非笑地道:“不許停。”</br> 在樓臺內,嬴成蟜的話比圣旨也差不到哪去,女管事只能繼續展示口技。</br> 這會功夫,少年儒生已是一臉憤恨地走過來了。</br> “《禮記》,《儒行》篇有言!儒有可親而不可劫也,可近而不可迫也,可殺而不可辱也。長安君能給《論語》注釋!是陛下欽點,可以要淳于仆射求教的大儒!請長安君教我,這句話是什么意思!”</br> “吾非你阿父,非你阿母,又不想認你為義子,教你作甚?”</br> 少年儒生顯然是第一次遇到嬴成蟜這種滿口粗話之輩,氣的臉色通紅。</br> 想要罵回去,覺得有失風范,不罵回去,胸中意氣難平。</br> 一時進退兩難,站在原地,竟是說不出話來,被嬴成蟜一句話噎住了。</br> 桌案上,年約三旬,留有胡須的儒生出聲為少年儒生解圍。</br> “不曾想,長安君竟是這等滿口污穢言論的不雅之徒!平兒好心求教,你竟惡語相向,真是丟盡陛下顏面!”</br> 嬴成蟜切了一聲。</br> “別裝犢子了,你們四個自打一進門就盯著本君,都不是什么好鳥。老的小的,本事沒有,長得磕磣,還都是窮鬼,色瞇瞇盯著我身邊兩個美人半天,也沒錢找個隸妾充場面。”</br> 女管事開始沒有回頭,不知后面的人是誰,還對這些人與嬴成蟜發生沖突有些擔憂。</br> 能進樓臺的,要么有錢、要么有權、要么有勢。</br> 這場沖突不管哪一方吃了虧不再來樓臺,都是樓臺的損失。</br> 聽了嬴成蟜的話后,女管事一點擔心都沒有了,哼唧著把身體往嬴成蟜身上湊。</br> 四個人一個姑娘都點不起,聽他們說話,八成是四個腐儒,不必理會。</br> 樓臺酒菜雖貴,但二者賺來的錢,也就是美人陪酒陪睡的一個零頭。</br> 樓臺絕大部分盈利都是通過美人,酒菜不過是點綴而已。</br> 只會點酒菜的,大多都是那些攢了一年金錢的普通人,沒什么權勢的那種。</br> “我張平心系天下!豈會是你這貪圖肉欲的無恥之徒!”</br> 張平自覺此話甚佳,既表明了自己志向高潔又貶低了嬴成蟜,一箭雙雕一石二鳥,有些得意地回頭望向師長。</br> 卻不料看到三位師長臉色難看,沒有一點對他的贊賞。</br> 張平很迷惑,我說的多好啊,師長們怎么這個表情?</br> 這話要是在外面對嬴成蟜說,一點毛病沒有,但在樓臺就不合適了。</br> 樓臺是什么地方?</br> 大多數人來這里為的可不是附庸風雅,聽曲談詞,而是玩女人!</br> 張平這一句話確實是貶低了嬴成蟜,但也把樓臺內大部分人都貶低了!</br> 三旬儒生,眼見周圍賓客望向他們的眼神,已經有些不滿了,匆忙轉變話題。</br> “《儒行》篇這句話的意思是:儒者接受親切而不接受脅迫,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可以。胡攪蠻纏,要挾威迫卻行不通。可以被殺,但不可被侮辱。長安君先是對獸皮鋪在地上大發雷霆,最后卻讓一個活生生的人趴在地上。長安君不覺得羞愧,不覺得荒唐,不覺得滑稽嗎?如長安君這樣的人,有什么德行去為《論語》注釋呢?”</br> 四個儒生對于嬴成蟜版本的《論語》很氣憤,他們今日來此就是尋求方法,讓嬴成蟜德行有失。</br> 從而讓大儒們在朝堂上有的放矢,勸說始皇帝把那離經叛道的《論語》注釋燒掉!</br> 他們四個坐在這,尋常兩人一刻鐘吃完的酒菜,硬是吃了一個小時,終于是等到了他們所認為的絕佳機會。</br> 他們已經做好了和嬴成蟜唇槍舌劍,大戰三百回合的準備,都提前打好了腹稿。</br> 比如如果嬴成蟜說這就是個隸臣。</br> 他們就反駁說隸臣也是人。</br> 孔子說有教無類,我們和隸臣都是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個嘴巴,兩個耳朵,長安君是覺得自己哪里長得不一樣嗎?</br> 無論嬴成蟜從哪方面來說,他們都能找到話語來反駁。</br> 他們眼神熠熠閃爍綠光,就像四只餓狼般盯著嬴成蟜,就等嬴成蟜開口,然后把嬴成蟜駁斥的體無完膚,從而為《論語》正名!</br> 嬴成蟜用另外一只不在女管事嘴里的手,摸了摸身旁美人的球。</br> 這動作自然是又招來四人艷羨,嫉妒,仇恨的目光。</br> 這豎子真該死啊!</br> “我覺得他們說的有道理,那你起來吧。”</br> 嬴成蟜沖著地上趴著的仆役說。</br> 仆役一聽臉色大變。</br> 起來?起來就意味著去驪山徒刑!就意味著要去死!</br> “沒道理沒道理!君爺,隸臣愿意趴著!”</br> “可他們說本君是在侮辱你,士可殺不可辱。”</br> 你們四個怎么不去死啊!</br> 仆役內心怒吼著,諂媚地道:“君爺沒有侮辱我,四位客人說的是《儒行》,那是儒家那些君子的行為。我是隸臣,我不是君子。”</br> 仆役眼角余光,瞥到剛才要把他拖走那兩名樓臺中人正在走過來的身影。</br> 眼含淚花地哀求嬴成蟜:“君爺,求你讓我趴在這里吧!隸臣是自愿趴在這里的!求你讓我趴在這里吧!”</br> 生命和尊嚴,哪個重要?</br> 仆役選擇生命,四個儒生選擇尊嚴,都沒有錯。</br>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選擇。</br> 可若是四個儒生想要替仆役做選擇,還是為了達到他們正名《論語》的目的,那就是大錯特錯!</br> 四個儒生的臉色難看極了。</br> 他們沒料到嬴成蟜竟然耍了這么一手,沒有反駁他們,而是表示同意,并且要釋放這個仆役。</br> 結果仆役當場反駁,雖然語氣委婉,但再溫柔的巴掌!那也是巴掌!還是來自一個隸臣的巴掌!</br> 竟然被這隸臣所辱,四人面沉似水,怒不可遏。</br> 隸臣是什么?奴隸罷了!還真把自己當人看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