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地。</br> 當呂不韋不再往市場內投入糧食后,張良馬上便覺察到了這一現象。</br> 冷冷一笑,知道呂不韋是想要讓韓地糧價暴漲,從而讓韓地生亂,和他先前所設想的情況完全一致。</br> 張良立刻手書信件,傳訊往韓地各大城池,要各大城池立刻散糧穩定。</br> 很快,自韓地新鄭,大量信鴿騰空而起,向著韓地各大城池飛去。</br> 擁有著制空權的張良,掌握著這個時代最快速的飛鴿傳信,決策會比呂不韋的快馬通訊快得多。</br> 早在呂不韋入韓地之時,張良就命令各大世家開始囤糧。</br> 那時呂不韋的三倍收鐵剛剛起步,通往韓地的各大商道還沒有被掐斷。</br> 韓地各大世家雖然不知道張家什么意思,但糧食在這個時代是比生鐵還要有價值的硬通貨。</br> 張家想要我們收糧,那就收唄。</br> 到得今日,張良以張家囤積糧食,推測各大世家所囤積糧食,應該足夠讓韓地所有百姓敞開胃口大吃一年。</br> 在張良設想中,呂不韋此舉定會無功而返。</br> 想以糧食亂韓地的前提是韓地無糧,就像當初齊國制裁魯國,楚國時一樣。</br> 如果魯國,楚國當初儲備了足夠多的糧食,齊國制裁個屁。</br> 而現在韓地囤積了大量糧食,憑什么同樣的招數還能亂韓?</br> 張良不相信呂不韋不知道這個情況,那日下棋他就和呂不韋言明了,他不相信呂不韋就只有這點本事。</br> 為了打探更多情報,知道呂不韋到底在耍什么花招。</br> 新鄭飛出去的信鴿,有一只飛往了宜陽的呂氏商鋪。</br> 商鋪內,呂不韋摘下信鴿腳上所綁著的黃紙,展開觀看。</br> 【這便是先生所說的十九道?真是讓小子大失所望,呂不韋不過爾爾。】</br> 呂不韋輕笑。</br> “取筆來。”</br> 自有下人去取毛筆,飽沾墨汁,遞到呂不韋手上。</br> 【君上曾言:韓因術亡。君上早便看透了韓地人心,世家人性。這場賭局開在韓地,自一開始你便輸了。】</br> 信鴿撲棱棱騰空而起。</br> 天上被訓練有素的鷂鷹眼見是自家信鴿,郁悶地放棄加餐,信鴿瑟瑟發抖地急速振翅,飛回新鄭。</br> 張良接到呂不韋回信,將信紙上的所有字重新謄寫抄錄,翻來覆去地看。</br> 看了一天,也沒看明白。</br> 書上從未有此等先例,呂不韋定是在詐我!</br> 張良最終如此定論。</br> 第二日,張良看過韓地各城池信息,陰沉著俊臉,推翻了昨日定論。</br> 韓地糧食,漲了,大漲!</br> 韓地各大世家不但沒有出大量糧食來平復市場,反而囤積居奇,開始限制放糧。</br> 一夜之間,韓地之糧根據各城池不同,最少漲了三倍,最多漲了十七倍。</br> “這幫蠢貨!蠢貨!他們沒看過《管子》乎?沒聽說過齊以布制魯,以鹿制楚的事例乎?”</br> 一向成竹在胸,于是處變不驚的張良被激怒了。</br> 他憤怒地摔碎了身旁桌案上的所有器具,當場奮筆疾書。</br> 【爾等看看齊以匹制魯,以鹿制楚!不穩定糧價反而使糧價大漲,韓地必失!】</br> 又是一窩蜂的信鴿,自新鄭飛往韓地各大城池。</br> 看著數十只信鴿沖天而起,張良心下稍安。</br> 貌比女子還美的張良以為。</br> 各大世家是不知道問題的嚴重性,所以才讓糧食價格失控。</br> 只要看過了齊以匹制魯,以鹿制楚之后,必然會大放糧食以穩定市場。</br> 事實真的會這樣嗎?</br> ……</br> 咸陽城。</br> 國尉府。</br> “是太后先入的咸陽,沒資格說老夫。”老將沒有一點對趙姬的尊重,言辭之中都很是輕率。</br> “你是秦將,不是那豎子的家臣!”趙太后怒喊著,滿臉上都是憤怒。“你忘記了武安君之死乎!”</br> 王齮神情一愣,眼中明顯出現劇烈波動。</br> 趙姬提起武安君白起,是因為王齮曾身為白起副將,與白起情誼深厚,很清楚白起到底怎么死的。</br> 眼見王齮如此表現,趙姬以為王齮被說動,趁熱打鐵。</br> “現在出了國尉府,我便當今日從沒看過你,不會與陛下分說。”</br> 這一句話似是讓王齮從久遠的回憶中脫離。</br> “武安君,呵呵。”</br> 老將輕聲自語,突然爆喝一聲,比之前公孫昏的聲音還要大,似乎要將這整個咸陽城翻個個!</br> “李凌!”</br> “唯!”</br> 李凌爆喝應答。他全程觀看王齮和趙姬的紛爭。</br> 知道此刻應聲就是站隊,就是站在趙姬對立面,但他不在乎。</br> 這里是大秦,是秦國,以戰論英雄,是軍功最卓著的國家。</br> 是將門子弟最是驕縱的時候。</br> 長安君嬴成蟜也好,太后趙姬也罷,沒有軍功,他們都不在乎。</br> 一刀一槍在戰場上,以二十等軍功爵拼殺到十五等爵的李凌。</br> 認帶著他們拼殺出來,教他們一刀一劍,把榮華富貴砍殺回家的蒙驁,王齮,不認秦國太后。</br> “出征事宜,你來審理!”</br> “唯!”</br> 踏踏踏~</br> 李凌大踏步走入一間屋舍,像之前的公孫昏一樣,厲聲爆喝。</br> “出征物件都給乃公送進來!”</br> 又是一陣有盼頭的紛亂動作。</br> 趙姬眼看著王齮在她眼前發號施令,臉上表情變得越發難看。</br> 那殺意赤裸裸的不加掩飾,連帶著掃向王齮身后,在朝堂上被歸屬到蒙家那一派的將領們。</br> “老夫年輕時見過宣太后,和太后很像。”王齮聲音降下來,以平緩語氣祝福道:“望太后安享晚年。”</br> 趙姬勃然變色。</br> 宣太后是和秦昭襄王爭奪爭權,最后敗在親子秦昭襄王手中,被囚禁宮室,絕食而死。</br> 王齮如此說辭,分明是針對她先前所說的長安君,是在警告她別管的太多,免得如宣太后一般。</br> “你……”</br> 話剛出口一字,其口為一人手掌所堵。</br> 蓋聶站在趙姬身前,始皇帝站在趙姬身后捂著趙姬的嘴。</br> 蓋聶保持面對王齮,后退著護送始皇帝帶趙姬離去。</br> 王齮靜靜看著這一切,沒有什么表示。</br> 其后有將領想要說些什么,被他豎手打斷,他不想聽。</br> 他今天來這里,是受嬴成蟜托付,讓國尉府正常運行,誰來都不能阻止他。</br> 在其身后,是四十六封辭呈的主人。</br> 這些在軍隊中先前都身居高位的將領們,有不少年輕時候都在國尉府待過。</br> 他們處理去國尉府的事,駕輕就熟,甚至可以說是大材小用。</br> “今日不處理凈這些竹簡,便與老夫在這里安營扎寨,準備夜戰。”</br> 王齮行進國尉府深處,邊走邊說。</br> “唯!”</br> 其身后的將領們齊聲應喝,一如當年行軍打仗。</br> 晚間休沐,國尉府無一人得出。</br> 其內燈火通明,直到第二日旭日東升。</br> 甘家往日是沒有什么人進出的,因為甘家家主甘羅只是一個上卿,還是一個沒什么發展前途的上卿。</br> 但在今日,門庭可落飛鳥的甘家門口,行駛來了一輛丞相府的馬車,馬車上走下了大秦右丞相,王綰。</br> 要下人進去通稟甘羅。</br> 王綰沒有隨著下人進入甘家大門,而是抬起頭看著甘家的府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br> 很快,進去通稟的下人回來了。</br> 通稟時是一個人,回來時也是一個人,甘家家主甘羅并沒有出來迎接。</br> 王綰神色有些不悅,有種扭頭就走的沖動,但深吸一口氣后,還是踏入了甘家。</br> 驕縱至此!</br> 大秦右丞相心中暗道。</br> 下人引著王綰,進入甘家一間用作待客的房屋。</br> “大人稍坐,老爺馬上便來。”</br> 王綰面皮抽搐,怒氣值上漲,又想轉身離去了。</br> 不迎接老夫便算了,竟然還要老夫等你?</br> 但深吸一口氣后,還是坐了下來,面色上看不出有什么變化。</br> “可。”</br> 他作為大秦丞相,還不至于向一個下人發難,他沒那么沒品。</br> 下人上前為王綰斟上茶湯,茶湯還沒有倒滿,一人便推開了房屋門。</br> 大秦上卿,甘家之主,甘羅。</br> 這速度,就好像是早就提前等候在門外似的。</br> 下人要是晚說個五息,甘羅就已經到了。</br> “你下去吧。”</br> 晚到的甘羅吩咐下人。</br> “唯。”</br> 下人放下茶壺,雙手握住雙臂挺直前伸,沖甘羅深深鞠躬,離開這間房屋。</br> 王綰用茶杯蓋輕輕劃拉著茶湯,不經意地說道:“這是什么禮。”</br> 大秦沒有多少繁文縟節,就算是秦臣面見始皇帝也只需要拱手俯首,而不需要像剛才下人那樣雙手抱拳,雙臂前伸,行九十度彎腰的鞠躬大禮。</br> “秦禮。”甘羅笑著,也是很隨意地道:“右相家族當年下人應也是如此行禮。”</br> “當年……”</br> 王綰撥拉茶湯動作一停,茶湯在余韻下繼續波瀾起伏。</br> 重重咬下這兩個字,抬起頭,注視著在朝堂上沒什么存在感的上卿甘羅。</br> “回不去了。”</br> 甘羅不為所動,眼睛也不與王綰注視,似乎懶得和王綰對視,也似乎是不屑。</br> “右相此來,就是為了說些莫名其妙的話?”</br> “停手可乎?”王綰誠摯地道:“陛下一統四海,乃不世出的天下之主。且賜封地于我等,恩惠三代……”</br> “哈?”甘羅失笑。</br> 搖著頭,張著嘴,樂不可支,似乎聽見了這個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話。</br> 王綰話語一斷——沒有再繼續說下去的必要了。</br> “抱歉,我想到了開心的事,右相繼續。”甘羅一臉誠摯。</br> 王綰起身。</br> “看來今日我不該來。”</br> 甘羅不起身,身子往后靠了靠,第一次凝視著王綰雙眼,眼神中有著常人難以對視的力量。</br> “但你還是來了。”</br> “心存僥幸,此是老夫之錯。”</br> “不對不對。”甘羅舉著一根食指搖了搖,腦袋隨著食指搖擺一起搖動。“右相應該說,來了就會死。”</br> 王綰雙目一凝,多年身居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右丞相高位,早就沒有人敢這么與他說話了。</br> “你要殺老夫?”他眼中沒有驚懼,滿是怒火和失望。</br> 當年那個天真爛漫的甘羅,怎么變成了今日這般模樣?</br> “我怎么敢殺右相呢?這話可不能亂說,按秦律,誣告等罪。”甘羅攤開雙手,聳聳肩膀,很是無奈地道:“開個玩笑而已,右相真是不解風情。”</br> 風情?</br> 你將老夫說作樓臺那些妓和隸妾?</br> 放肆!</br> 王綰沒有掩飾臉上憤怒,摔袖離去。</br> “癲狂至此,爾等不亡,天地正道何在!”</br> 王綰離去,屋舍內,甘羅看著自始至終王綰沒有喝過一口的茶湯,輕笑一聲。</br> “正道,天地間還有這個物事?”</br> 走到王綰所做椅子前,拿起奉給王綰的那杯茶湯,舉在齊胸處,輕輕松手。</br> 茶杯做自由落地,在重力的作用下,于空中急速下落,速度越來越快。</br> 啪嚓~</br> 茶杯四分五裂。</br> 茶湯肆意橫飛。</br> 甘羅踩著茶杯碎片,踩著茶湯殘余,向著屋外走去。</br> “便是真有,你們便是正道?”</br> 有一人一直候在門口,等甘羅一出來,立刻九十度彎腰鞠躬,雙手高舉,雙臂前伸,低著頭。</br> 甘羅沒說讓他起來,他便一直以如此姿勢跟在甘羅身后。</br> 輕聲,恭敬,詳細匯報。</br> “四十六個請辭奏章盡數集于一體,呈報給陛下,現在應該無人知曉是我們所為。”</br> “嗯。”</br> “張空煽動同僚硬闖長安君府,為長安君所擊斃,不清楚是否暴露。”</br> “張空是誰?”甘羅語氣很隨意,略有一絲絲疑惑,道:“秦國有張姓世家?張儀后人?”</br> 秦國歷史上,姓張的名人只有秦惠文王相邦張儀。</br> 張家在當時名聲顯赫,一時無兩。</br> 但在秦惠文王死后,張儀為秦武王驅逐出秦土,張家也隨著張儀離去,一夜之間分崩離析。</br> “不是,是投在……”</br> “這等小事你們處理便是,不要說與我聽。”</br> 甘羅一聽“不是”二字,便沒有聽下去的欲望了,他對張空投在誰的麾下不感興趣。</br> “長安君不是太子,沒那么仁義,不要再用這種小伎倆試探。凡與長安君正面對上的事,都不要做,除非你們想尋死。”</br> 甘羅隨口說著,抬頭看看蔚藍的天空,對著燦爛陽光,露出一個陽光燦爛的笑臉。</br> “論陰險詭譎,誰能玩的過我這位摯友呢?是吧,成蟜。”</br> “……國尉府已然停滯一日,凡奏章公文盡無法施行下去。此除了陛下能為之,再無他人可為。”</br> “那很不錯啊,能打敗陰險詭譎的,唯有堂皇大道。讓人都停手,不要再參與此事,靜觀其變就好。”</br> “我認為,陛下此舉是對長安君動手的征兆。我們應該可以在這堆干柴上添一把火,這樣才……”</br> 甘羅停步。</br> 一直低著頭的鞠躬跟行者眼見甘羅住腳,急忙住腳又住口。</br> “為什么你們都認為長安君脾氣好呢?”甘羅回首,模視頭顱低垂更深了的跟從者。</br> “樓臺他敢當眾殺人,那你說他會不會敢在夜半殺人?你是不是在博士署待久了,受那幫博士荼毒過深?忘記了這里是秦國,忘記了這里聞戰則喜,武力至上。”</br> 跟從者的頭都要低到地上去了,聲音顫抖地道:“鮑白令之知錯。”</br> 跟行一路,未得甘羅起身二字不敢抬頭者,不是甘家仆從。</br> 而是隱為博士署之首,敢在朝堂上怒斥始皇帝的博士,鮑白令之。</br> “長安君,這次針對你的是陛下,你總刀不了了罷?你要怎么破這個局呢?”</br> 甘羅自言自語,嘴角漾起一絲笑意,對所用計謀深表滿意。</br> 半日過去。</br> 已是下午。</br> 甘羅的好心情一直持續,持續到再見到鮑白令之的時刻。</br> “慌慌張張,所為何事?”</br> 一見鮑白令之神情,甘羅內心便生出不詳之感。</br> 但身為秦國世家隱性首領,他不能慌,故先出言訓誡。</br> “王齮帶著國尉大印,領著數十武將進了國尉府,國尉府已正常運轉。”</br> 鮑白令之語言迅速,以最簡短的話語說出了最完善的信息。</br> 經甘羅訓誡后,他的表情依舊是震撼不堪。</br> 王齮的出現,完完全全不在這位博士署之首的考慮范圍內。</br> 這樣一個完全脫離秦國權力圈十年的人物,怎么會突然出現,并為嬴成蟜那豎子出頭?</br> “意料之中,無礙,你回去罷。”</br> 甘羅點點頭表示我知道了,臉上一副一切盡在我意料之中的模樣。</br> 擺擺手,下了逐客令。</br> 鮑白令之神色不屬地轉頭行去,出了甘家才猛然醒覺。</br> 這次入甘家見甘羅,既沒行拜禮,也沒行別禮。</br> 我沒察覺也便罷了,最重此道的甘君怎也未有察覺?</br> 莫非,甘君也如我一般慌張?</br> 王齮出現,并不在甘君意料之內……</br> 想到此處,鮑白令之驚起一身冷汗,急忙自我反省。</br> 不會的不會的,甘君幼時便機智過人,所要做之事無一事不成。</br> 聽聞我報信息神色如常,毫無變化,此沒說禮之緣故,定是其事忙忘了。</br> 對,定是如此,定是如此……</br> 察覺到甘羅有異樣,鮑白令之的慌張比知道王齮出現還要慌張數倍。</br> 甘家屋舍中,鮑白令之告辭離去后,面色平靜的甘羅一瞬間面目猙獰,猶如自地獄十八層逃出來的兇煞厲鬼。</br> “王,齮。”他一字一頓,咬牙切齒。“你怎么還不死啊!你怎么還不死啊!”</br> 當日,甘家此間屋舍內,物件盡碎,滿地狼藉。</br> 咸陽宮。</br> 皇后阿房所遣宦官,捧著一對金蟾回了阿房宮。</br> “楚妃不在宮中,帶著三公子不知去了何處。我沒見到楚妃,不敢與他人言說,言說,言說那三字……”</br> 就算再怎么內心自我催眠,說就當做普通一句話。</br> 宦官也沒有敢在阿房面前,說出“殺得好”這三字。</br> “明日再贈。”阿房吩咐道,揮揮手要宦官捧著金蟾出去。</br> 她眼中泛過一絲憂色,心情煩悶。</br> 便帶著貼身侍女瓶兒出了阿房宮,來到咸陽宮中豢養萬尾鯉魚的湖水邊。</br> 往日見到這些肥頭肥腦,絲毫不怕生人,被養的又大又圓的錦鯉,阿房都會覺得很是討喜。</br> 但今日,再見到湖水中這些肥鯉魚橫沖直撞地擺來擺去,阿房卻半分歡喜都沒有。</br> “魚越多,水越混。”</br> 阿房輕聲呢喃。</br> “皇后在說什么?”</br> 心情極佳,幻想著嫁入長安君府,快樂至極的瓶兒仗著阿房寵愛。</br> 探過腦袋,僭越問道。</br> “我說不給你提親了。”阿房扭頭笑道,斂去臉上那絲憂色。</br> “啊?皇后不要啊!”</br> 瓶兒哭喪著臉,眼看就要哭出來的模樣,拉著皇后手擺來擺去,像是一個七歲小女孩。</br> 哭,總比死強。</br> 阿房狠下心,撒下手中餌料,凝視著蜂擁而至的萬尾池魚。</br> 餌料不多,注定只有極少數肥鯉能吃到,但這次吃不到,下次總能吃到。</br> 王位只有一個,搶到的人坐擁一切,搶不到的人,沒有下次,功不成便是死。</br> ……</br> 長安君府。</br> 嬴成蟜展開手中信鴿。</br> 【牧已按君上之言,激蒙恬前往征戰,但牧實在看不出此子有甚才能。此子征調千余完全于匈奴無用,于攻城無用的戰車一起開往九原,雁門。此舉是空耗大秦國力,君上看走眼了。此時若讓牧出征,蒙恬或可活。】</br> “戰車,早已該被時代淘汰的產物,蒙恬能玩出什么花來呢?”</br> 嬴成蟜將信紙揉成一團,喃喃自語,道:“大秦第一勇士,史上以抵抗匈奴成名,曾在邊疆服役,我不相信你是酒鬼口中的平庸之輩。”</br> “我答應蒙驁那老小子,這一戰你要是勝了,就讓你隨小饕餮而行,作征討匈奴地的主將,別讓莪們失望才是。”</br> 一只信鴿,自長安君府飛往上郡。</br> 李牧收到回信,輕展紙張。</br> 【哪都有你,老實待著得了。都告訴你了,蒙恬在戰場上不一定比你弱,尤其是打匈奴。】</br> “君上走眼。”李牧丟信紙入火盆,看著燃燒的火苗道:“君上,你不通兵法的。”</br> 大秦西北,爆發了一場大戰。</br> 這一場大戰極其詭異,因為這場大戰的主體不再是騎兵,也不再是步兵,而是一個中原基本淘汰的兵種——戰車。</br> 在春秋時期,戰車是戰場上的主力兵種,那時候兩個大國之間的打仗極其講究禮儀,如鴻水之戰。</br> 《左傳》記載:</br> 冬十一月己巳朔,宋公及楚人戰于泓。宋人既成列,楚人未既濟。司馬曰:“彼眾我寡,及其未既濟也,請擊之。”公曰:“不可。”既濟而未成列,又以告。公曰:“未可。”既陳而后擊之,宋師敗績。公傷股,門官殲焉。</br> 國人皆咎公。公曰:“君子不重傷,不禽二毛。古之為軍也,不以阻隘也。寡人雖亡國之余,不鼓不成列。”</br> 即:</br> 宋楚兩國打仗,宋襄公迎戰,他的手下子魚說趁著楚國軍隊沒有全部渡過泓水,我們打他吧,宋襄公說不行。</br> 子魚又說他們還沒成列,打吧。宋襄公又說不行,等到楚國準備好了。</br> 宋軍大敗,宋襄公受傷,護衛也被殺死,國人責備宋襄公。</br> 他還振振有詞:受傷的人不殺,頭發白的人不抓,依靠地勢險要的不打。</br> 這便是春秋時期的戰爭禮儀,也是儒家追求的禮樂崩壞中,禮的一種。</br> 在春秋戰場,搞偷襲,放冷箭,設埋伏,玩兵不厭詐的招數,是不講武德的表現,會被所有人鄙視。</br> 那時候打仗前要下戰書,戰書中要有一個打仗的理由,還要對方同意,約定好時間,地點,才能打。</br> 如果對方國內經歷了天災,或者重要人物去世都不能隨意開啟戰端。</br> 必須等人家國喪辦完,糧草士卒準備充分之后才能列好陣勢,真刀實槍打過一場。</br> 打仗時對方中了一刀就不能再砍第二刀,要見好就收。</br> 在作戰中俘虜對方君王也不能抓住,要放回去。</br> 那時候禮儀最離譜到什么地步呢?</br> 晉,楚邲之戰。</br> 楚軍大勝,晉軍戰敗逃跑。</br> 因為晉國的軍隊太多,亂糟糟的跑不起來。</br> 楚軍追到晉軍,不是殺敵,而是教晉軍怎么逃跑。</br> 楚軍先是教晉軍把戰車前面的橫木抽掉,避免互相干擾。</br> 晉軍剛剛逃跑了一段,戰馬開始盤旋不前,又被楚軍追上了。</br> 楚軍依舊不殺敵,又教晉軍把旌旗撇掉,把車轅端的橫木也扔掉,這樣才能跑得快。</br> 晉軍一邊照做,一邊還回頭嘲諷楚軍——我們不像楚國多次戰敗逃跑,沒有這方面的經驗。</br> 都說春秋無義戰。</br> 實際上,春秋之戰最“義”。</br> 那時候打仗就跟小孩過家家似的。</br> 這種現代觀之極其奇葩的現象出現,很大程度是因為當時參戰的大多是貴族子弟。</br> 天下貴族是一家,能不殺咱就不殺,打仗以氣勢為主,殺敵是什么?</br> 在這種情形下,高大威猛的戰車完全滿足各國需要。</br> 打仗之前亮一下戰車,大家面對面排兵布陣一一對好,然后開撞就行了。</br> 一場大戰看似氣勢磅礴,實際死傷沒多少。</br> 那時候,戰車的多寡,意味著一個國家的軍事實力。</br> 千乘之國,萬乘之國。</br> 這里面的乘,指的就是戰車。</br> 而儒家六藝中的御,指的就是御戰車。</br> 而到了真刀真槍干架,以“戰”字命名的戰國時期。</br> 點到即止的貴族戰爭,演變成攻城滅國的趕盡殺絕,戰車基本就告別戰場了。</br> 一是地勢限制。</br> 戰車爬坡爬不上去,草地不能行,林木不能鉆等等。</br> 二是機動性差。</br> 騎兵的出現,完全頂替了戰車。拉著沉重戰車的馬,顯然跑不過毫無負擔的馬,戰車機動性被騎兵完爆。</br> 中原如此,邊疆更是如此。</br> 戰車不是沒有到過邊疆,而是當時被爆的渣都不剩。</br> 和善于騎馬的游牧民族相比,在草地上車輪被卷,移動緩慢的戰車,簡直就是活靶子。</br> 匈奴,東胡這些草原部落民族只見過一次戰車,爽了一波,就再也沒見過這個中原春秋時的主戰兵種——各國君主又不是傻子。</br> 而這一次,蒙恬,在所有人都不理解的情況下。</br> 包括讓匈奴十年不敢南下的趙武安君李牧都不理解。</br> 將早就失去榮耀的戰車,第二次帶到邊疆,重鑄戰車榮光。</br> 在上郡休養這些時日,蒙恬在所有人都反對的情況下,征集到了西北所能征集的所有戰車。</br> 蒙恬自上郡不只是領一萬五千兵馬出征,還領著他所能征集到的一千五百三十八輛戰車。</br> 蒙恬將這些戰車偽裝成輜重車的模樣——其實也沒怎么偽裝,就是往車上堆了糧草。</br> 游牧民族已經有近百年沒見過戰車了,匈奴也是一樣,知道戰車是什么物件的那批人早就死了。</br> 雖然有那么幾個匈奴,通過去往中原的游牧商人,知道戰車這個兵種。</br> 但當他們告知匈奴高層后,匈奴指揮官并不在意這些事。</br> 戰車是什么?</br> 當初推到草原上被打爆的那個兵種?</br> 于是,當蒙恬帶著遠遠看上去以步兵為主,中間簇擁著一堆輜重車趕赴九原,雁門的時候。</br> 路上的匈奴興奮了。</br> 騎兵對步兵,壓倒性勝利!</br> 這秦軍真是愚蠢,竟然每輛輜重車用四匹戰馬拉,不知道做騎兵用!</br> 匈奴一戰克雁門,九原,本就對秦軍有所輕視。</br> 再一看到蒙恬這般作為,用四匹馬拉著輜重車,馬匹幾乎都被占用,只能留少量騎兵打探情況。</br> 就想直接把秦軍沖了。</br> 但總有些聰明人,覺得秦軍一定是有詭計,這是釣魚。</br> 為求保險,匈奴就開始襲擾。</br> 幾次襲擾,都有斬獲。</br> 秦軍只能憤怒地邁著兩條腿,看著他們的馬屁股咬的嘴角流血,任憑他們哈哈大笑著拋回他們斬掉的秦軍頭顱。</br> 但這樣那些聰明的匈奴人還是覺得不保險,萬一秦軍有埋伏怎么辦?</br> 匈奴就在和秦軍這么拉拉扯扯的打斗中,看著秦軍逼近。</br> 一直到秦軍行進到在一片一覽無余,設不了伏,很適合騎兵沖鋒的開闊曠野。</br> 匈奴忍不住了。</br> 僅在雁門,九原兩城郡留下了極少留守,剩下盡數集結在這片曠野,他們要一口把蒙恬這一萬五千人馬吃掉。</br> 他們沒有注意到,這片曠野沒有草,很平整——秦國西北領土大多都沒有草原那么高,能塞進戰車轱轆里的草。</br> 或許是注意到了,但他們不在乎,這能怎么樣呢?</br> 兩萬匈奴呼嘯著,怪叫著,嗜血著向著秦軍沖過來了。</br> 他們憤怒于秦軍那雙只有憤怒,嗜血,乃公可算等到你們這群匈奴狗的眼神。</br> 你們要死了!</br> 你們應該恐懼!</br> 我們要撞死你們!</br> 我們會把你們砍殺殆盡!</br> 我們要占領更富饒的地區!</br> 我們要奪取更漂亮的女人!</br> 匈奴騎兵起沖,沖了五千步,威勢不可擋。</br> 此時驟停,或者轉彎,會被后面的騎兵踩踏過去,直接碾死。</br> 此時,他們距離秦軍只有三千步。</br> 秦軍變陣了。</br> 快速地將糧草丟在地上,快速地登上戰車。</br> 登不上去的步軍都跑到戰車后面掩映。</br> 一千五百八十三輛戰車,在高明馭手的牽引下,開始沖鋒,在這個戰車早已沒落的時代奏響了春秋之王的雷鳴!</br> 轟隆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