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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章 秦律問跡不問心(二合一)

    和這句質問相比,老將先前放劍動作,就顯得格外尊重。</br>  蓋聶感覺到身旁有殺氣升起,輕扭頭看了章邯一眼。</br>  蒙驁微抬眼皮,如猛虎般的雙眼盯視著章邯,指著章邯鼻子痛罵。</br>  “你這鳥人敢對老夫動殺心!來!拿這把劍砍下老夫腦袋找陛下要官爵罷!”</br>  蒙驁老手抓上剛放在桌案上的寶劍,就要扔給章邯,抓起五寸。</br>  始皇帝一掌按下,將寶劍重新壓到桌案上。</br>  “蒙公勞苦功高,在秦國,沒有任何人能殺得了蒙公。”</br>  溫聲勸慰蒙驁一句。</br>  始皇帝摸著平放在桌案上,遍布風霜的寶劍,仔細打量。</br>  看到寶劍劍鞘已不能反光,很是陳舊,始皇帝有些感傷。</br>  當年那場兵變,蒙驁策馬救駕,手中拿的就是這把秦劍。</br>  那時這把秦劍在始皇帝眼中,閃爍著神圣光輝。比秦國王權象征——秦王劍的光輝,還要神圣。</br>  握住劍柄,始皇帝稍一用力,將寶劍拔出三寸。</br>  三寸寒光熠熠閃耀,沒有沾染上絲毫鐵銹,依舊是始皇帝記憶中的那柄神兵利器。</br>  金玉其內。</br>  敗絮其外。</br>  就如它的主人一般。</br>  “朕永遠記得,當年八千軍神兵天降,徹底剿滅了呂不韋那賊人。朕的王位,是蒙公拼死調兵爭來的。”</br>  蒙驁當初刷臉調兵,沒用虎符,這在秦律中就是夷三族的大罪。</br>  蒙驁夜闖咸陽宮發出這樣質問,始皇帝第一時間認為蒙驁是在邀功。</br>  邀功,是為接下來要做的事鋪墊。</br>  是以始皇帝在承認其王位是蒙驁為其爭來的基礎上,點出“拼死調兵”四個字,意在提醒蒙驁。</br>  朕當初沒有追究這件事,稍候不管你要說什么,朕要是不同意,你也不要繼續追究下去了。</br>  始皇帝能容人,思考的也很現實。</br>  他以為蒙驁接下來就會今夜披甲執劍的訴求。</br>  但他想錯了。</br>  老將提出這個問題,本身就是訴求。</br>  他的回答,在老將這里,就是錯誤答案。</br>  “陛下說錯了!”</br>  蒙驁聲如洪鐘,斬釘截鐵地說道。</br>  你蒙驁功勞再大,也是臣子,怎敢言陛下犯錯?</br>  章邯臉色很不好看,殺意直對蒙驁,不加掩飾。</br>  當事人始皇帝被蒙驁一而再,再而三的頂撞,卻是并不在意。</br>  他面上微微露出一絲詫異,語氣微微上挑。</br>  “哦?愿聽蒙公續言。”</br>  蒙驁抓住已被始皇帝拔出三寸的秦劍劍柄,用力拉拽,拔出全部秦劍。</br>  出鞘秦劍見光閃耀,劍光森寒,劍面上映照出蒙驁,始皇帝兩人面容。</br>  敢在陛下面前亮劍,是要刺殺陛下乎?</br>  章邯雙目凌厲,手掌摸住腰間秦劍劍柄。</br>  只要始皇帝一聲令下,他隨時都可以一劍劈落。</br>  蓋聶看看年邁的蒙驁,感應著蒙驁衰敗的氣息,不以為意,很是清閑。</br>  不管蒙驁是不是刺殺。</br>  以蒙驁這個歲數,武功。</br>  只要他站在這里,蒙驁就不可能刺殺成功。</br>  蓋聶被江湖稱作劍圣,他的劍很快。</br>  “這把劍跟我快有十年,依舊吹毛斷發削鐵如泥,是長安君贈予我的。沒有這把劍,我救不了陛下,為陛下爭來王位的人,是長安君。”</br>  始皇帝還以為蒙驁有什么驚人之語,沒想到是這么稀松平常的一番話。</br>  “蒙公不必如此看輕自身,有沒有這把劍,蒙公都是那個率八千銳士,救朕于水火的蒙公。成蟜確實幫了朕不少,但一錘定音決定大勢的,是蒙公才……”</br>  “陛下真以為老夫憑借這一張老臉,就能調來八千人乎?陛下當軍令,軍紀,秦律都是屁話乎!沒有長安君,老夫能調來個狗屁!”</br>  蒙驁打斷始皇帝話語,雙目圓睜,身軀半起,須發皆張。</br>  老將一拍桌案,發出一聲清脆,響亮的聲響。</br>  這聲響讓章邯的臉色越發難看,握劍的手越發用力。</br>  蒙驁指著章邯罵道:“你瞪什么眼?不敢劈老夫你瞎瞪個屁!陛下讓這鳥人滾出去!”</br>  章邯沒在外領過兵,打過仗,沒在軍中混過,對蒙驁沒那么敬畏。</br>  他為郎中令,貴為九卿,哪里受過這種鳥氣。</br>  要不是在始皇帝面前,早就一劍向蒙驁面門劈下來了。</br>  “章邯出去候著。”</br>  始皇帝下令。</br>  “唯。”</br>  章邯雙手抱拳應道。</br>  用滿是殺意的眼神看了蒙驁一眼,大踏步離去。</br>  蓋聶看著章邯離去背影,認命地低下雙眼。</br>  趙高和他在時,出去的是趙高。</br>  章邯和他在時,出去的是章邯。</br>  他蓋聶是出不去了……</br>  始皇帝雙眼微瞇。</br>  當年蒙公調兵,成蟜似乎在其中做了什么……</br>  “蒙公是告訴朕,這把劍,能調來八千秦軍?”</br>  “這把劍不能,但隨這把劍一起被送來的虎符能!能調動秦軍的,只有虎符!”</br>  “不可能!”</br>  始皇帝斷然出口,聲音極快極大,可見他根本不信蒙驁說辭。</br>  “虎符一直為呂不韋掌握,成蟜哪里來的虎符!”</br>  “哪里來的,當然是從呂不韋手上拿的!”</br>  “越說越荒唐了,呂不韋貪戀權勢,想行田氏代齊之舉,怎會將虎符給成蟜。”</br>  “因為呂不韋從來就沒有想過當王,他只是想讓長安君做王!陛下不要忘了,當初最支持長安君的兩個人,一個是我兒蒙武,另一個便是呂不韋!”</br>  始皇帝緩緩起身,起身過程一直盯著蒙驁雙眼,試圖從中看出玩笑之意。</br>  哪怕始皇帝很清楚,蒙驁帶兵嚴謹,做人也是如此,平日基本不開玩笑。</br>  “父王薨后,朕登基為王。呂不韋卻以未行加冠之禮為由,代朕攝政。他拿虎符他批奏章,凡事都要先報與丞相府,再報予朕,他將朕當做傀儡。”</br>  “呂不韋狼子野心,朝堂上誰人不知?蒙公今日卻要告訴朕,這樣一個賊子,不想做王?只想讓成蟜做王?那他呂不韋為何不將軍政大權予成蟜。”</br>  始皇帝語調不高,語速不快,但這不意味著他的情緒此時降下來了。</br>  這只是他自控力強,在強壓著內心情緒,以相對冷靜頭腦分析。</br>  然后訴說,然后質疑,然后等待。</br>  等到蒙驁被他說的啞口無言,或是蒙驁讓他啞口無言。</br>  “呂不韋要給,但長安君不要!”</br>  “成蟜為何不要?”</br>  “如果長安君獨攬軍政大權,那么秦國到底是陛下的秦國,還是長安君的秦國?當年秦國朝堂大半支持長安君,陛下要怎么坐在王位上?”</br>  “成蟜為何不能將軍政大權交予朕?”</br>  蒙驁脖子青筋冒起。</br>  “土地是靠搶的不是別人給的,權勢和土地一個鳥樣,都要搶!韓國把我秦國打下的上黨送給了趙國,趙國要了。”</br>  “昭襄先王震怒,秦趙爆發長平之戰。要不是昭襄先王不允,武安君那時候就把趙國滅了!”</br>  “長安君如果把呂不韋讓出的權勢給了陛下,就靠著趙太后那點趙國外戚,陛下保不住!”</br>  始皇帝極速喘息,似乎是方才那一番快言快語的緣故,讓他很是氣喘。</br>  嬴政讓自己盡量冷靜下來,腦中順著蒙驁話語,邏輯快速思考。</br>  脾氣暴躁的四朝老將按耐著性子,沒有打擾站在原地,臉色陰晴不定的始皇帝。</br>  很快,嬴政就再度抬頭,臉上恢復了往日一般的平靜。</br>  “蒙公所言聽上去并未有甚不對,但若無證據則一切盡是猜測,蒙公可有能證得言語的真憑實據。”</br>  始皇帝認為,呂不韋有狼子野心,一直想取他而代之。</br>  這在呂不韋將其當做傀儡,不交軍政大權的行為中,可以得到認證。</br>  而今日蒙驁說呂不韋沒有狼子野心,一切都是為了嬴成蟜。</br>  以蒙驁言語來看,結合當年呂不韋做事,倒是也說的通。</br>  但事情不是一句說得通就能定論的,因為以事實倒推邏輯很容易。</br>  比如爸爸買了一個西紅柿,中午做了兒子最愛吃的西紅柿炒雞蛋,兒子認為父親是特意給自己買的西紅柿。</br>  等到晚上媽媽回來。</br>  告訴兒子,爸爸買西紅柿是因為媽媽想要吃柿子拌白糖。</br>  媽媽有事沒回來,所以給你做了西紅柿炒雞蛋,這個西紅柿其實是給媽媽買的。</br>  在沒有爸爸親口確認的情況下,兩人的邏輯都說得通。</br>  這就是為什么秦律問跡不問心。</br>  言辭,邏輯,配合當事人行為,看起來都天衣無縫,但那不意味著就是真的。</br>  在秦律方方面面管制的秦國,秦人思維也有著明顯的秦律痕跡,始皇帝也是如此。</br>  今日沒有真憑實據,始皇帝不會信任蒙驁所言。</br>  但,蒙驁有。</br>  老將也盡力平息著自己情緒。</br>  雖然蒙驁脾氣火爆,性情直率,但他不傻。</br>  面前站著的嬴政是秦國的王,是天下的王。</br>  他不能當做自家親兒子,親孫子那么大罵。</br>  “屯留一戰,咸陽中從此有了一句‘你子類王弟’的咒罵話,長安君被詬病十年。”</br>  “蒙公是想說那五萬大軍并未兵敗,成蟜是設計讓郭開掌權這件事罷,此事成蟜已與朕言說。”</br>  “不,老夫要說的是,陛下用城池換長安君。這么一個天下人都以為是荒謬的行為,呂不韋為何沒有阻攔。”</br>  “成蟜被擒,一日不回秦國,秦國便顏面無光。于天下失顏也,呂不韋不得不同意。”</br>  “呂不韋從來不在乎這些,陛下在趙國那么多年,不是長安君奮力要求,呂不韋會接陛下歸秦乎?”</br>  始皇帝目光瞬間凝固,心神卻大受震動。</br>  他的邏輯不通了……</br>  而蒙驁的邏輯,通。</br>  始皇帝干癟地為自己邏輯找理由,道:“世易事變,人亦會變。”</br>  “那五萬大軍呢?陛下批閱的奏章上,有沒有五萬大軍是怎么兵敗戰死的?是水淹,還是中埋伏,還是火攻?”</br>  “五萬秦軍銳士,連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就這么放過去了。陛下是為長安君隱瞞,有意不去理會此事,那呂不韋為何也沒有理會此事?”</br>  始皇帝閉上雙眼,深深呼出一口氣。</br>  這件事,當年他沒有細思過。</br>  是啊,五萬大軍,足夠覆滅韓國了,這么一股強盛力量,呂不韋怎么會不過問呢?</br>  呂不韋看不過眼的,原來自始至終就只是朕……</br>  嬴政緩緩下蹲,重新正坐,以手覆面,遮擋住自己表情不讓蒙驁看見,機械的聲音自他指縫間流出。</br>  “繼續。”</br>  “那一夜,銅頭鐵臂,百戰無傷的披甲門,率先沖散呂不韋軍陣,陛下先前沒有聽過披甲門罷,趙太后勢力也沒聽過披甲門罷。”</br>  “能在咸陽隱藏下這么一股力量,只有掌管秦國軍政的呂不韋。披甲門,就是呂不韋為長安君訓練的親軍。”</br>  蒙驁今日,語不驚人死不休。</br>  一而再,再而三的打破始皇帝記憶固有印象。</br>  讓本已經覺得沒有什么能打擊到自身,心態調整平穩的始皇帝,再次心緒起伏不定,身軀顫了一下。</br>  “呂不韋一直想讓長安君為王,是以在長安君向其索要虎符時。雖然兵變在即,但呂不韋還是給了出去。”</br>  “趙太后讓呂不韋心腹嫪毐提前發動兵變,是讓呂不韋倉促了些。但掌管秦國軍政十多年的呂不韋再倉促,還能倉促到哪?”</br>  “趙太后聯絡我,要我帶兵入蘄年宮救駕之前,長安君就已派人將寶劍和虎符送到我的手中。沒有虎符,蒙驁能調動兵馬不超過一百。”</br>  “這點人談什么救駕,就是給呂不韋送菜!長安君堅決要陛下歸秦。陛下歸秦后,長安君又與莊襄先王言說,執意將王位讓予陛下。”</br>  “最后又將想要兵變扶長安君上位的呂不韋,親手鎮壓。陛下為王的每一步,都是長安君在爭。陛下這個王,是長安君爭來的!”</br>  “陛下曾與我手書,長安君若反,可讓王位!今日老夫想問一句,若是有人刺殺長安君,陛下如何處之!”</br>  老將一口氣將所有的話說完,拿起秦劍,劍尖朝下,用力下插在始皇帝身前桌案上。</br>  老將情緒怎么壓制也有些壓制不住。</br>  一想到城防軍說嬴成蟜今夜遇刺差點身死,老將的心中就是止不住的憤懣。</br>  “長安君今夜,險些身死!”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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