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拍攝任務順利完成。</br> 下午開拍前,導演李明洲給聞星澤和遲晏講完戲，繞著攝影器材轉了兩圈，突然唉聲嘆氣：“唉……”</br> 整個劇組沒人搭理他。</br> 道具布景組忙著檢查細節,演員們在讀劇本對臺詞,閑下來的化妝師們翹著蘭花指刷微博。</br> 李明洲：“……”</br> 李明洲覺得十分挫敗，又不甘心這樣。過了兩秒鐘,他醞釀好情緒，再次抑揚頓挫地嘆息：“唉——唉——唉——”</br> 在全劇組催促的眼光里,副導演不得不硬著頭皮上前打斷施法：“李導，怎么了？”</br> “我是擔心,”終于有人捧場，李明洲頓時小胡子都得意洋洋地翹了起來,做世外高人狀擔憂道,“小聞下午是第一次跟遲影帝對戲吧。”</br> 雖然聞星澤以前跟遲晏學演戲的時候,一定也和他對過戲，而且在《塵埃星球》試鏡時兩人還搭了一段兒，但那些和真正拍攝相比,還是差了十萬八千里。</br> ——在圈里,有九成以上的演員第一次和遲晏對戲時，都會有‘遲晏綜合癥’。</br> 有個說法是,好的演員會調動全劇組的情緒。遲晏絕對是這圈里最優秀的演員,但跟他對戲卻不是件輕松的事情：他太過‘完美’了,對戲的演員如果自身底子不夠,很容易被牽著鼻子走，完全跟不上遲晏的節奏。</br> 而且遲晏更是一種照妖鏡一樣的存在,會把對戲演員的一丁點缺點都無限放大。這就是‘遲晏綜合癥’了。</br> 甚至連業內許多數一數二的影后視帝都有這種情況,又何況是新人聞星澤呢？</br> ——“跟遲影帝合作之后,我的演技直線提升了不止兩個檔次。可以說，如果沒有這兩個月的經歷，就不會有我此時手中的獎杯，”某位影后在頒獎典禮上直言，“希望再次與遲影帝合作嗎？……呃，說實話，不太希望。”</br> 如果把演技比作高山，那遲晏就是每一個演員都想要越過、卻無法越過的珠穆朗瑪，在許多年后還會作為噩夢主角盤桓出現。</br> 而實際上，到下午真正拍攝時，情況卻比李明洲想的要好許多。</br> “……卡！”</br> 李明洲和副導演、跟組編劇一起看了一遍回放。</br> 這段講的是主角夏淮和仿生人在朝夕相處的過程中從最開始的互相猜忌，到平淡，再到日益親密后，夏淮某次收完破爛醉醺醺地回家，扔給仿生人一瓶酒。</br> 在短暫熾烈的時光里，兩個人有史以來第一次放下芥蒂、拋開國家與物種的身份，在天馬行空地聊起天。</br> 這是《塵埃星球》前期比較重要的一場戲，也是為前期的高潮鋪墊了——這場戲之后不久就是整個前半段的重頭戲，要用一鏡到底拍攝，可以說是全電影的靈魂所在。</br> 遲晏的表現無可挑剔。</br> 聞星澤的表現其實也很好了，如果對戲的演員不是遲晏，李明洲是會給他一次過的。</br> 但……</br> “不如就……過吧，”李明洲猶豫了一下，說，“其實也不錯了。”</br> 他這樣做倒也不是為了包庇或者放水，而是出于心態問題。以前就有許多演員就被遲晏綜合癥摧殘過，前期不給聞星澤樹立起信心的話，怕他后面心態整個崩掉。</br> 而且這一段拍的也不差，反正副導演和編劇他們根本看不出缺點。</br> “我覺得不能過，”旁邊忽然一道聲音插/進來，點評道，“這里夏淮的情緒根本沒到位，尤其是中間這幾秒的眼神，簡直出戲得一塌糊涂，很差勁，重拍吧。”</br> 副導演：“？？？”</br> 誰說話這么過分？！編劇震驚地轉過頭去一看，是聞星澤……哦，那沒事了。</br> 聞星澤抱著劇本，不知何時，已經湊到取景器邊看回放。</br> 聞星澤批評起自己來確實一點都不留情面，竟然和李明洲據理力爭了半分鐘，然后李明洲終于釋懷，哈哈大笑起來：“好，重拍，你到時候可別后悔！”</br> 李明洲去跟攝影師交流細節了，過了會兒，又忍不住和遲晏對視一眼。</br> 遲晏端著杯熱水，低著眼和聞星澤聊劇情，伸手幫他捋了一下額發，這時也忽有所覺看向李明洲。</br> 李明洲拍戲這么多年，親自要求重拍的演員，聞星澤是第二個。</br> 許多年前的遲晏，是第一個。</br> 他們連要求重拍時的表情都是一樣的，有股子不服輸不甘心的勁兒。</br> 聞星澤想要翻越遲晏這座山峰。</br> 遲晏和李明洲對視一下，就繼續和聞星澤說話了。而李明洲越看越覺得……遲晏看上去，好像還挺驕傲的。</br> ……遲晏是很驕傲，甚至有些自滿，只是不知該向誰去炫耀而已。</br> 任誰教出聞星澤這樣的學生，都會感到洋洋得意，更何況是遲晏。</br> 聞星澤看向他時的那個鋒芒畢露的眼神，那種光芒，每次想起來都能讓遲晏血液缺氧心跳放緩，慢到能清晰地聽見每一次震動回聲。</br> “……”</br> 遲晏這座山峰之所以這么多年都無人可越過，當然是有原因的。這就是一道以天賦、時間和付出橫劃出來的鴻溝，不是什么輕易就能填平。</br> “卡！”</br> “……卡。”</br> “暫時休息一下，卡。”</br> 接下來的整整兩個小時，他們都在重拍這個片段，要么就是李導不滿意、要么就是聞星澤不滿意、要么就是遲晏不滿意，這個片段成功刷新了《塵埃星球》開機以來的重拍記錄。</br> “小聞，你的基本功其實沒有問題，”李明洲重新看了一遍最新的回放，終于說，“可能還是差一點感覺……這樣，今晚恰好是平安夜，我給你放個假。”</br> 劇組本來熙熙攘攘，即使疲憊，該做的準備工作還是要繼續。</br> 一聽‘放假’二字，所有人都豎起了耳朵。</br> 李扒皮還知道給人放假？！</br> 但聞星澤卻不那么開心，甚至有些沮喪，感覺自己拖了大家后腿。</br> “不是給你特殊待遇，”李明洲不想聞星澤誤解這點、有情緒，拍拍他的肩說，“我們之前拍攝效率比預想的要高得多，本來就省了很多時間，給你放假讓你找找感覺，據我經驗來看，比強行逼自己拍出來要好……對了。”</br> 李明洲說著又想起來：“我一個朋友在臨水公館那邊開了個平安夜宴會，沒有媒體的，就是老朋友和年輕小輩聚聚，之前還跟我說想邀請你……”</br> 也不知道季夢是通過什么途徑知道的聞星澤，但當時李明洲考慮到他們在拍戲，估計沒空，就幫聞星澤回絕了。</br> 這種時候，聞星澤哪有那個心情出去慶祝平安夜呢：“謝謝李導，不過我想回去自己讀劇本，宴會就——”</br> “她叫季夢，小聞你認識不？”李明洲補完了這句話。</br> “——就挺不錯的，我愿意，今晚幾點？”聞星澤立刻改口。</br> 眾人：“……”</br> 草。</br> 在場的不少演員都差點撲通一聲跪下了。</br> 活化石級別的女神影后啊，二十年前就已經是中國電影史傳奇的女人，怎么會不認識？！</br> 雖然今年五十多歲的季夢已經隱退轉幕后很多年了，但余威仍在，而且遲晏在初開始拍戲時也受過季夢的指點，和李明洲一樣算是啟蒙人物。</br> 聞星澤倒不是趨炎附勢，也不想借宴會拓展什么人脈沾什么光，但他確實是想見見季夢。冥冥中聞星澤有種預感，這會成為他突破此刻困境的關鍵！</br> 李明洲：“行，那我跟她說一聲……對了，七點開始。”</br> 他們拍攝基地建在首都近郊，趕回去坐車也要一個多小時，那聞星澤現在就得出發了。</br> 于是就這么決定了。</br> 遲晏一言不發地去給聞星澤拿了圍巾，幫他圍上，司機就在不遠處等著。劇組里又更安靜了，大家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br> 雖然之前也有猜測，但是遲影帝和聞星澤之間這氛圍和互動，嗯？！</br> 雖然往上鋪天蓋地都是什么師徒情深忘年之交，但真在實地看他倆的相處模式，看不懂的要不就是母胎單身要不就是瞎。</br> 聞星澤跟導演和大家道了別，然后遲晏剛要上車，李明洲一個箭步上前攔住。</br> 遲晏眼神迷茫：“？”</br> 李明洲眼神同樣迷茫：“？？？”</br> “我給小聞放假，又沒給其他人放假？！”李明洲對遲晏竟然能如此厚顏無恥光明正大地逃班感到震驚，“晚上還有你的戲啊。”</br> 遲晏眼神依然迷茫：“可是……”</br> 李明洲對車吹了個口哨：“走！走！！！”</br> 邁巴赫載著聞星澤一溜煙消失在路的盡頭，噴了劇組各位一臉的汽車尾氣。</br> 遲晏：“……”</br> @</br> 晚上七點，臨水公館。</br> 門口是豪華的噴泉，門童分立兩側，停車坪上各式豪車兩列排開。但倒是沒有那種富麗堂皇、觥籌交錯的氛圍，來往的賓客都顯得很隨和，女士也沒有穿晚禮服。</br> 和李明洲說的一樣，這是個私人宴會。季夢季影后早年在好萊塢闖蕩，結識的一批圈內圈外的好友，到現在大多已是各界數一數二的人物了，過節時還是會拋卻什么身份地位，平平淡淡開開心心地坐下來和老友喝一杯。</br> 當然，除了好友，還有一些季夢指導過或者看好的小輩，和各家帶來的兒子女兒——按季影后的說法，一個宴會沒有點年輕人總歸是很無聊的。</br> 門口停著輛很酷的摩托。</br> “好酷啊……”聞星澤旁邊，剛剛從蘭博基尼上下來的一個男生圍著摩托轉了兩圈，哈喇子都快流下來了，“AJS！”</br> 聞星澤剛剛還沒看清，拐過個彎，兩眼同樣冒出桃心：“AJS！！！”</br> 滴，對上暗號了。</br> 聞星澤和那個男生互相看了兩眼，在短短半分鐘內就建立了非常深厚的友誼。</br> 重機車就是每個男人男孩的終極浪漫、人生理想，眼前這輛曾經象征著一個時代的兩輪超跑，開放式框架，雙引擎……售價超過五千萬，早就是博物館的貴客了。</br> 怎么會停在這里？究竟是哪位大佬的？</br> 除了他們倆，周圍還有不少男士在旁邊偷偷打量著，或者干脆拿出手機來拍。看來大家都差不多。</br> 聞星澤敢打賭，這場宴會的所有男人都會忍不住多往門口看兩眼，一整晚心不在焉也有可能。</br> “你是聞星澤！”那個男生和聞星澤暢聊了十分鐘重機車，自我介紹之后，兩人恰好走到光亮處，男生再次喊叫起來。</br> 聞星澤：“啊？”</br> “我很早就想認識你了，哈哈，”男生邊說著邊推開門，“你等會兒會被圍攻的，注意哈。”</br> 聞星澤：“啊？？？”</br> 來不及多問什么，門被推開了——一樓人不少，放眼望去都是一線演員，當紅編劇，超模。</br> 而最先注意到這邊動靜的，竟然是老熟人。</br> “阿澤！”</br> 方如雪本來在和人聊天，剛看見聞星澤就驚喜極了，幾步走過來：“我沒聽姑媽說還邀請了你，真是……”</br> 上次見方如雪應該還是在錄《幻想游輪》的時候，一晃眼大半年都過去了，方如雪還戴著那根玉簪子。沒想到能在這里碰上，還真是挺有緣分的！</br> 而且，方如雪竟然是季夢的侄女？！</br> 聞星澤：“！”</br> 聞星澤同樣很高興，剛想和她多聊幾句，突然發現一樓許多視線都集中在他身上。然后，整個一樓逐漸安靜了。</br> 下一秒，人群再次動了。</br> 就像喪尸圍城那樣，不少賓客端著香檳，禮貌又高興地往聞星澤這邊靠來：</br> “久仰！真人竟然比照片還帥！”</br> “早就想認識你了，哈哈……小聞啊，聽說你跟遲影帝是師徒？”</br> “菠蘿報那群狗仔竟然被你制得服服帖帖——”</br> 在場的都是季夢邀請的人，性格不壞，而且圈里本來就不是像小說電視劇說的那樣處處排擠勾心斗角——至少這里不是。</br> 像聞星澤這種長得好看，有實力，而且神奇般的和遲影帝關系很好、甚至連菠蘿報都不敢亂編他黑料的明星，當然大家都喜歡且樂意和他結交了，畢竟只有好處沒有壞處。</br> 只是聞星澤性格使然，再加上忙碌，大家幾乎沒有在什么社交場合見過他，這還是頭一遭！</br> 大家都很熱情，聞星澤一時都有些應付不過來了。</br> 方如雪在旁邊，同樣很高興見到老朋友了，給聞星澤提議：“阿澤，不如給大家吹個嗩吶熱鬧熱鬧吧！”</br> 眾人興高采烈：“對啊對啊！”</br> 聞星澤：“……”</br> 聞星澤：“？”</br> 平安夜？嗩吶？？</br> 是他有問題還是這群人有問題？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