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萬三千五百一十九塊墓碑,”遲晏說，“每一人，都是我殺的。”</br> 螢火在無人可見的角落悄悄生長,氧氣的稀缺抑制了細菌滋生,反而讓墳前的雪白花束暫停在生命最熱烈一刻,像盛放。</br> “造神計劃。”</br> ——幾十年前，在混亂的時代,有名叫“造神計劃”的科研項目曾大行其道。</br> ‘神’曾是實際存在的,這從許多族群的歷史里也能窺見端倪,在傳說中，神是絕對強大的、是凌駕于萬物之上的、能渡一切災厄的。</br> 這是被神所拋棄的世界,但時代的科學家,想要將神以仿生人的形式復活。</br> 這簡直是用肥皂泡吹出來的空中樓閣，卻依然有許多人狂熱地吹捧它，擁護它，仿佛樣能實際握住什么美夢。而其中最為瘋狂，‘成’也最為顯著的，是位于當時卡麗爾星的地下實驗室。</br> 一年，以卡麗爾星實驗室的設計為藍本，荒星E15號為基地,大批大批的仿生人在流水線中被制造出來。</br> 聞星澤曾在《荒蕪：王之覺醒》的知識資料卡片里讀到過：</br> “現在已徹底滅絕的仿生人,是一時代的悲劇。他們擁有人類一模一樣的外表,情緒，大腦構造，痛覺系統——唯一的區別是，他們各方面的能力，都遠遠強于人類,因為他們是‘神’。”</br> “在長達十年的研究中，造神計劃曾有過十分喜人的成，他們甚至制造出了各方面都完全趨近于‘神’、可以不借助任何媒介進行位面躍遷的體，可惜的是該體在擬人情緒方面產生極大缺陷，最終被判定為失敗品銷毀。”</br> “而也是在這十年間，被創造出的一共23520仿生人，已投入使用，并且迅速融入了社會。憑借極高的智商工作能力，以及與人類無異的情感系統，他們與原住民相處融洽，很快擁有屬于自己的朋友、戀人甚至家庭……”</br> 十年比任何人所能想象到的烏托邦還要美好。</br> 同仿生人這計劃本身，以夢境為肥料，從貧瘠土壤里抽條而出纖長的罌/粟花。</br> 直到銀河紀元412年，在最趨近神的樣本被判定為‘失敗品’的同一時間，突然出現一例仿生人謀殺事件。一位女性仿生人，在三月的預謀后，殺死了自己出軌的丈夫。</br> 這顯然是違反機器人三大原則的。</br> 這件事情結合在一起，加上一些長年積攢下來的問題：比仿生人在各領域的優異表現，造成其他種族失業率上升，又比仿生人因身份特殊性而獲得的一些特權，讓人眼紅嫉妒。</br> 這一切的一切結合起來，很快引起了全宇宙的恐慌——本來是極其混亂的時代，沒有穩定的政/權，再荒謬的話被說多幾遍都會有人相信：</br> “仿生人的存在危害到了全宇宙所有族群的利益，他們太過強大了，嚴重擾亂了社會的秩序！”</br> “他們已出現了違反機器人三大原則定律的行為，怎么保證未來不會更加過分？”</br> “造神計劃本身是錯誤的！這是瀆神！！！”</br> 這種呼在當時宇宙聯盟的默許下，越來越高。</br> 最后，所有進行造神計劃的實驗室都頂不住壓力，向外界宣布決定回收所有仿生人，并進行妥善處理。</br> 當然，所謂“妥善處理”其實是進行集中銷毀，但又不是普通的銷毀。畢竟可是仿生人，整宇宙最尖端的科技，投入了無數人力物力資源不說，每一仿生人身上的零件、芯片中樞都是極其寶貴的材料。</br> 他們的造神計劃已失敗了，投入的費都收不回來了，當然要為以后做打算。</br> 于是科學家們決定將所有仿生人秘密召回，然后拆卸下他們的所有零件與芯片，售賣或用作他途。仿生人們是不會死亡的，他們的靈魂意識存在于每一塊芯片里，能這樣忍受著永無止境的痛苦，徹底被剝奪作為一人的權力——</br> 這計劃在多方商討后，被確定在銀河紀元413年12月2日，秘密執行。</br> @</br> 仿生人4130125號，是一沒有名字的失敗品。</br> 他是在銀河紀元413年一月份被制造出來的。</br> 每一仿生人都會擁有自己的名字，同時在身上烙印下自己的出廠編號，作為生日——但4130125號并不是這樣，他在整實驗室的殷切期盼中醒來，但在獲得生命后的短短半小時內，便被判斷為了失敗品。</br> “擬人感情系統嚴重故障，”實驗室中最有話語權的學搖了搖頭，為這仿生人宣判死刑，“各方面機能都遠遠超標，已達到‘神’的領域，但感情極其淡漠，不具備正常價值觀——這將是極大的隱患，必須盡快銷毀。”</br> ——“他是失敗品。”</br> ——“雙銀色的眼睛……讓人感到惡心戰栗，被他盯著看的時候，骨髓都在發冷。”</br> 剛具有體意識時，他所聽到的便全是這樣的話。</br> 4130125號曾認為‘失敗品’是名字，因為所有人都這樣稱呼他，于是他也這樣稱呼自己。</br> 在具有生命的第三十分鐘便被判定了死刑，對此，失敗品并沒有任何特殊感覺。他是失敗的，不具有價值，不具有價值的存在應該被抹殺，這是理所應當的事情。</br> 然而，他卻并沒有同所有人預想的樣死去。</br> 將他制造出來的科學家，因為不甘心自己唯一的杰作這樣被徹底銷毀，在失敗品被抹殺的前夕，想要剖開他的血肉、將大腦里的中樞芯片生生拆卸下來用作進一步研究。</br> “雖然是失敗品，”科學家說，眼神古怪又狂熱，“但這中樞芯片還是有些用處的，反正失敗品也不會疼。”</br> 但他錯了，失敗品也會感覺到疼。</br> 很疼。</br> 他曾聽其他仿生人說，科學家與仿生人像是親人一樣的關系。科學家賦予他們生命，科學家是他們的造物，仿生人愿意盡全力來報答科學家。</br> 是這樣的嗎？失敗的仿生人看著眼前的科學家，產生了類似困惑的情緒。</br> ……等失敗品反應過來時，位科學家已倒在了血泊里，而整實驗室的警報尖銳作響。</br> 失敗品本來沒有想逃亡，但被銘刻在仿生人基因芯片里一的求生欲，再加上這種困惑，讓他突然想活的更久一些——也不需要很久，十月，十月之后他會自己死去。</br> 銀河紀元413年12月25日，是他為自己選擇的死期。</br> 憑借著完全等同于‘神’的能力，他很輕松從實驗室逃了出去，躲開通緝令的追捕，開始了漫無目的的流浪。</br> 生命中這短暫的十月，失敗品去了很多地方，其中停留時間最久的一顆星球，是距離卡麗爾星非常遙遠的一顆荒星。</br> 他一開始是去里的垃圾回收站搜尋一些物資，并沒有打算久留。</br> 但是顆荒星上，有一小小的……‘國家’。</br> 毫無戒心的、過分天真的幼小國王，一群被全宇宙通緝的殺戮機器人，還有幾十被原屬國家驅逐的侏儒。真是古怪的組合。</br> 國王會死。失敗品這樣想。</br> 仿生人一樣，殺戮機器人也是科技的另一悲劇產物，他們無法正常人一樣生活。不要提人類建立什么‘親情’、‘家庭’。</br> 更何況還有些被全宇宙當做大麻煩的侏儒。</br> 抱著一種說不清的心態，失敗品在這荒星停留了一段時間。當然，他很好地隱藏了自己的行蹤，連最強大的殺戮機器人都并沒有發現。</br> 從五月份到十一月份，整整六月，荒星也邁過盛夏、深秋，進入一年中最為嚴寒的冬季。</br> 失敗品冷漠地旁觀著一切：</br> 7月12日，資源豐富氣候適宜的盛夏，在侏儒們的幫助下，國王完成了對機器人們的整體修繕，他們不再會在半夜因為能量不足與無規則泄露而感到疼痛寒冷。</br> 殺戮機器人們學會了家務、廚藝……以及許多無用的技能。</br> 10月24日，深秋，小小的國王靠拼湊販賣廢品攢夠了錢，帶著機器人們侏儒悄悄去了一趟鄰近星球的集市，采購物資并進食。這一群通緝犯很快被周圍人認了出來，乘著二懸浮器狼狽地落荒而逃。</br> 回到荒星時，他們看見了高磁緯地區神秘的、浩瀚壯闊的弧壯熒綠色極光——失敗品人認為不算多么罕見特殊，在人類定里也談不上格外美麗，但小國王機器人、侏儒們卻顯得高興極了。</br> 小國王開開心心地擁抱了他的臣民，然后將釀好的酒拿出來喝。</br> 天晚上恰好降溫，機器人與侏儒們都整夜沒有入睡。</br> 平均每隔半分鐘——更準確一說，是29.27秒，會有一機器人或侏儒鬼鬼祟祟地‘路過’小國王窗外，確認他是否有蓋好被子。</br> 11月1日，入冬的第一場雪，也是這國家的光賜節。他們舉行了宴會。小國王悄悄給每人的枕頭下面都放了禮物，回來的時候鼻尖凍得通紅，卻顯得很快樂。</br> 他穿的衣服明顯不夠多。失敗品忽然有些不高興。</br> 也是這天，失敗品決定啟程回到卡麗爾星，距離他定下的死期已越來越近了，從哪里開始要在哪里結束。</br> 他離開的時候，光賜節宴會剛剛開始。他最后一眼看到侏儒們端著熱騰騰濃稠的奶油菌湯分發給大家，而小國王側著眼，在聽機器人笨拙地講一些無聊的笑話。</br> 失敗品對人類的外貌是沒有什么分辨力的，這跟他的擬人情緒缺失有關，但最后一眼，忽然記住了小國王的長相。</br> ——是荒廢星球矮小的房子，窗框爬滿綠藤，落日的光照射進去。小國王的皮膚很白皙，瞳仁分明，澄澈的褐色暈出一金色，淚痣是淡紅的。漂亮得像櫥柜里的翻糖人偶，卻比鮮活。</br> 很好看。</br> 不知道機器人說了什么，小國王很快笑起來，星星一樣。失敗品忽然不敢再看，轉身匆匆離去。</br> 后來他查了詞典，覺得自己當時的情緒可以定為羨慕。</br> 但更久遠一的后來，他再次想起這件事，又覺得不是羨慕，更準確一說，是‘嫉妒’。</br> 他嫉妒小國王的臣民，嫉妒所有能待在他身邊的人。</br> 嫉妒得要瘋了。</br> @</br> 存在了短短十年的仿生人，生得轟烈熱鬧，死得悄無息。</br> 時至今日，有非常非常偏門的史，才會記載這一段歷史，也有寥寥幾行冰冷的字。</br> ——12月2號，X901號實驗室嘗試召回所有仿生人并處決。仿生人及仿生人家屬們激烈反抗，企圖掀起宇宙規模的戰爭，X901號實驗室雖然損失慘重，但最后仍然成功執行計劃，</br> ——12月3號，上午十將正式開始對仿生人的拆除、芯片零件循環利用工作。仿生人將在整拆除過程中保持自我意識，因此被某些人權組織反對。但全宇宙以97%的支持率通過，拆除計劃繼續進行。</br> ——同天，曾逃走的實驗失敗品竟然重回實驗室，阻撓回收過程的進行。失敗品將共計23519臺仿生人全部殺害，未留下任何零件與芯片，全宇宙為之震怒。X901號實驗室發布高額通緝令，失敗品逃亡。</br> ……后來。</br> 甩掉追兵后，失敗品撐著最后一絲力量進行了空間躍遷。并非有意，但在瀕死之時，他所能記起的最后位置是有著不么好看極光的、荒蕪的國家。</br> 他并沒有打算活下去，是想再看小國王一眼，想哪怕能在對方記憶里留下一星半的痕跡，好像也不錯。</br> 再后來，在遙遠的宇宙另一端，荒廢星球的垃圾回收站。</br> 這里氧氣稀薄，月色也很冷。</br> 在生命即將走到盡頭之際，仿生人聽見了腳步。有人將他從廢墟里挖了出來，是小國王，仿生人立刻確認了這，盡管他甚至連眼睛都睜不開。</br> 他的眼睛，或說視覺系統，已被徹底破壞了。</br> 在殘存意識的最后一秒，他聽見了小國王的音，有些緊張，很好聽的音——</br> “你還好嗎？能聽見我說話嗎，這救你，別擔心，”小國王迅速觀察了一遍他的傷口，安靜了片刻，虛張勢道，“區區……區區致命傷。”</br> 失敗品：“……”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