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靈祭司在旁邊站著看了一會兒,制片誠惶誠恐地跟著。然而又過了一會兒，夏亞接到了某個通訊，他看了幾秒后,又叮囑了聞星澤幾句,便走出去了。</br> 聞星澤終于從‘婆媳見面’的恐怖場景中解脫出來,將注意力集中在劇本上。</br> 雖然這試鏡的整段戲不長，但聞星澤一開始并沒能特別專注。因為過于緊張,整個大腦擠滿了各種各樣紛亂的想法。</br> 比如李明洲導演怎么會看上他。雖然聞星澤一開始聽說‘李導想跟你聊聊’時,多少猜到是跟試戲有關,但誰能想到試的是主角啊！</br> 比如遲老師怎么在這里。</br> 比如萬一真的可以拿到這個角色……</br> 但這些胡思亂想只持續了短暫的十幾秒。看著試戲劇本上的字，聞星澤只感覺周圍的世界逐漸安靜下來,最后徹底寂靜。</br> 他像是進入了另一個毫無干擾的世界,只有那些字符逐漸揉碎又重組地浸入腦海里，他閱讀速度快得出奇，這是一種能將演員潛力發揮到極致的狀態。</br> 五分鐘轉瞬即逝。</br> 李導說：“試戲的劇本看過了吧？”</br> 聞星澤點頭點頭。</br> 遲晏：“嗯。”</br> 李明洲看遲晏，忍不住說：“你剛剛明明一直盯著人家小聞看……”而且他都沒給遲晏這段的文件呢，之前拿給他的是小演員的試鏡劇本。</br> 遲晏面色不變，接過聞星澤手中的劇本，迅速從上到下掃了一遍，又將劇本還給了聞星澤。</br> 他重復道：“嗯。”看完了。</br> 眾人：“……”</br> 淦。</br> “咳,”李明洲清了清嗓子,“沒有別的問題,那我們就開始吧。”</br> 整個房間內的人不約而同停下了所有動作，屏息。</br> 許多視線落在兩人身上，像是用顯微鏡在觀察微生物一樣，說不清是審視還是好奇的意味更多些。</br> 遲晏從座位上站起來，食指輕輕按了一下聞星澤額頭。</br> 在遲晏教聞星澤演戲、和他對戲的時候,這個動作是開始的訊號。</br> 遲晏是個非常嚴格的老師，聞星澤幾乎條件反射地就進入了狀態，甚至都沒有余裕去感到緊張。</br> 然后，遲晏在椅子上坐下，眼睫微微下垂。</br> 聞星澤醞釀了一下情緒，后退了兩步，將襯衫袖口挽起來些，打著哈欠懶洋洋往前走。路過了遲晏身邊時，聞星澤頓了頓，幾秒后才轉過頭來。</br> 他的膚色本就白皙，身形又是介于少年與青年間的瘦削挺拔，配上那倦怠中略帶陰鷙的神色，竟一下就有種近似病態的蒼白意味了：“喂。”</br> 聲音中還帶著些恰好的沙啞。</br> 導演和編劇一下子就坐直了。</br> 一夜之間從巔峰因為殘疾退役、淪落社會底層的夏淮，不再是那個天之驕子，而是個暴躁、易怒、陰晴不定的垃圾回收小販。</br> 聞星澤這盛世美顏，再加上他那性格，總是很顯得可愛又可親的，即使是《遇龍夜》中黑化的衡之也是個鋒芒畢露的角色，總而言之，聞星澤是個和‘平庸’‘惹人厭’完全挨不上邊的人。</br> 但他此時的表現出乎意料的好。</br> “……喂。”</br> 說到第二聲時，遲晏才抬眼看向聞星澤。</br> 雖然具體也說不上來，但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遲晏給人的感覺已經大不一樣。連眼底的情緒都完全消失了，視線也不聚焦再某處，呼吸與微動作變得規律而機械。</br> 這完全是一個即將廢棄的、有些笨拙的仿生人，他微笑起來，一板一眼道：“您好，請下達指令。”</br> 眾人不禁咋舌。遲晏就是遲晏，快十年的影帝了，這功底是沒話說的，他們甚至仿佛能聽見那種咔噠咔噠的發條轉動聲音，深埋在仿生人的骨骼血肉里，日漸遲鈍腐爛的電線零件……</br> 同時大家也開始為聞星澤捏了把汗，和這種頂尖演員對戲的壓力可不是一般的大，而且遲晏根本沒有顧忌收斂什么。</br> “我見過你，”聞星澤一副很不耐的模樣，眼睛卻緊緊盯著遲晏，“在第三戰場，緊急撤離的時候……”</br> 遲晏仿佛只會重復一句話：“您好，請下達指令。”</br> 聞星澤逐漸煩躁起來，那雙淺色的眼睛顯得薄涼，滿是探究和斤斤計較：“聯盟那邊沒有垃圾場？怎么把你丟這里來了，還是說你是臥底？”</br> “您好，請下達指令。”</br> “你這剩下的零件和核心中樞芯片，拆下來還能賣不少錢，夠我和B18號多活幾個月了，”B18號就是和夏淮相依為命的小機器人，但因為程序故障，B18號陷入了不知期限的休眠，“我已經聯系了回收站的商販來，你有什么遺言，趁現在趕緊說。”</br> “您好，請下達指令。”</br> 仿生人仍是微笑。</br> “……”聞星澤忍無可忍。</br> 他伸手拽住仿生人的衣領，讓對方站起來，聲音里怒意熾熱：“起來，別給我裝傻！你這個——”</br> 劇本中的這里，夏淮突然的暴跳如雷要讓所有人都嚇一跳，他是個陰晴不定的青年。</br> 聞星澤的爆發力顯然是足夠的，甚至是讓人吃驚的，導演都忍不住稍稍往后靠了些。聞星澤和遲晏的演技上仍然存在差距，但兩人對戲時聞星澤卻并不落在下風，竟然勢均力敵。</br> 然而……</br> 身高近一米九的仿生人順著聞星澤的動作起身，垂下眼，溫馴而迷茫地看聞星澤：“抱歉，請再重復一次，我沒有聽懂您的指令。”</br> 勉強一米八的聞星澤不得不仰視他：“……”</br> 聞星澤秒慫：“……算了，你坐下。”</br> 氣勢一下子就沒了。</br> 這回仿生人聽懂了，乖乖坐下。</br> 兩人相對無言。</br> 場面一度十分尷尬。</br>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在座的人都忍不住笑了起來，劇本里是沒這個片段的，是聞星澤按照實際情況即興發揮了一段</br> ——仰著頭放狠話威脅確實會有點格格不入，而這段即興卻很有意思，不僅有笑點，還讓夏淮這個人物顯得討喜了些。</br> 《塵埃星球》的目標本來就是要叫好又叫座，并非曲高和寡的純文藝片，這種穿插著的笑點橋段是必不可少的。</br> “……”</br> 這一整段都是夏淮與仿生人的對峙，而原本打算立刻把仿生人拆零件芯片賣掉的夏淮，也在這段戲中改變了主意，決定將仿生人留在自己家觀察一個月情況，并讓仿生人為自己打工干活。</br> 聞星澤和遲晏的這段試戲交鋒你來我往，堪稱精彩。滿室的人注意力全都被牢牢吸引著，在這短短幾分鐘內甚至忘記了這是一場試戲，就像在看電影那樣津津有味地觀看起來。</br> 而且就在李明洲已經很滿意了的時候，在最后，竟然還有畫龍點睛之筆。</br> 這幕戲的結尾，各自心懷鬼胎的夏淮和仿生人暫時決定住在一起了，而夏淮則當即開始傲慢地對仿生人頤指氣使：</br> “等會把我的衣服洗了，晚飯我要吃番茄蛋包飯，等我回來的時候，家里的地板上不能有灰塵……對了——”</br> 說著聞星澤做了個推門而出的動作，仿生人有些局促地亦步亦趨跟著他，走到門口。</br> 聞星澤再次露出了不耐的表情，仿生人于是不再跟了，回去做家務。聞星澤單手握著門把合上，他習慣性地伸手要去關燈，很快意識到不需要關燈。</br> 夏淮的左手是假肢，聞星澤動作很生疏地蜷縮起食指，收回手。</br> 聞星澤回頭看了一眼，琥珀色眸子里的漠然和敵意就在這短暫的幾秒中逐漸褪色。</br> 天光黯淡，幾縷光側進他瞳中，讓人終于想起他今年也才不過二十多歲，如果沒有參軍沒有戰爭，不過是個孩子罷了。</br> 在今天之前的整整三百天，除了垃圾回收站通過星網可以聯絡到的AI商販，無論是閑聊、溝通、甚至是爭吵……都沒有。整整三百天了，沒有任何人與他講過任何一句話。</br> 而今天是夏淮的生日。</br> 聞星澤維持著面無表情，邁步出門時，忽然紅了眼眶。</br> “……”</br> 李明洲差點拍案叫絕！</br> 這最后一段毫無臺詞和獨白，但聞星澤對肢體語言、微表情的把控堪稱絕妙，最主要的是那個眼神的波動和變化。沒有太過夸張，甚至是有些收斂的，但恰到好處地讓人抓到了那一點點微妙的情緒。</br> 甚至不需要任何旁白和劇情的解釋，光是這默劇一樣的畫面都能看得人心口生疼！李明洲已經可以想象到這一段將要怎么剪輯了，只需要簡單的渲染和bgm，簡直可以亂殺……</br> 因為角色設定的原因，夏淮這個主角在前期劇情還未展開時，可以說是很不討喜的。他顯得不那么優秀，有些小心眼，脾氣還很壞，因此這就愈發要考驗演員的功底和表現力了。</br> 這也是李明洲遲遲沒有決定人選的原因之一。</br> “……好！”李明洲給出了這個評價，礙于身份原因不能再多夸幾句。</br> 看完這段表演，在座各位心中也基本有了抉擇和判斷。李明洲側頭去和副導演、編劇交談了幾秒，然后招手對聞星澤說：</br> “小聞，這次試鏡挺突然的，辛苦你了，你的表現力確實非常強，我們想再加試一段，可以嗎？”</br> 聞星澤正慢慢出戲，剛剛他整個人的狀態都好到不可思議，幾乎回到了拍攝《遇龍夜》時最巔峰的那個狀態，不要說旁觀者，連他自己都久久沒能回過神來。</br> 剛清醒過來，就聽見了李明洲這句話，聞星澤當場就呆住了。他本來確實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來的，就當練習了，因為確實是沒想到大名鼎鼎的李明洲李導真能看上自己、還直接給他一番主角的位置。</br> 但看這樣子……好像有戲啊……</br> @</br> 繆斯帝國，某個小行星帶正中央。</br> 這是個龐大的建筑物，內部劃分了四百五十個如蜂巢般的小實驗室。和天然存在的、羽族所居住的天空城不同，這個建筑物完全是由人造的。它不借助任何星艦與平臺、空間站便懸浮在宇宙中央，是空間建筑科學最大的奇跡之一。</br> 它屬于侏儒族那位偉大的科學家。</br> 此時，整整四百五十塊懸浮半透明屏幕上都浮現了同一句話：</br> “曬娃任務還未完成，還差一點點就可以獲取獎勵啦，請家長們再加把勁哦~”</br> 和之前他們完成過的主線、支線任務不同，這次隱藏任務‘曬娃任務’并沒有非常明確的任務指標。就在剛剛，從崽崽在吃棒棒糖到試鏡的整個過程中，代表任務完成程度的進度條一直在往前走，但最終卡在了99%，不再前進。</br> 按照他們的理解，夏亞和制片介紹崽崽顯然是在‘曬娃’，但除此之外其他標準就說不清楚了，因為說不清楚，所以反而不知道該怎么完成任務。</br> 這讓家長們感到不解，還有一點點焦躁。</br> 小機器人們垂頭喪氣地在實驗室間穿梭，一次次發出提示音：</br> “未完成……”</br> “任務未完成，任務未完成……”</br> 所有實驗室的正中心，是一間臥室。這間臥室堆滿了被子，不僅這間臥室，整個建筑物中每一間實驗室都放了昂貴而珍稀的柔軟織物當做棉被。這些看上去與極具科技感的實驗室格格不入的東西，顯然不是為了睡眠需求很低的侏儒族準備的。</br> 許多年前，陛下來這里考察參觀時，曾經因為困倦而直接倚靠著冷冰冰的實驗儀器睡著了，頰側被儀器壓出了兩道紅痕，可憐又可愛。</br> ……也是那時，居住在這里的、那位侏儒族偉大的科學家終于意識到，自己研究的東西對于崽崽來說究竟有多枯燥。</br> 自那以后，每一個實驗室里都會準備寢具和被子。</br> 而此時此刻，從臥室中央的棉被中，鉆出來一個小小的男孩。所有小機器人頓時簇擁而來，焦急的提示音嘰嘰喳喳此起彼伏：</br> “任務未完成”“未完成”“任務……”</br> “閉嘴。”</br> 男孩終于咕嘟了第一句話。</br> 小機器人們登時噤聲。</br> 男孩戴著口罩，只露出一雙神情不悅的眼睛，黑卷發在腦后束了個小揪揪。和所有侏儒族一樣，他的皮膚是種常年不見陽光的蒼白，這讓他那雙翡翠色的眼睛幾乎有些驚心動魄。</br> “……廢物。”</br> 男孩又咕嘟了第二句話。</br> 這句話當然不是說機器人，而是在說那個熱愛炫耀的精靈族祭司。太菜了，實在太菜了，連個曬娃任務都完成不了，男孩想，還不如讓自己去。</br> 當然他絕對沒有吃醋的意思。</br> 唯一的好事是，崽崽看樣子基本已經可以拿到《塵埃星球》的角色了，意味著他們隱藏任務的額外獎勵絕對可以拿到……</br> “喂，”男孩直接撥了通訊給那個讓侏儒討厭的精靈，“你聽我說……”</br> 夏亞直接掛斷了通訊。</br> 男孩：“……”</br> “沒禮貌。”</br> 男孩懨懨地繼續咕嘟道。</br> 既然如此，他只能用自己的方法了。</br> 男孩面前展開光屏，他的手指非常稚嫩雪白，甚至肉嘟嘟的，寫起代碼來卻比最熟練的程序員還要夸張迅速。</br> 而其他屏幕上展開的是《崽崽養成計劃》的畫面，在《塵埃星球》的試鏡流程中，崽崽的加試已經開始了。</br> 聞星澤在試鏡中的表現讓編劇和導演都非常滿意，加試是決定他能不能最終獲得這個角色的最后一道關卡。或者說，進一步測試一下他和夏亞這個角色的相容度，還有聞星澤其他方面的能力，比如隨機應變啊、臺詞功底之類的。</br> “……”</br> 劇組辦公室內。</br> 勞模遲晏再次被叫出去看小演員的試鏡。</br> “加試內容大家有什么提議嗎？”李明洲問編劇和制片，“總不至于是才藝表演吧。”</br> 而編劇忽然靈機一動，問聞星澤：“如果你是夏淮，擁有和自己相依為命的AI，你會怎么喚醒他？”</br> 《塵埃星球》里夏淮的AI，也就是這次試鏡找的小演員，可是劇情和主題中很重要的一環。</br> 聞星澤還真沒想過這個問題。</br> 他努力思索了好幾秒，在眾人期待的眼神中，硬著頭皮說：“……‘嘿，siri？’”</br> 所有人：“？？？”</br> 而，就在聞星澤話音剛路的下一秒。</br> 整個辦公室所有人的手機屏幕都亮起光。</br> 一道稚嫩的聲音從四面八方響起，奶聲奶氣的，語氣卻帶著像是家長對小孩的縱容：</br> “有什么可以幫助你的嗎，崽？”</br> “……”</br> 《崽崽養成計劃》。</br> 所有家長忽然發現，卡在99%的曬娃任務進度條，在此時此刻，終于緩緩再往前挪了一格。</br> ……任務，成功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