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萬米深處。</br> 整個賭場內都鋪滿了厚厚的暗紅絨地毯,墻壁上懸著彩繪壁燈,匆匆來往侍者與工作人員也多是由智能機器人擔當,客人們的隱私得到了最大程度的保證。</br> 聞星澤將行李寄存好,披上斗篷,戴好面具,就邁入了大門。</br> 這里提供的純黑斗篷非常寬大,面具也只露出眼睛的位置,而且配備了微型變聲器。</br> 身形、面貌、聲音這三項特征被掩蓋,基本上只要不主動泄露,甚至其他人連你的種族都無法判斷——當然,像侏儒族的身形矮小,人魚族即使變成雙腿也有耳鰭,這些明顯特征是無法遮蓋的。</br> 墻上掛鐘指向晚上六點。</br> 這正是賭場逐漸開始熱鬧的時候,兌換籌碼的地方排起了小長龍。</br> “請問今天的籌碼是靠什么衡量?”聞星澤壓低了聲音,問排在他后面的人。</br> 聞星澤身無分文卻敢來兌換籌碼,因為賭場的主題時常在變,有時候是錢,有時候則是別的東西。比如去年就舉辦過一場以美食為主的賭博,籌碼就是靠‘食欲’來衡量的,食欲越強烈的人,可以兌換到更多的籌碼。</br> 籌碼清空的人會被當場請出賭場。當然,如果上了賭桌,在雙方自愿的情況下也可以使用其他東西作為籌碼。</br> 排在聞星澤后面的那人看向他,他比聞星澤要高些,隔著面具聞星澤只看見了一雙暗紅色的眼睛——他猜測這是一位血族男性。</br> 那位血族男性的聲音經過變聲器,呈現出一種有些電流音的含糊,他說:“喜歡。”</br> 聞星澤:“?”</br> 那位血族男性:“對王的喜歡程度。”</br> 聞星澤:“……”</br> 怎么連籌碼都這么羞恥?!</br> 那血族男性認真看了聞星澤兩眼,忽然眼神動了動,說:“你,給我的感覺很——”</br> 聞星澤在一瞬間以為自己暴露了,趕緊壓低帽檐,好在對方并沒有多糾纏,只是一直用困惑的眼神看著他,很快排隊輪到了聞星澤。</br> 這里是侏儒族主宰的賭場,科技水平當然是全宇宙數一數二的。</br> 比如籌碼兌換,客人只需要站在儀器前接受檢測,就可以從呼吸頻率、瞳孔擴散程度、心率、激素分泌等指標推測出這個人的欲望、情緒、好惡等等,然后直觀反映成籌碼數量。</br> 某種程度上比讀心術還要可怕。</br> “我還是挺喜歡自己的,”聞星澤想,“應該能兌換不少吧。”</br> 按照聞星澤已知的事實,在這里類型最簡單的賭局,只需要一兩個籌碼,再往上攀升可能十幾二十個,到中央賭桌就需要成千上萬了,最開始拿一百個籌碼就夠用了。</br> 聞星澤站在金屬儀器前,大約三秒后,檢測完畢的儀器開始嘩啦啦吐籌碼——很快,籌碼在盒子里堆積了小半層。</br> 儀器用機械音播報:“客人31378號,總共獲得一百個籌碼,暫無去往二三四層的權限,歡迎光臨。”</br> 周圍一小片區域忽然安靜了,所有人都對他紛紛震驚側目。</br> 聞星澤心里咯噔一聲。</br> 上百個是不是太多了,他真的有這么自戀嗎?!</br> 緊接著,他身后的血族男性走到前面。</br> 儀器停滯了小半分鐘,然后開始嘩啦啦吐籌碼,那籌碼迅速溢出了小盒子,在臺面上堆積起小山丘。</br> 機械音開始播報:“客人31379號,總共獲得一萬五千七百六十個籌碼,獲得去往地下三層的權限,歡迎光臨。”</br> 這回周圍人的面色如常,絲毫不感覺到詫異。</br> 而聞星澤很快發現了一個事實。</br> ……他是這個賭場目前三萬多個客人里,唯一一個初始籌碼低于四位數的。</br> @</br> 與此同時,地下賭場四層。</br> 中央賭桌就在這里,四層的所有客人手中都握了起碼十萬以上的籌碼,因為初始籌碼的最大限制是三萬,能站在四層都是初始籌碼夠高、賭運也不差的。</br> 這里只有一張寬大的中央賭桌,賭桌位于一個圓形平臺,而平臺通過環形水流與四周分隔開,臺下熙熙攘攘的是其他等待與莊家一戰的賓客,乍看竟然有好幾千人。</br> 龍族、人魚族、血族、獸人族……除了少數像機器人那種對賭/博一竅不通也沒找到門路的家長們之外,幾乎每個族都有不少來到了第四層的客人。</br> 顯然,沒有誰想要錯過這次跟崽崽有關的大獎。</br> 比如裹著斗篷化成人形縮在角落喝飲料順便觀察四周的,顯然就是龍族,因為他們一緊張就會露出翅膀和尾巴。</br> 荷官站在桌旁,唯一一束聚光在賭桌之上。</br> 莊家并沒有穿斗篷與面具,他對面的客人亦然。讓人很驚訝的是,莊家竟然是個外表不過五六歲的‘男孩’。</br> 男孩比血族那位長不大的親王看上去還要顯小,他有一頭深棕色的短卷發,碧綠如翡翠的瞳孔,巴掌大的小臉,五官精致。</br> 他神情懶倦,握著一支與年幼外表極其不相符的老式煙斗。</br> “賭些什么?”看不出真實年齡的侏儒緩緩吐出煙圈,看向對面的人魚,“僅僅是籌碼太無聊了。”</br> 他們雙方的籌碼總數已經超過了五十萬,這種賭局,一般雙方都會主動加碼。</br> 侏儒對面坐著的人魚有淺青色耳鰭,鮫紗覆面,長發垂地。人魚優雅頷首,比了個手勢,荷官開始發牌</br> 賭桌雙方都顯得游刃有余,并且對勝利志在必得。</br> 旁觀的賓客已經開始小聲議論:</br> “侏儒族今天還沒輸過吧。”</br> “這次獎品跟崽崽有關,侏儒族不會輸的,他們頭腦那么聰明,而且勝負欲太強了。”</br> “人魚族這都第幾次了……”</br> 常年不見陽光使侏儒們的皮膚極其白皙而脆弱,他們的外表越是顯得羸弱不堪一擊,他們的頭腦就越是強大且堅不可摧。</br> 幾乎沒有人可以猜透一位侏儒的想法,包括他們的王。</br> 在侏儒剛剛來到繆斯時,大家都以為這是一次和曾經一樣的暫居,等他們厭惡這個國家時,他們就會在某個適合星際航行的日子離開。</br> 直到第三年,那時候繆斯全部兵力都參與了戰爭,為了解救人魚族,陛下只身一人前往地下拍賣場,在回來的路上因為身負重傷被追兵截住。</br> 那時的情況非常緊急,龍族和機器人都遠在上千光年外的戰場,侏儒族單論戰斗力遠遠比不上全副武裝的軍隊,于是為了拖延時間和爭取機會,侏儒族做了一個震驚全宇宙的決定——他們和敵人上了賭桌。</br> 而作為籌碼的,是所有侏儒的生命。</br> 就像是瘋了,也像是一種毫無來由的自信,當天平的另一端是他們的國王,他們絕不會輸。</br> 第四層的賭局正式開始。</br> 地下賭場是禁止非官方拍攝的,但此時大部分客人都已經陷入狂熱的情緒中,并沒有人注意到某些角落悄悄閃光的微型鏡頭,有兩三個形容鬼祟的身影貼著墻角走過。</br> 賭場是一個足夠混亂嘈雜的環境,無論發生些什么都并不奇怪,但這里是繆斯帝國的賭場。</br> 繆斯帝國是個非常龐大又強大的國家,有人認為繆斯、烏托邦和宇宙聯盟是三足鼎立的關系,但其實并不是那樣。宇宙聯盟的實力遠遠比不上另外兩方。</br> 圓臺之下,一個游離于人群之外的男人注視了片刻賭局、將四周發生的事情盡收眼底,然后轉身離去。</br> 上萬米深處的地底城忽然有無名穿堂風過,將男人壓下的兜帽向后吹拂。面具后,是雙漂亮淡漠的銀色眼睛。</br> @</br> 另一邊,地底城一層。</br> 手中的一百個籌碼讓聞星澤懷疑人生。</br> 他之前一直不覺得自己是個自卑或者自我厭惡的人,但這次回去也許他需要看一看心理醫生了,聞星澤想。</br> 地下賭場分為一到四層,要有一千個籌碼才能下二層,一萬個籌碼才能下三層,十萬個籌碼才能去四層,四層也就是角逐一等獎特等獎的決賽圈。</br> 因為獎品的特殊性和對繆斯家長們的巨大誘惑力,幾乎每一個客人都表現出了超乎尋常旺盛的求勝欲。</br> 而聞星澤的籌碼實在太少了,只能在一層轉悠,一層甚至沒有賭桌,只有一些老虎/機、推硬幣之類的,沒有人初始就被分配到一層,除了聞星澤外零星幾個客人都是賭運太爛從二三四層輸到一層的。</br> 聞星澤:“……”</br> 身處一層,聽著向下走廊傳來的人聲鼎沸,真是無比煎熬。</br> 其余兩三個客人很快又賺夠了足夠的籌碼下樓去了,一層只剩下聞星澤一個。</br> 聞星澤頹喪地坐在一層露臺。環形露臺往下可以瞥見二三層繁榮熱鬧的光景,三層中央還有個噴泉。</br> 聞星澤根本沒有玩過一層這些機器,而且他很清楚——這里是侏儒族的賭場,新手貿然玩這些只會輸光所有籌碼,說不定還要倒貼些什么。</br> 就在聞星澤打算放棄時,從下層上升的懸浮梯忽然動了。</br> 一個身穿黑色斗篷的男人走出來,他比聞星澤要高不少,戴著一副面具,周身的氣場寂寂而冷清,顯得拒人于千里之外。</br> 他的視線從聞星澤身上劃過,停滯了幾秒,走向籌碼兌換處。</br> “換籌碼。”</br> 他的聲音經過了變聲器處理,依然顯得冷冽。</br> 男人抬手,寬大袖管里落了兩個面值十萬的金色籌碼到臺面上,很快機器人將二十個面值一萬的銀色籌碼恭恭敬敬地還給他。</br> 男人揀起一個籌碼端詳片刻,他戴了一副純黑色手套,手指修長而骨節分明,然后將那二十個籌碼都收進袖中。</br> 聞星澤的目光不由自主跟著他,雖然身形、面貌與聲音都無法分辨,但聞星澤總覺得這個人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br> 但男人卻并沒有表現出認識聞星澤的樣子,沉默地站在通道前,等待懸浮梯。</br> 聞星澤思考了一下,在透明門像兩側打開時,他也跟著那人走了進去。</br> “嘀——”</br> 男人按下了‘3’的數字,門緩慢合攏,觀景懸浮梯開始無聲下行,整個地底城的燈火都在他們腳下。</br> 聞星澤打量了男人片刻,發現他有一雙很罕見漂亮的淺銀色眼睛,因為掩在面具的陰影下,看不太清眼神。</br> 男人漫不經心地目視前方,將左手伸到聞星澤眼前張開,掌心里躺著兩枚銀色籌碼:</br> “借你。”</br> 男人說。</br> 聞星澤不知道為什么,腦子一短路問:“要還嗎?”</br> 男人:“……”</br> 男人瞥了聞星澤一眼,反問:“你覺得呢?”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