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侵晨,云蒸霞蔚,惠風和暢,早歸的燕子飛越圍墻,翩翩落在才冒綠的柳樹枝頭,唧啾相鳴。
守禮吃完早飯,便被張仁逮住不放,先幫忙在院里搭繩索,然后曬被褥、洗衣服,按部就班的把屋子打掃了,最后又劈了兩捆柴火,看看就到正午吃飯的點了。
張仁懶省事,下了三碗蔥油面,一人一碗。守禮嘗了兩口,覺著清湯寡水的忒沒滋味,便有些難以下咽,索性送回了廚房,然后回屋搬了板凳,安閑地在西隅曬太陽。
睡了一覺,守禮困倦盡去,便想出門去找趙詠春,打聽他昨夜的戰果,偏張仁死盯著他,非揪著他把廚房收拾了,才準他出門。守禮沒辦法,只能老老實實照干。
小巷狹窄,家家關著門,異常靜謐。守禮關了家門,漫步到趙家門口,打眼就見趙大娘和李大娘太陽地里拆洗冬衣。倆人瞧見守禮,趕忙寒暄,然后,又問起守禮娘最近病情如何。守禮生性坦誠,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反招來趙大娘和李大娘一通感慨。
再打聽詠春在不在家,趙大娘講他后半夜才回家,挨了趙父一頓打,今早灰溜溜隨趙父下鄉走親戚去了。守禮見不到同伴,不免有點失落,悻悻然又回了家。
張仁正在井邊汲水,瞥見守禮垂頭喪氣打身前走過,鼻子里馬上就不出好氣了,罵道:“小兔崽子,塞飽了肚子,就想著出去玩,也不知道幫家里分擔些?看什么看,還不快去伺候你娘喝藥!”
守禮都準備挨打了,一聽守禮娘有藥喝,立馬高興得抬起頭來,朝張仁臉上打量。
張仁咧了咧嘴,道:“你娘雖日日和我爭嘴,但到底是我婆娘,我還能真撂下她不管?這不嘛,昨兒撞見一游方醫生,求了一劑草頭方,權且吃了看看藥效。別杵著了呀,那藥就在爐子上煮著,你去盯著火候,別煮沸了,把藥氣都散沒了!”
守禮忙不迭點頭,呲溜一下,火速跑進廚房。
爐上果然煮著湯藥,守禮聽著藥罐里咕嘟咕嘟的沸騰聲,心下竊喜,忙慌把爐火熄了兩分。
仔細守了一個鐘頭,守禮覺著火候差不多了,便揭了抹布在手,翼翼小心掀開蓋子鈕,把身體湊近些,瞧一瞧湯藥的顏色:嗯,黑漆漆的,還浮著幾圈水泡。聞一聞藥氣,苦味直往鼻子里鉆,守禮想,應是藥性入湯了,便拿勺子舀了一碗盛出來。
小心翼翼端著藥從廚房走出,只見天色冥冥,暮云叆叇,守禮隨意瞥了一眼,剛打算拐去正堂,卻見張仁開了院門,門外站著個戴軟腳幞頭、穿綠袍的男子。
守禮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凝眸一瞧,那人卻不陌生,正是先前有過一面之緣的賈善。
張仁感念賈善幫忙,面上表現得很熱絡,一邊拱手問好、一邊要把人請進家里,“善兄弟,你怎么突然來了?真是意外之喜啊,快來,進屋里坐,我為你沏茶!”
“這就意外了,等下,還有更值得慶祝的事告訴您呢!”賈善滿臉透著股喜興勁。
張仁眉頭一動,心下已猜到了幾分,便高興得兩手直搓衣角,湊近一步,眼巴巴問:“可是那件事辦妥了?”見賈善點頭稱是,張仁喜得猛一轉身,滿眼期許地看了看守禮,然后重又轉過身去,試探著道:“可有說正月哪一日入府呢?”
賈善原本面色很平靜,一聽此問,連忙望向張仁精光閃爍的雙目,語氣篤定道:“明日!”
“明日?”張仁大感訝異,躊躇了一會子,才為難道:“這時間也太倉促了些,我還沒來得及和孩他娘商議呢,全是我一人擅自做主,只怕孩他娘將來怨我!”
“嗨,家有千口,主事一人,咱男人不就是一家之主嗎?難不成仁兄弟外頭響當當、家里卻說話不算話?”賈善見張仁猶豫不決,他心里也不安帖,索性扯個謊,激將張仁:“不是我唬你,凡事怕三疲,這機會難得得很,多少人家想把孩子送進去,苦于沒門路呢,要不是你我這關系,我才不把這好事拱手送你!你且好好掂量掂量吧,我為了你這事,活動了好幾日,連內子都看不下去了,說我家做懶、外做勤,一門心思為旁人!”
“確實辛苦你了,我心里也實在過意不去,只是,這些天,我一直琢磨不透,你怎么不把令郎送進閻府呢?”張仁到底把守禮娘的話聽進去了,不然,絕不會有此問。
賈善聞言,倒是一驚,不過,馬上又表現得云淡風輕,道:“嗐,事到如今,我也不瞞你了,我那孩子身子骨差,三天兩頭就頭暈乏力,我和拙荊擔心人相看不上,便沒敢去露這個臉!”
張仁默默聽到最后,忙感激地點了點頭,又說出許多交心話,然后才痛下決心,道:“行,那就這麼講定了,明兒天不亮,你在門口候著,我等孩他娘睡得正香,偷偷把孩子送出來!”
“嗯,一言為定,你可不許誆我啊!”賈善說完這句,滿意地點點頭,轉身離去了。
守禮站在廚房門口,緊緊盯著賈善的背影,只覺心內茫然,轉而去打量張仁神色,卻見他開始面帶愁容,僅一瞬之后,似乎想開了,不禁眉角上揚,唇帶笑意。
守禮讀懂了他的心思,眉睫一合,眼淚無聲滑落。
進了臥室,守禮隱藏情緒,伺候著守禮娘服下藥,然后鋪了床褥,看著守禮娘昏昏沉睡。
張仁推開房門,端著白菜豆腐湯進屋。守禮看他大手大腳的,毫不顧忌守禮娘睡著了,不免心中怨恨,便湊到張仁跟前,提議到正堂吃飯。張仁面上沒表態,但老實出了臥室,守禮回頭望了守禮娘一眼,躡手躡腳出去,到正堂飯桌端了一碗湯。
吸溜了一碗原湯,守禮正要夾白菜幫子吃,張仁突然起身,撂下碗,用吩咐的口氣道:“兔崽子,做什么都慢吞吞的,連吃個飯也如老牛破車。唉,這以后要入了閻府,主子吩咐你干活,你這麼磨嘰,人家能喜歡你?唉,趕緊著罷,等下把廚房收拾了!”
守禮唯唯點頭,眼眶里涌出淚水。張仁不多言,扭頭進了臥室。守禮又扒拉了兩口,便離開矮凳,收拾了碗筷。
出了正堂,天色黯黑,了無星光。守禮悶悶進入廚房,就著灶下陰燃的柴火,點了燈,然后猶豫著把手放進冰涼的井水,洗碗洗筷子,最后一股腦撈出來,擺在灶頭。
一切妥帖,守禮擦了擦濕漉漉的雙手,重回父母臥室,只見守禮娘衣裳未脫,玉體蜷縮著,眉眼間很不安適,守禮看得難受,便央了張仁給調整調整睡姿,然后才回自己房間。
焐了半天被窩,依舊冷冰冰的,守禮輾轉來輾轉去,怎么也無法入眠,直折騰了大半宿才合眼。
本以為后半夜有好夢,不想又噩夢連連,夢到些妖鬼蛇神,害守禮從床上驚坐而起。
突然,屋外有腳步聲靠近,守禮瞪大了雙眼,凝神傾聽,只聽房門吱呀作響,露出一扇光來。守禮趕忙躺下去,隔著被角,但見張仁手捧著油燈,躡手躡腳走了過來。
“爹!”守禮鉆出被窩,口齒清晰喊道。
張仁吃了好大一驚,神色驚慌道:“兔崽子,害我以為你睡著了呢,誰承想竟還醒著,得了,省得我白費力氣了,你自個拾掇拾掇起來吧!”說罷,將燈盞擺在床邊。
守禮心知肚明,卻故意裝懵懂狀,天真的看向張仁,問:“爹,這麼晚了,起來作甚?”
張仁心平氣靜的坐下來,一面掀開被子,一面將床尾的衣物遞給守禮,然后,他才直視著守禮,撇了撇嘴,道:“還能做什么去,不就是你賈叔叔來接你了嗎?”
“賈叔叔!”
守禮重復著喊了一遍,偷摸摸去觀察張仁的神情,卻見他毫無懊恨,甚至有點迫不及待。
守禮看得真切,眼里瞬間多了幾分哀戚,刻意壓低聲音道:“我還沒來得及和娘道別呢,我怕娘明兒擔心,要不爹去和賈叔叔說一說,讓他改日再來接我吧!”
“你這孩子,忒不懂事了些!”張仁疾言厲色地批評著守禮,轉念想到孩子要離家了,又有點于心不忍,便換成溫和的語氣勸道:“這約定之期,哪有說改就改的道理?何況,這又是好去處,多少人求也求不到!如今白便宜了你,你還不知足啊?”
“我......”守禮實在不想離家,可又不知道如何向張仁表達,吞吞吐吐得窘迫。
“行了,爹知道你舍不得家,如此磨蹭,無非是拖時間罷了,可你再怎么磨蹭,終究還是要進閻府。記住了,從今往后,閻府就是你安身立命之所了,你要珍惜這機緣,入了閻府,要加倍努力,巴結主子!”張仁撂下這幾句心里話,再不搭理守禮,麻溜離開床畔,大步流星到裝衣裳的箱籠邊,利利量量地收拾了一包衣物。
守禮呆呆坐著,凝望張仁高大的身影,兩眼止不住淌淚,終于在心里下定決心,一腳踹開暖呼呼的被窩,快速穿上夾襖棉褲,然后滿臉傷心地走到張仁面前,艱難開口道:“爹,我好了!”
張仁肯定聽見了,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看也不看守禮,只拎著包裹,悶不吭聲出了房間。
守禮唯唯諾諾跟在他后面,經過臥室時,忍不住蹭過去,悄悄把門推開一角,望一眼守禮娘。
臥室里熄了燈,烏漆嘛黑的,守禮什么也看不清,只依稀聽得到守禮娘輕微鼻息,似乎已安恬入夢。
“別婆婆媽媽的了,把你娘吵醒了,可就不安生了,到時,只怕你娘又要哭得天昏地暗!”張仁趁守禮哀傷之際,偷偷靠近守禮,語調輕輕勸道:“守禮啊,咱家徹底敗了,你娘又患了怪病,瞧遍大夫也治不好,往后還不知要受多少煎熬,你是個孝子,要真為了你娘著想,趁天沒亮趕緊走吧,不然,你娘見你要走,怕又要氣暈過去!”
淚水充盈了守禮的眼眶,他顧不上聽,只呆呆望向守禮娘床頭,突然就跪到了冰涼地上,地磕了幾個響頭。
“唉,真孝順!”張仁百年難見地贊賞了守禮一句,然后嘆了口氣,面露難色道:“你別怪爹狠心,實在家里沒進項了,咱們一家子有手有腳的,總沒必要捆一起等死吧,何況,我也是為了你以后想,等進了閻老爺府里,吃穿是不愁了,要是運氣好的話,跟了位知書識禮的公子,以后捎帶著還能讀些書,長長見識!”
守禮頭貼著地,嗚咽難語,但聽到張仁的話后,仍要強地抬起頭來,昂首挺胸出了正堂。
院子里灑滿了月光,清凌凌的,如水如紗,把正堂到院門的一條黃泥路照得通明。
守禮坦然走過,推開木門,前腳剛踏出門,后腳便見賈善滿臉喜色地巴巴湊了上來。
“怎么單只你一個?”賈善看守禮單獨走出門來,不禁有些意外,奇怪張仁兩口子如何放心。
守禮狠狠瞪著他,目眥盡裂,壓根不想搭理他。
關鍵時刻,張仁大步跨過門檻,一激靈閃了出來,招呼道:“善兄弟,今夜就拜托你了,可千萬要把守禮送到閻府呀!”
“大哥且把心放肚子里吧,我這個人,一向做事牢穩,總不至于把人半道弄丟了吧?”語罷,賈善三步并兩步走到張仁跟前,悄兮兮探問道:“嫂子沒哭鬧?”
“嗐,這天上掉餡餅的好事,我們夫妻倆排著隊都搶不到,又有什么好哭鬧的?”張仁大咧咧說了,突然又看向賈善道:“善兄弟,你在閻府可有什么相識啊?如果有的話,還請你托個人情,讓他在府里幫襯一些,多照料照料我家守禮!”
“你不用操心這些,這閻府最是寬待下人不過,你若不信,盡可沿街去打聽去,可曾聽說過府里鬧出什么虐待下人的丑事?”賈善一口氣說了,見張仁半信半疑的,便假模假樣咳嗽了一聲,道:“大哥,趁著天還沒亮,我得趕緊走了,不然,等天亮了,路上行人多,我怕路上耽擱,誤了入府的時辰,那可就不妙了!”
張仁定定看了守禮一眼,轉頭問道:“你過來時,坊門全開了嗎?別回頭被門署吏攔了!”
“大哥糊涂了,京兆尹年前才頒了諭旨,說從除夕到正月十七,長安城各坊坊門大開,宵禁取消,我又怎么會受門署吏阻攔?”賈善呵呵笑著說,“我看是臨別之際,大哥舍不得了吧!”
“我豈是那婆婆媽媽之人?”張仁隨口說了,見賈善滿臉不信地撇了撇嘴,不覺竟有點尷尬,便轉過臉龐,交代守禮道:“你這就跟你賈叔叔去吧,等進了閻府,要老老實實做人、勤勤懇懇做事,可別惹幺蛾子,不然,白糟蹋了我一番苦心!”張仁說罷,牽著守禮交給賈善,然后用托付的口氣道:“成,你帶他走吧!”
賈善聽了,喜眉笑眼,精神昂奮,忙握了守禮右手,扯著要走。守禮頓感烏云壓頂,危機降臨,忍不住流下悲傷的淚水,破口而出道:“爹,我不想去閻府!”
“沒出息的玩意,忘了我剛才在屋里交代你的話了?行了,快跟著你賈叔叔去吧,以后想爹想娘了,背著人哭幾回就罷了,別惹得人厭煩!”張仁臉上愁云慘淡,不禁罵道。
賈善見張仁雖語氣冷硬,但態度已軟,似乎心里也不舍。他怕事到眼前生了變數,馬上作勢要拉守禮走,可守禮倔強得很,硬是和他作對,偏不往他用力的方向動,賈善實在沒辦法,只好苦笑著看向張仁,無奈道:“這孩子犟得跟頭牛一樣!”
“犟也沒用,早去、晚去,早晚得去!”張仁說罷,氣咻咻進了院子,咣當關上院門。
守禮一下子愣了,直勾勾看著關得嚴絲合縫的院門,心里一陣發涼、一陣發熱,眼淚直往外涌,終于大聲哭了出來:“爹,我不想去,我求求你,你不要把我送走,我還要照顧娘呢!”守禮拼命掙開賈善的束縛,嗖一下奔到霉跡斑斑的大門前,發瘋似的敲門,鬧得鄰居家犬吠,可自始至終,院里都沒有一絲動靜。
漸漸的,守禮拳下沒了力氣,他哀痛地倒在門邊,滿眼凄惶,嗚嗚嚶嚶哭了起來。
賈善看張仁發了狠心,守禮自覺沒指望,已癱倒在地。賈善暗暗一笑,轉到守禮面前,愛憐地拉了守禮一把,然后邊走邊勸:“這天下父母沒有不為孩子打算的,你爹雖面上看著不太靠譜,但這一回,他確實為你考慮了,你就感激涕零吧!”
守禮無動于衷地聽著,任眼淚被風吹干。
一路無話,不知不覺,竟已過了新昌坊地界,守禮看賈善還要往北去,終于忍不住開口發問:“賈叔叔,我聽說,那閻老爺的私邸在宣陽坊,咱們是不是走錯路了?”
賈善聽了,神情變幻,尷尬道:“你一個小孩子,不懂其中門道,我又不是牙婆市儈,怎好直接送你進閻府?這種事,得托個中間人才行!”說罷,硬拉著守禮往前走。
守禮將信將疑,滿是無奈地朝東市方向瞟了一眼,然后心灰意冷的跟著賈善,往北而去。
如此又過了兩條街,終于見到一排亮著燈光的房子,守禮偷偷打量賈善的神色,見他異常欣喜,便曉得這就是自己今夜的歸宿了,只能加倍小心地跟緊他步伐。
很快到了門前,賈善巴巴兒地去叩門,翼翼小心問候道:“劉爺,打擾你清眠了!”
“你這王八羔子,明知道打擾人,還非挑這時辰叨擾?”屋里傳出粗糙的聲音。
賈善想要接話來著,但聽到腳步聲,便規規矩矩站好了,耗著耐心等門打開了,才湊上去笑唏唏道:“劉爺,我把人給您帶來了,您老人家賞臉,掌掌眼誒!”
“呦,這瓜蛋.子黑不溜秋的,皮膚也糙得很,別是你剛從偏僻鄉下拐來的吧!”
守禮聽見劉爺對自己的評價,忍不住抬頭去打量,只見他面色黧黑,身長七尺有余,穿一襲墨色長袍,底下搭著衫褲,長得黑眉大眼,髭須濃郁,像極了刑場執刀的劊子手,而且他老朝守禮身上打量,讓守禮不由心驚,握緊了拳頭,準備隨時逃跑。
賈善見劉爺有點瞧不上守禮,趕忙編道:“嗨,我這外甥命苦得很,老家遭了洪災,親爹親娘全死了,要不是我回家探親,撞見了他沿街乞討,好心好意接了他來長安,只怕早餓死在老家了!”說罷,手忙腳亂從胸前掏出文書給劉爺。
劉爺瞟了一眼,面色從容收入手中,然后咧嘴笑道:“這都說侄女隨姑外甥隨舅,你倆長得可一點不像,你小子,心口兩條道啊,我且問你,這孩子來路清不清白?”
守禮大感困惑,明明自己和賈善無親無故,賈善何故稱自己外甥,又何故瞎編自己的身世,正打算插嘴詢問,卻見賈善暗地里向自己使了個眼色,守禮怕壞了事,默默垂下腦袋。
賈善見守禮乖覺,心下暗喜,轉而望向面色平靜的劉爺,笑道:“哎呦,清白得不能再清白了,劉爺啊,你就信我一回,我拿性命賭誓,要是我膽敢騙你,那......”
“就怎樣?”劉爺拿眼覷著賈善,見他沒繼續發誓,連忙將審視的目光抽回來,道:“罷了,如今交期將至,明兒上頭就要來提人了,我也管不得他的來路了!”
“是是!”賈善一邊接話,一邊又親熱道:“不過,說來也怪了,這般好事,怎么沒人來呢?”
劉爺哼了口氣,轉身朝里間去,“斷子絕孫,也算好事?往年都是城里頭過不下去的窮苦人家才送孩子來,要不就是北邊逃荒來的。如今全賴天子圣明,四海升平,八方來朝,百姓們安居樂業了,誰還有這想頭啊?只是苦了我們當著這差事,每年又有定額,若非實在交不了差,誰愿意同你們人伢子做這傷天害理的買賣?”
賈善苦澀一笑,拉了守禮進屋,跟到劉爺座前,站定了,巴結道:“劉爺入這行十幾年了,單就今年日子難熬些,不過,好歹積累下名聲,如今這大江南北可沒少流傳您老人家的故事!”
“哼!我擔了這差事,還能有好名聲在外?”劉爺吧唧了下嘴,嘆道:“就盼著上天有眼,冤有頭債有主,我造下的孽,可別牽連子孫,要報應就報應到我頭上就行”
“哈——”賈善尷尬地笑了笑。
劉爺渾不在意,迅速瞟了他一眼,道:“你小子算趕著好時候了,如今正缺人呢,這孩子,倒解了我燃眉之急啊!”
“是啊,我就是聽說您老人家這里著急,才扯了他來湊數!”賈善十分討好地說。
劉爺不置可否,笑道:“你小子怕是看上那十貫賞金了吧!”說罷,見賈善很不老實地笑了起來,他便將臉一耷,道:“不過,事不湊巧,原是那么多來著,可......”
“我懂,劉爺辛苦了這么久,怎么著也得撈些買酒錢不是?”賈善笑著周旋道。
“這才是聰明人該說的話,成,既如此,人留下,這錢你拿了去吧!”話音一落,劉爺便遞給賈善七貫錢,“對了,你還得把這張賣身契簽了,表示銀貨兩訖!”
賈善先接了銅錢,然后雙眼一溜,拿起擱在山形硯的毛筆,簽下自己的姓名,蓋上手印。
“唉,真是世道變了,往年都是別人送禮送錢,求著我收人,如今卻大不同了,還得我自個掏錢買人!”說罷,見賈善還不走,劉爺便催促道:“成了,事了了,你可以走了!”
賈善聽了,把心一橫,最后脧了守禮一眼,然后迅速背過身去,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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