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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別有用心(三)

    何容錦鎮定道:“何出此言?”
    他的態度讓闕舒越發不舒服。比起無動于衷,他寧可他發怒,反駁,甚至嘲笑也好,都比這副波瀾不驚的樣子要好。“你以為我真的聽不懂突厥語嗎?”
    何容錦心中一動,卻淡定道:“哦。難道你聽得懂?”
    闕舒彎腰,怒意沿著深邃的眼窩,沿著濃密的睫毛,沿著專注的目光巨細無遺地展露在何容錦的面前。
    兩人的距離不過數寸,氣息相混,不分彼此,然而心思各異,猶隔千山萬水。
    何容錦頭正要往后仰,就被闕舒捧住,聽著他一字一頓道:“就算我聽不懂突厥語,但確珠兩個字,我是懂的。”
    何容錦一怔,一個念頭在腦海中一閃而逝,只是閃得太快,以至于根本什么都沒留住。
    “你果然想要回去!”闕舒從他的沉默中讀出了自以為的結果。
    何容錦道:“并非如此。”的確不是如此。他并未想過要回小可汗府,當初是想尋求一地的清凈,只是如今那里也不再清凈了。
    闕舒看他說話總是說一句停一會兒,以為他正在編造謊言,心中更感惱怒,冷聲道:“我正在聽。”
    何容錦道:“布庫將軍是小可汗的親信,我與他在小可汗府里見過幾面,算是舊識,因而打個招呼。”
    “只是如此?”
    “只是如此。”
    闕舒道:“那他為何那么激動?”
    何容錦嘆氣道:“他質問我為何要離開小可汗府。”
    闕舒面色微緩,“他如何知道你離開小可汗府的?”有些事他雖然早知道了答案,卻還是想從他嘴里再聽一遍。
    何容錦似乎不想與他糾纏,異常合作地回答道:“自然是有人告訴他的。”
    “確珠?”他面色一緊。若是確珠說的,是否意味著那個人還在暗中盯著他的人?
    何容錦道:“額圖魯。”
    “誰?”莫怪闕舒不記得,對他而言,額圖魯實在是個太不起眼的角色。
    “小可汗府昌武總管。”
    “為何他如此記掛你?”一個人若是掉進醋壇里,那渾身的酸水絕不是三言兩語能夠打發的。
    “因為他討厭我。”何容錦不等他開口就徑自接下去道,“你現在是不是要問他為何討厭我?”
    闕舒臉上沒有一絲不好意思,而是理直氣壯地等著。
    何容錦道:“突厥的昌武和盛文總管本來就是互相牽制的。”
    闕舒道:“哦。是為了爭寵?”
    寵這個字讓的何容錦臉色微微變了變。
    闕舒道:“看來,確珠的確對你很好。”
    何容錦:“……”看來闕舒不僅是掉進了醋壇子,還是一個外形很像牛角尖的醋壇子。
    闕舒道:“留在我身邊,我會比他對你好千倍萬倍。”
    被一個寵字觸動的記憶如猛虎下山般咆哮而來,平靜的面容終于被撕裂開一道口子,何容錦盯著他,譏嘲道:“渾魂王的好,我已經見識過了。”
    闕舒面色一僵,捧著他后腦勺的手慢慢地滑落下來,低聲道:“那時我還不懂如何去……”
    愛。
    只是這個字在滿是嘲弄的目光下實在難以出口。
    他狼狽地避開他咄咄逼人的目光,連原本理直氣壯的立場都隨著兩人眼神的斗陣而跟著敗下陣來,“我會守著你的。”這句話像是說給何容錦聽,又像是在說給自己聽。
    何容錦看著他狼狽地逃出去,慢慢地松了口氣。
    這個人,的確變了。
    好幾次感覺他已經踩到了爆發的界限,卻依舊忍了下去。這在當年是不可能的。
    可是……
    那又如何呢?
    何容錦仰起頭,腦仁因那段不堪回首的回憶而隱隱作痛。
    休整一日,何容錦卻哪里都不想去,只是躲在營帳里等。盡管親手將紙條塞入布庫的腰帶里,但他心里并無十全把握。一來他與布庫的交情算不上深厚,二來依照昨日的情景,那張紙條能夠送到布庫眼前也未可知。
    他在床上躺了會兒,就聽外頭護衛道:“先生,有酒送至。”
    何容錦恍恍惚惚地沒聽明白,“什么?”
    “酒。”
    護衛剛說完,就看到何容錦掀起門簾,推著輪椅出來了。
    三輛裝著十幾壇酒的推車正放在他身后,在肅寂的營地中顯得十分格格不入。
    “誰送來的?”何容錦嘴上問,心中卻隱約有了答案。
    果然,護衛道:“是鍥宿將軍。”
    何容錦想了想,才記起這個名字是他在闕舒自報家門時含糊著取的,沒想到他竟然推行到軍中。“放下吧。”到底沒抵過酒蟲的誘惑,他推著輪椅到推車邊上,隨手拿下一壇酒,拍開泥封,用鼻子嗅了嗅。雖然不是女兒紅,卻也是上好的黃酒。
    “幫我將酒壇搬到營帳里面。”他想了想,覺得這些酒還是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安全。
    護衛二話不說一壇壇地往里搬。
    但營帳大小有限,中間堆滿酒壇之后,就成了一堵高墻,將營帳分隔成了兩半。
    闕舒一回來,就看到自己的床已經被遺棄到了另一邊。
    “為何放在里面?”他覺得自己是在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何容錦閉著眼睛躺在床上,一口一口地對著葫蘆啜酒。
    闕舒在床邊看了他一會兒,慢慢坐下,手試探般地搭在他的小腿上。
    何容錦頓時睜開眼睛盯著他。
    即便隔著衣料,闕舒也能感覺到他的小腿有多么僵硬,“為何把酒壇子放在里面?”他不著痕跡地收回手。
    何容錦強忍著心底涌出的強烈不適,默默地吐納了一會兒才道:“好看。”
    闕舒道:“可對我來說,一點都不好看。”
    何容錦道:“你想收回去?”
    “如果可以,我更想將你的人收回來。”
    “我從來不是你的。”每個字都說得擲地有聲。
    “會有那么一天的。”
    “絕不。”何容錦甚至想發個毒誓來證明自己的決心,只是闕舒那雙眼睛看過來,他明顯感覺到了危險的氣息,就如當初他發狂的前兆。
    前車之鑒猶刻在記憶中,他到底還是將沖動忍了回去。
    這么多年,其實變得并不只是闕舒,還有他。
    闕舒收斂了當年的狂躁,他失去了當年的勇氣。
    “赫骨。”闕舒柔聲道,“我們出去走走好不好?”
    何容錦翻身道:“我累了。”
    闕舒道:“我幫你松松筋骨?”他說著,一雙手伸了過來。
    何容錦想也不想地揮手將打開。
    闕舒猝不及防,整個人被揮得往旁邊撞去,只聽一聲巨響,堆起來的酒壇子被他一下子撞翻在地,酒像瀑布沖落的水花,與酒壇子的碎片一道飛濺開來。
    何容錦愣愣地坐起來。
    闕舒沉默地看著灑了滿地的酒。
    護衛在外頭疾呼道:“大人?”
    闕舒回神,淡然道:“沒事。”
    何容錦心痛地看著流淌一地的酒,恨不得用手掬起來喝。
    闕舒卻心痛地看著他,“你竟這樣防備我。”
    何容錦很快收斂表情,木然道:“你可以再封一次我的武功,如果不夠,你可以直接廢掉我的武功。”
    闕舒拳頭一緊。
    “反正,”何容錦抬起頭,嘲弄地看著他道,“那一次,你不是差點就成功了嗎?”若不是最后關頭尼克斯力趕到,也許他現在已經成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禁臠!
    闕舒咬著牙道:“是你逼我的,是你要殺我!”
    何容錦森然地盯著他,嘴角慢慢地浮起一絲冷笑,“一個把我變成男寵的人,不該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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