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也吃了一驚,眼睛細細地打量他,半晌才用西羌話試探般輕喚道:“赫骨將軍?”
何容錦低頭用突厥話問道:“你主人姓甚名誰,家住何處,擅長何種兵器,可曾入朝入伍,你又姓甚名誰,善治何種病癥,有何經歷,都一一道來。”
那人眸光閃了閃,識趣地沒有追問下去,老老實實地用突厥話道:“我家主人叫巴哥喜,曾是阿力普特勤身邊的勇士,擅長使長刀和拳頭,現住在城中旅店。我叫托赤,曾經是……西羌王座下的軍醫之一,善治外傷,與主人住同處。”
何容錦用那支斷筆將他所言一一記下,然后遞給他道:“若是無誤,便在旁邊按個手印。丑話說在前頭,他日若查出任何弄虛作假之詞,后果自負?!?br/>
托赤看著紙,遲遲不肯按手印,吞吞吐吐道:“可否將我曾在西羌王座下效力之事隱去?”
何容錦道:“為何?”
托赤道:“這……”
何容錦見他支支吾吾不肯言明,直接抓著他的手指往朱砂上一按,然后印在紙上。
托赤瞠目結舌。
何容錦揮手道:“下一位?!?br/>
等托赤無可奈何地走后,何容錦才將紙條折起,收進懷中。
至傍晚,確珠一如既往地問起征召之事。
何容錦說了幾個尚可的人選,然后輕描淡寫地說道:“還有二人,自稱來自西巴部阿力普特勤身邊?!?br/>
確珠拿公文的手一頓,“哦?”
“一個善武一個善醫?!焙稳蒎\道,“可惜那位擅長醫道的人只會治外傷?!?br/>
確珠道:“他們現在何處?”
何容錦道:“在城中旅店下榻?!?br/>
確珠道:“明日叫京都護衛查查他們的來歷,莫叫奸細渾水摸魚地混進來?!?br/>
“是。”
確珠翻開公文,“明日午后呆在府中莫要走開。”
“是?!焙稳蒎\正思量著要不要告退,就聽確珠又道,“是土丘俟斤的女兒咭格麗。土丘俟斤一直是父汗最堅定的盟友,有他的支持,更有利于突厥內部的團結?!?br/>
何容錦道:“小可汗所言甚是。”
確珠道:“你要好好安排?!?br/>
“是?!?br/>
確珠終于抬頭看他,道:“你有沒有什么要說的?”
何容錦道:“我一定好好安排。”
確珠眉頭皺起,盯著他的頭皮好一會兒,才揮手道:“去吧。”
何容錦慢慢地退出門外。
確珠突然道:“明日莫要喝酒?!?br/>
“……”
確珠沒聽到回音不由抬頭看去。
何容錦僵著張臉,似乎十分痛苦。
確珠臉色這才緩和下來,“我雖不計較你這些,但這里是京都,人多口雜,保不齊他人閑話?!?br/>
何容錦低頭道:“是。”
由于正午之前要趕回府,所以何容錦天蒙蒙亮就帶著京都護衛去城中旅館找巴哥喜和托赤。
兩人此時尚在夢中,被叫醒后看到這樣的陣勢,不由一怔。
托赤看著何容錦,眼神閃爍,欲言又止。
京都護衛在場,何容錦自然不會越俎代庖,只是站在一旁聽著他們打著官腔搜查。
巴哥喜是個暴脾氣,起初還肯好言好語地回答,見他們動作粗魯明顯是來找茬后,按捺不住了,嚷道:“我們的文牒路引一應俱全,身份哪里可疑?何故為難我們?”
京都護衛冷笑道:“你以為細作們不懂得一應俱全,不留破綻嗎?”
巴哥喜道:“你們懷疑我們是細作,可有根據?”
京都護衛為難地看向何容錦。
何容錦道:“我們收到消息,這間旅店的人統統有嫌疑,倒不是獨獨懷疑你們。”
京都護衛忙道:“正是如此!這間旅店的其他人也是要查的?!?br/>
巴哥喜怒道:“我們住的不前不后不左不右,為何不查別人,先查我們?”
何容錦道:“因為你會武功。”
巴哥喜皺眉。
托赤這時才有機會道:“他就是小可汗府的盛文總管。”
巴哥喜一怔,又重新打量何容錦。只見其人五官突出又不似突厥人這般粗獷,但也不像中原人那般細膩,倒像是取兩者之長的容貌。
京都護衛搜了一圈,只找到一把刀。
巴哥喜知道他是小可汗府的盛文總管,倒不似之前那般激動了,只是淡漠地看著他。
何容錦低頭掃了刀一眼,“刀刃卷了?!?br/>
巴哥喜道:“用得多,自然卷了?!?br/>
何容錦道:“京都不是用刀的地方?!?br/>
巴哥喜抿唇。
何容錦道:“一會兒便勞煩護衛送他們出城?!?br/>
巴哥喜面色一黑,正要開口,就聽托赤道:“可否容我說兩句?”
何容錦瞇起眼睛。
托赤道:“可否借一步說話?”
何容錦想了想才轉身往外走。
托赤連忙跟了上去。
兩人從樓上走到樓下,一直到無人的后院,托赤才小聲用西羌話道:“將軍放心,我絕不會出賣將軍的?!?br/>
何容錦用突厥話回答道:“你要說的就是這件事?”
托赤又改回突厥話道:“我想請總管在小可汗面前美言兩句,讓我們能留下來?!?br/>
何容錦道:“你可知想進小可汗府的人有多少?”
托赤道:“很多?!?br/>
“又有多少人求我美言?”
“應當……也不少?!?br/>
何容錦道:“我從未答應過?!?br/>
托赤囁嚅著嘴唇。
何容錦望著他,突然輕嘆了口氣,用低得不能再低的聲音道:“你既從是非里出來,何必再朧欠侵欣礎!
這句話給了托赤信心,他見他要走,忙道:“我們也是逼不得已。不瞞你說,巴哥喜與阿力普特勤生出嫌隙,不得已才逃到京都來的。而我,我到底是個西羌人,在此行走多有不便,這才投靠于他。巴哥喜生性高傲,那些下等活是萬萬不肯做的,若是這次再不成功,只怕我們就只能喝西北風了。”
何容錦道:“你可以離開他回去。”
托赤苦笑道:“我當年沒有救活你,已被王親口下令驅逐,又哪里回得去。除非……”他眼巴巴地看著他道,“你同我一道回去?!?br/>
何容錦道:“他知道我沒死。”
托赤道:“我當時也疑惑王為何沒有殺我,如今才知道原因。無論如何,你,你就當看在我被你無辜牽連的份上,幫我一回。”
何容錦皺眉不語。
托赤道:“我們只想糊口飯吃,我絕不會出賣你!”
何容錦道:“我倒不怕這個。”
“那為何,”托赤靈光一閃,“莫非你怕我王……”
“我若是你,以后絕不會再提我王二字?!焙稳蒎\淡然道,“在突厥,只有一位王,那就是沙納利可汗?!?br/>
托赤臉上微露不滿。縱然西羌王驅逐了他,但是他心中始終把自己當做西羌人。
何容錦看出他的憤慨,拍拍他的肩膀道:“你若想留下來,便要學會將你的想法藏在心底。”
“你肯幫我?”托赤大喜。
何容錦道:“莫忘記你說過的?!?br/>
“一定一定,我一定守口如瓶?!?br/>
“對任何人?”
托赤道:“你放心,我雖然心中對……念念不忘,但是我已經決定在此安居樂業,絕不會再生出是非波折來?!?br/>
何容錦點點頭。
托赤看著他的背影,始終忍不住問道:“你,那你的心里呢?是不是也是藏起來?”
何容錦下意識地摸葫蘆想喝酒,卻想起確珠的話,嘆氣道:“心里心里,自然是藏在心里,又如何會放在嘴上?”
托赤遂不再問。
兩人回到屋中。
何容錦便打發京都護衛離開。
京都護衛雖不知發生何事,但他們在京都多年,對此見怪不怪,都識趣地沒有問。
何容錦見天色不早,匆匆交代巴哥喜和托赤呆在旅店中等消息后,便回了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