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
咳嗽聲驚破了崖邊小院的寂靜,而來人已至門外。
他爬了半天的山,水還沒來得及喝一口又得趁夜不太深來這兒,探望該探望的人。
院內的仆人都是服侍山長幾十年的老人,當然認得來人是誰,也知曉其如今的身份,遂趕緊行禮:“見過大學士。”
一柄折扇在他手中展開,置于胸前輕搖了兩下,問道:“我師傅他老人家還好嗎”
“回大學士,山長大人的病已沒有大礙,只需臥床靜養。”
他朝屋內走去,邊走邊吩咐:“我與師傅說會兒話,你們退下,不用守在在這兒。”
“是。”眾仆人領命告退。
他推門入內,輕輕走到床邊,見床上的人面色紅潤,神智清晰,心里松了一口氣,唇邊也綻出欣慰的笑意,“師傅,我來看你了。”
山長的身體雖虛弱,但一雙眼睛卻睜得有神,且越睜越大,顯然是吃了一驚。
“不認識了”他合上折扇敲了敲自己,“我啊,衛疏影。”
山長笑了笑,支著床緩緩坐起來,“早就聽說你小子要來,來就來,造這么大的聲勢作甚”
衛疏影扶著山長坐靠在床頭,道:“師傅,這你莫怪徒弟我,得怪他。”他退到床邊,抬手指了指門的方向,“看看還有誰”
山長的目光順著衛疏影指的方向投了過去,見門前已經立著一個身影。他眼中的驚色更甚,臉上的欣然也越來越明顯,顫顫開口喊道:“楚鈺”
衛疏影望向屋頂,有些無奈:“唉,你心里也只記得這個徒弟。”
楚鈺移步進來,揖手行禮:“師傅。”
“你怎么也來了那京中”
“也不看看你大徒弟是誰,他能外出這么久,自然已將一切安排妥當。”衛疏影又嘆,“虧您老惦記他,他路過這兒連獨自上來看你老人家一眼都不敢,非得叫我大老遠地陪他跑一趟。”
楚鈺默然掃了衛疏影一眼,僅是平淡的一眼就讓衛疏影立馬噤聲,不得不平心靜氣地站著,只在心中默念:官大一級壓死人。
“楚鈺做得對,他不能隨隨便便露面。”山長輕咳了幾聲說道。
“是,他該借我的行駕,也該坐我的轎子,不然以他的身份,得把師傅你這山頭都給震塌了。”
楚鈺漠然瞥向身側的人,“你話真多。”
“得得得,我閉嘴。”衛疏影面帶笑意,而后默然搖著扇子。誰讓官大一級壓死人。
“學生此行除了探望師傅外,還有一事想與師傅商議。”
“何事”
“他想把一棵大樹連根拔了,來聽聽您老人家的意見。”衛疏影頓了頓,繼續言道,“畢竟這樹關聯著書院,怕損及師傅你的心血。”
二人從小院出來的時候,夜已經深了。
小徑里蟲鳴陣陣,草木幽森。
衛疏影放慢腳步,細細回想先前,只覺一頭霧水:“師傅的教誨我一向是半懂半猜,他讓你干什么,找本書”
“師傅說書上自有答案。”
“其實人除還是不除只在你一念之間,不管你做什么,師傅何時阻止過哪怕你不要臉不要名聲”衛疏影忍俊不禁,搖扇笑了幾聲。
楚鈺甩了他一記眼刀,“還有力氣笑,今日沒爬夠”
“說起這個就有必要提一下。”衛疏影駐足,轉身面對楚鈺,神色忽然變得嚴肅起來,“你讓我從上京趕來,借我的儀仗隱藏你的行蹤好來見師傅,如今你已見了師傅,此事就算兄弟給你辦成了。”
“然后”
衛疏影拿著折扇敲了敲楚鈺的肩,一本正經地說:“所以你欠我個人情。”
“那你想讓我怎么還”
“這樣吧,回去之后你寫個手書落個印,準我休了我家那位。”衛疏影提起此事就一籌莫展,“你知道的,兄弟就這一個難處”
“知道。”楚鈺平靜地點了下頭,而后唇角一揚,“抱歉,辦不到。”
衛疏影眉宇深鎖,“整個大寧,還有你辦不到的事兒”
“你的婚事是你爹做的主。”
衛疏影虛起眼睛,上下打量著楚鈺,越發狐疑:“你會怕我爹”
“給衛太師撐腰的,是我爹。”楚鈺面色一冷,淡淡道,“此事你得去和我爹說。”
“不敢,不敢”衛疏影招招手,“再說,老爺子都辭官歸隱七八年了,我上哪兒找人去”
“所以你得認命。”楚鈺繼續緩步往前,“一會兒派人去取師傅提及的書。”
月華入窗,梅蕭仁今日跑了一趟,疲憊不堪,早已躺在密不透風的床幔里,盼著能好好睡一覺。
可是天不遂人愿,就在她眼皮越來越沉的時候,忽然來了人,叫她去給大學士送書。
白天不下轎,晚上不睡覺
大官,惹不起
梅蕭仁在心里哀嘆一聲,只得乖乖穿好衣裳出了門去,十分羨慕已經睡得連敲門都驚不醒的蘇離。
她到藏書樓找了一陣,找到了大學士要的書,捧著書卻納悶。
據說大學士才高八斗學富五車,喜歡的當是文史典籍,怎么會看工部編撰的建造冊
大官的心思,難猜
梅蕭仁一手提燈籠一手拿書,邁著急匆匆的步子到了靜秋院,端端正正地站在大學士住的主屋外等候。
不一會兒門開了,出來一個人道:“給我吧。”
這聲音她似有些印象,抬頭瞧去,眼前這張臉也有印象這不是她下午遇到的那個公子的隨從
“是你啊。”梅蕭仁小聲驚訝。
隨從一愣,好似沒料到會這么巧。
“硯臺,還不把書拿進來。”
屋內飄出的聲音讓梅蕭仁頓時怔住,回過神驚嘆:“你主子也在”她指著屋子道,“這不是大學士的居處”
她話音剛落,門內霎時又出現一人,正是她下午幫的那個男子,其連衣裳都沒換。
“兄臺”
衛疏影也是一副出乎意料的樣子,“怎么是你”
梅蕭仁看了看手里的書,“我來給大學士送”她頓時抬頭看向男子,驚目圓睜,“難道你就是衛大學士”
衛疏影略微看了一眼屋內。要瞞身份的又不是他,他大張旗鼓來這兒遲早要見書院眾人,沒必要隱瞞,于是點頭承認:“我是。”
“那你下午為什么”梅蕭仁忽然頓住,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該做什么,忙拱手行禮,“學生見過大學士。”
她埋頭之際不禁在心中驚嘆:好年輕的大學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