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蕭仁牽著馬走到宣州府衙外，只見府衙大門緊閉，一個(gè)守門的衙役都沒有。
    她親自上前拿起鼓錘敲了敲已經(jīng)落灰的鼓，過了良久，府門終于開啟一道縫。
    開門的是個(gè)小吏，其起初在門內(nèi)瞄了瞄，看見擊鼓的人是她，方才拉開門，又驚又喜：“梅大人！”
    梅蕭仁走上臺階，回望大街上，眼前的情形真比冬日還要蕭條。
    “大人現(xiàn)在回來……”小吏說到這兒便面露難色。
    她知道他想說她回來得不是時(shí)候，能逃的百姓都逃了，他們是官才不得不留守衙門，而除她之外更是沒誰往宣州城里來。
    梅蕭仁走進(jìn)府衙，見一堂外的院子里坐滿了府兵。他們中還有人記得她，接連站起來喊著：“梅大人……”
    梅蕭仁看見他們，心下百般陳雜。
    她正站在院子里，一個(gè)身著墨綠官府的中年男子迎出來，邊走邊朝她抱拳：“梅大人，久仰久仰。”
    她看得出這是新任知府穆大人，便拱手還禮。
    穆知府笑道：“本官上任雖不久，但時(shí)常聽下屬說起過梅大人在宣州任通判時(shí)的功績，甚為敬佩，今日能見梅大人一面，是本官之幸，梅大人果真如傳言所說的一樣，乃年少英才呀。”
    “大人謬贊。”
    “梅大人請。”穆知府邀她入二堂坐下說話。
    梅蕭仁環(huán)顧廳堂里，見所有的陳設(shè)還是從前的樣子，只是主位坐的已不是老李，應(yīng)了那句“物是人非”。
    如此情形，讓她更迫不及待地想去向老李賠罪。
    “如今的宣州……唉，實(shí)在是讓梅大人見笑了。”
    六品自然不能挑四品的疏漏，梅蕭仁客氣地道：“內(nèi)憂外患非知府大人所愿，這是夏國和那幫江湖宵小的陰謀，不怨知府大人。”
    “那些匪徒實(shí)在可惡，他們在城中燒殺搶奪，讓百姓民不聊生，有幾次還想攻進(jìn)衙門，真是膽大包天。”穆知府無奈地嘆了口氣，“不瞞梅大人，本官先前在別的州府任佐官，沒碰上過這等棘手之事……”
    “知府大人放心，大寧還要與夏國作戰(zhàn)，朝廷增派的兵力正在路上，待援軍到了，宣州之危也可迎刃而解。”梅蕭仁另問，“不知南邊的戰(zhàn)事如何？”
    “夏國雖有十萬兵力之眾，但大寧也有數(shù)萬守軍，暫且沒讓夏國靠近云縣。”
    “那云縣和秋水縣城內(nèi)呢，也鬧匪患？”
    “本官派了府兵過去鎮(zhèn)守幾座邊關(guān)縣城，暫且無恙。”
    梅蕭仁聞言，稍稍放了心。
    她從府衙的老人那兒得知，老李被革職后本來待在家里，匪患一起，他就帶著家眷出城避難，聽說去了城郊山上。
    老李在宣州有多少家宅田產(chǎn)，又在什么地方，別人不知道，梅蕭仁一清二楚。她從府衙離開后就策馬直奔城西郊外，找到了老李建在半山腰上的一座別苑。
    周圍綠樹掩映，是個(gè)隱居的好地方。
    梅蕭仁站在院門前，輕叩門扉。
    開門的是管家，她沒讓管家聲張，獨(dú)自進(jìn)去，在管家的指引下找到了正坐在后院喝茶的人。
    梅蕭仁輕手輕腳走到老李背后，垂下腦袋喚道：“大人……”
    李知府端茶盞的手一頓，霎時(shí)回頭，難以置信地盯著她看了良久。
    梅蕭仁默默抽出背在身后的手，將半道撿的枯枝放到石桌上，支吾著說：“負(fù)荊……請罪……”
    老李“蹭”地站起來，二話不說抓起樹枝就敲向她腦袋，看似狠，卻在打下去之前轉(zhuǎn)而抽向她的腿，力道驟減，只是輕輕敲了一下，“你小子怎么搞的，好好的官，怎么就被革了職？”
    “大人，我人在這兒，你隨便怎么出氣都成。”
    李知府拿著樹枝直敲桌子，“誰告的你？為什么早沒查出來、晚沒查出來，偏偏這個(gè)時(shí)候被人揭了底？”
    因果輪回，孰是孰非梅蕭仁已不愿再想，只道是命。
    她沉著眼說：“這次最對不起的就是大人你……”
    “用不著內(nèi)疚，老夫還得謝謝你，要不是老夫被革了職，如今宣州這堆爛攤子就得落到老夫頭上！”李知府忿忿，坐下道，“那時(shí)朝廷處置起來，革職還算輕的。”
    梅蕭仁默不作聲，她知道老李雖然嘴上這么說，但他舍不得宣州，不然不會(huì)只逃到城郊而不遠(yuǎn)去。
    “杵著干什么，還不坐下！”李知府瞥了瞥她，裝出一副十分嚴(yán)厲的樣子。
    梅蕭仁一邊坐下一邊環(huán)顧，小院十分清靜，只有幾個(gè)下人在四處打掃，她問道：“夫人和清清還好嗎？”
    “宣州如今不太平，我派人送她們回上京去了，先避避風(fēng)頭，等戰(zhàn)事平了再說。”李知府瞥著梅蕭仁，又嘆道，“老夫到了這把年紀(jì)，不做官也罷，只是可惜了你的一腔抱負(fù)。”
    “上天待我不薄，已讓我重回仕途，我現(xiàn)在任兵部主事，此番乃是奉命押糧來宣州。”
    李知府展顏，“是上天待你不薄，還是丞相人對你多有關(guān)照？”他放下茶盞言，“當(dāng)初我讓你為國公大人效力，是想著你初入都城，靠自己難以立足，有國公大人的幫襯就不一樣了，沒想到你小子還能攀上相府。老夫剛聽說你成了相爺跟前的紅人，轉(zhuǎn)眼又得知你入獄的消息，如此起落，差點(diǎn)沒驚掉老夫半條命。”
    梅蕭仁微微一笑，“多謝大人記掛。”
    “你沒嚇著？換做別人像你一樣死里逃生，只怕得拒烏紗帽千里，你怎么還肯做官？”李知府不解，接著問，“你因買官被革職，如今又穿上官服，得受多少非議和白眼，你真不在乎別人的眼光？”
    梅蕭仁道：“心有余悸是必然的，但是我不做官，又該以什么身份在上京立足？”
    她從前買官的事是個(gè)污跡，得靠她自己去洗。另外，她從出獄起就住在丞相府，楚鈺忙于政事，而她無所事事，即便他回府之后都會(huì)陪著她，給她講朝堂上發(fā)生的事，但是她已是局外人，又有什么資格去評述？
    還有，她喜歡他，就該與他并肩站在一起，共歷朝堂波瀾，而不是安逸地待在相府里，享受他給她遮風(fēng)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