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天明,雨還在下。
梅蕭仁來到府衙,看見府衙二堂里站了一個人。
“大學(xué)士?”她喊道。
衛(wèi)疏影轉(zhuǎn)過來朝她笑了笑,“梅老弟,我等你多時了。”
梅蕭仁臉上并無什么表情,近來發(fā)生的這些事,讓她已然不知該怎么和他們相處,如今看見衛(wèi)大學(xué)士,她除了拘謹,別無其他感受。
“坐下說。”衛(wèi)大學(xué)士走到一旁坐下。
梅蕭仁點點頭,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沉著眸子。
她進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周圍沒有人,應(yīng)當(dāng)是大學(xué)士先前已將他們遣走,方便他們說話。
“那日你在長樂坊外看見的不是真的,你師傅若要提拔高靖書,怎會把知府的位子給你。”衛(wèi)疏影笑嘆,“其實我早該與你說說這事,就怕你不信,只好等你破了案,等你看見高靖書落馬,我才好開這個口。”
梅蕭仁依舊點點頭。
“案子已破,一會兒你就可以放李道遠出來,將知府的位子還給他,陛下已下令,明日就啟程,待我們一走,宣州該怎樣還怎樣。”
“就此結(jié)案?”梅蕭仁驚異。
“沒錯,這是你師傅的意思,就此結(jié)案,無需再用律法審什么人犯,你也不用再忙活,好好休息幾日。”衛(wèi)疏影邊搖折扇邊說道。
梅蕭仁皺了皺眉,不用律法審理,如何讓高靖書罪有應(yīng)得?
“可是高靖書還……”
她話還沒說完,衛(wèi)大學(xué)士就合上折扇,指引她看向外面。
梅蕭仁順勢看去,看見外面站著一個狼狽不堪且被五花大綁的人。
她認出來了,被兩個玄衣衛(wèi)押著的人是高靖書,其身著布衣,渾身已被雨淋得濕透,頭發(fā)披散著,若不仔細瞧,還真瞧不出這竟是從前的同知大人。
待梅蕭仁起身走到門前,一個玄衣衛(wèi)便踢了高靖書的腿彎,高靖書腿一折,當(dāng)即在雨中跪了下去。
衛(wèi)疏影站在梅蕭仁身邊笑說:“本來我想把他送去流月那兒,可你師傅說得把人交給你,任你打罵處置。”
梅蕭仁平靜地看著高靖書,眼中沒有怒火,心中也沒有憤恨,因為在她腦子里盤桓的是別的事。
那日他說,有朝一日他升了職,就將高靖書綁來,任她打罵撒氣……
“人帶到了,我得回去復(fù)命。”衛(wèi)疏影拿折扇擋著半張臉打了個呵欠,咂咂嘴,“為了抓這小子,我一宿沒睡,正好回去歇息。”
“大學(xué)士慢走。”梅蕭仁行禮恭送。
之后,院子里就只剩她和高靖書還有兩個玄衣衛(wèi)。
高靖書跪在雨里,她站在檐下,良久都沒說一句話。她是很想拿高靖書出出氣,可是出了氣又如何,是能讓有些事不曾發(fā)生,還是能還她一個毫無疏遠之感的楚鈺?
“成王敗寇,你要殺便殺。”高靖書泛白的唇里吐出了這一句。
“你說得對,今日這出就叫成王敗寇。”梅蕭仁淡淡應(yīng)了聲,轉(zhuǎn)身走回廳堂里,交代兩個玄衣衛(wèi),“把他押回去吧,勞煩大都督幫我個忙。”
“是。”
午后,雨停了,梅蕭仁還穿著她深藍色的官袍,帶著六品烏紗帽,率府衙眾官吏等在大堂里。
等一身墨綠官服的人走上主位,他們便齊齊行禮:“恭迎知府大人。”
“都免禮吧。”
“謝大人。”
梅蕭仁抬起頭來,見老李也穿回了自己的衣裳,唇邊浮出微笑。這大概是近來唯一一件能讓她開心的事情。
衛(wèi)大學(xué)士已經(jīng)解釋過那日的事,高靖書也已得了應(yīng)有的處置,她心里就是輕松不起來,在迎接老李出獄后她就回了家,想要好好歇歇。
她躺在床上,無論是睜眼還是閉眼,憶起的都是衛(wèi)大學(xué)士那句“明日就走”……
傍晚的時候,江叡來了,提來幾壇上好的御酒,說要與她慶賀慶賀。
梅蕭仁沒有拒絕,叫上葉知一同在院中的樹下飲酒言歡。
她拿著酒杯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上面的每一道花紋都一一看過,就是沒有喝杯里的酒。
“小人,恭喜你,終于守得云開見月明。”
梅蕭仁抬起頭望了望天上的月亮,她怎就看不見月明,只看得見月亮毛毛的,黯淡無光。
收回目光后,她才將手里的酒一飲而盡,落杯時喊道:“江叡。”
“嗯?”江叡一臉笑意,卻見梅蕭仁好像不怎么高興,不僅不高興,好似比前幾日還要愁苦。
“你從前說的那些是真的嗎?”
“什么?”江叡被她問得一頭霧水。
梅蕭仁凝眸道:“你中的那一箭,當(dāng)真是丞相放的?”
“不是他是誰?”
“有沒有可能是吏部尚書,他想挑撥你與丞相的關(guān)系……”
江叡冷笑:“我和他的關(guān)系還用得著別人挑撥嗎,我?guī)煾惮F(xiàn)在還關(guān)在隱月臺大獄里,這難道也是吏部尚書所為?”
梅蕭仁的目光更渙散了,開始頻繁地斟滿酒杯又飲盡,好似被他的話攪得愁上加愁。
“小人,你不會見了他幾面就被他的外表給蒙住了吧,我與你說過,那是只狐貍,陰險狡詐,和他爹一個樣!”江叡哼了一聲,“自皇爺爺故去后,他們父子可是把我們江家吃得死死的。”
“他爹?”梅蕭仁皺著眉看向江叡,“他還有爹?”
“他爹就是前丞相顧詹,也是個臭名昭著的大奸臣,要不是他爹趁著大權(quán)在握時讓位給他,他能十七就歲拜相?”江叡又招了招手,“罷了,今天是個大好的日子,不提他。”
梅蕭仁沉了一口氣,之后便自顧自地喝酒。
葉知問道:“殿下明日就要回京?”
江叡瞥了葉知一眼,“是啊,本王要走了,你得代本王好好照顧小人一段時日。”
“一段時日?殿下還要再來?”葉知追問。
“這個你管不著!”江叡語氣生冷。
梅蕭仁在二人說話的時候就已經(jīng)起身,然后頭也不回地進屋去了。
葉知見他家大人的步子很穩(wěn),應(yīng)當(dāng)沒醉,大人如此,或許是有什么心事吧。
夜已深,江叡見梅蕭仁走也沒挽留,之后還將葉知一并趕走。
等院子無人了,他才溜進他之前住的屋子,從架子床后面扒拉出一個長條錦盒,吹去上面的灰塵,抱在懷里離開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