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活埋，李林甫稍稍抬了抬手，示意婢女代為問話，給了薛白一個(gè)解釋的機(jī)會(huì)。
    “薛白，韓朝宗為何放你出京兆府？”
    “他討厭吉溫。”
    “什么？”
    那婢女本是看著卷宗上以朱筆勾出的疑點(diǎn)在照本宣科地問話，難得驚愕了一下，下意識(shí)擅自多問了一句。
    “韓朝宗說‘雞舌瘟令人憎惡至極，老夫欲行，豈容他使人擋門’。”薛白道：“這話，不止我一人聽到。”
    “荒唐！”吉溫插嘴道：“右相，此子簡直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楊慎矜高聲道：“右相，韓朝宗作風(fēng)確實(shí)如此。”
    薛白卻覺得，楊慎矜還是不要開口亂幫忙比較好。
    李林甫果然不愛聽楊慎矜說話，喝道：“都住口。”
    “喏。”
    婢女繼續(xù)問道：“門房說辛十二追著你出去，你可見到他了？”
    “他一出門便留意到了，我怕他攔著我，熄了燈籠，繞到坊東門出的平康坊，坊樓的武侯可作證。”
    “你在道政坊遇到了吉家奴仆？為何讓他們?nèi)フ壹罄桑俊?br/>     薛白道：“是，我對吉溫起了疑心，查了他的兒子。”
    他對皎奴說的是，吉溫包庇王鉷、兩家的兒子正好又在一起賭，這很可疑。這話皎奴必定已告訴李林甫了，此時(shí)在堂上倒不必說出來。
    “既已讓吉家仆奴去了，你為何也去？”
    “我對吉溫起了疑心，懷疑他派人夜間行走是想與東宮……”
    “你才可疑！”吉溫大怒，再次插話道：“每次東宮死士殺人你都在！”
    “是，我立功太心切了，一找到線索便追著查。”薛白發(fā)了脾氣，“我做得太多了，多做多錯(cuò)。吉法曹擅長編排罪證，我肯定無可反駁，到時(shí)認(rèn)罪便是。”
    吉溫道：“休在這裝模作樣，你就是勾結(jié)了東宮……”
    “夠了！”李林甫怒叱道：“東宮何罪？讓你敢用‘勾結(jié)’一詞？！”
    ——先把東宮的罪證找出來，廢物！
    吉溫終于意識(shí)到，自己事情辦得實(shí)在太過糟糕，惹右相發(fā)怒了。自從有了薛白，右相對辦事的要求就嚴(yán)苛了起來。
    他額頭上當(dāng)即有冷汗沁出。
    方才的思路錯(cuò)了，豈能與楊慎矜、薛白、郭千里這些真正能做事的人在正事上爭辯？
    這是以己之短、攻敵之長。
    當(dāng)改變策略才行。
    ~~
    吉溫眼珠一轉(zhuǎn)，竟是擔(dān)著李林甫的怒火，慷慨陳詞道：“右相！哪怕東宮死士不是藏在楊家別宅，薛白卻必與東宮有勾結(jié)，他殺我的奴仆便是鐵證啊！”
    他已放棄了對付楊慎矜，只攻薛白。
    薛白卻不著急，等了一會(huì)才反駁道：“我便是殺了你的奴仆也大可承認(rèn)，但我為何殺他們？”
    “你為救杜氏！”
    “那你為何扣押杜氏？”
    “她勾結(jié)東宮！”
    “東宮何罪？伱干脆去十王宅把皇子皇孫全都拿了吧。”
    吉溫氣急，面向屏風(fēng)行禮道：“右相，這豎子說的是何等……何等……何等詭辯之言啊！”
    李岫終于看不下去，開口道：“吉溫，是你先派人扣押杜氏，只須說有何證據(jù)，休再胡攪蠻纏。”
    吉溫一愣，暗道李十郎怎能幫著外人說話呢？
    他根本就不知杜氏為何會(huì)在自己的別宅。
    于是拋出了他唯一的證據(jù)。
    “此事簡單，只須讓我的奴婢，與薛白身邊那兩名右驍衛(wèi)、杜氏姐妹一對質(zhì)，誰殺人了馬上便知！”
    “原來吉法曹辦案，是讓自家奴婢作證？”
    連羅希奭也皺了眉，暗道這種事由自己這些走狗辦也就是了，吉溫如何敢勞右相親自問？
    但李林甫還是吩咐了下去，招人對質(zhì)。
    薛白遂道：“右相，我請審問武康成，吉溫指證楊中丞的證據(jù)何在？若無證據(jù)，吉溫又為何敢請右相調(diào)兵？”
    “帶來。”
    “喏。”
    沒過多久，吉家的奴婢、田家兄弟卻已都到了。
    “右相，這七名奴婢本就在相府問話，田家兄弟則是天亮?xí)r就在前院等候薛白。”
    “好！”吉溫大喜，“先讓他們對質(zhì)！”
    ~~
    田神玉的盔甲被解了下來，有相府護(hù)衛(wèi)上前搜了他的身。
    這讓他很憂慮，他知道自己一被詢問就會(huì)露餡，不由喚了一聲，就想聽聽田神功的聲音。
    “大哥。”
    “叫什么？摸你怎么了？”田神功不耐煩道，他舉著雙手向相府護(hù)衛(wèi)賠笑道：“身上臟，兄弟們見諒。”
    “你們算很干凈的。”
    “是嗎？”田神功應(yīng)道：“最近常來右相府，注意著哩。”
    “穿上。”
    兩個(gè)相府護(hù)衛(wèi)冷著臉，丟過厚襖。
    他們帶著田家兄弟到了大堂，走向管事蒼璧，低聲稟報(bào)了幾句。
    “大管事，搜過了沒藏武器。”
    “嗯。”
    “還有，他身上一點(diǎn)血腥味沒有，指甲縫也沒有血跡。”
    蒼璧點(diǎn)點(diǎn)頭，小心翼翼轉(zhuǎn)向屏風(fēng)。
    ……
    堂上，已有人大哭起來，那是吉家的一個(gè)奴婢，指了指薛白與田家兄弟，道：“就是他們……就是他們殺了好多人……”
    楊釗當(dāng)即出列，問道：“你們怎么說？”
    “小人沒有殺人。”田神功道：“小人奉右相之命跟著薛白查案，薛白說吉溫為了爭功搶走了重要人證，讓小人去搶回來，可不敢到官宅殺人，也不知為何要?dú)⑷恕！?br/>     楊釗踱了兩步。
    田神玉跪在田神功身后，見他走來，不由心道：“完了，楊參軍知道我腦子簡單，轉(zhuǎn)來套我話了，說什么？大不了就招了，發(fā)配到邊軍去。”
    可惜，楊釗從來就不在乎他們兄弟哪個(gè)縝密、哪個(gè)粗莽。
    他也不在乎薛白、吉溫哪個(gè)要死，唯獨(dú)不允許有人把臟水潑到右驍衛(wèi)頭上來。
    兩步踱向吉溫的奴婢，楊釗開口，道：“他說沒殺。”
    吉溫連忙使眼色，向楊釗示意會(huì)有大好處奉上，催促別的奴婢指認(rèn)。
    “快說。”
    “就是他們，奴婢藏在暗中看到了……”
    “右相。”薛白道：“吉溫是這些奴婢的主家，在旁不停逼迫，這是逼他們做偽證。我請求將這些奴婢帶下去，單獨(dú)詢問，匿名舉證。”
    “荒唐！你這是無理取鬧。”
    “我看你是為掩蓋你的秘密，使人誣陷我。”薛白道：“我大不了一死，但就是要看看那個(gè)視人命為螻蟻的東宮為何能始終屹立不倒？是李亨真的毫無破綻，還是有人暗通款曲，一年間杖殺了上千人，卻連他一根毫毛都動(dòng)不了？！”
    “薛白！你血口噴人！”
    “讓證人匿名舉證罷了，我噴了誰？”
    吉溫只覺此事滑天下之大稽，審訊就審訊，哪還要什么匿名舉證？
    李林甫卻只想知道，是李亨毫無破綻，還是有人暗通款曲？
    有女使轉(zhuǎn)出屏風(fēng)，將那些奴仆帶了下去。
    吉溫也冷靜下來，心想，在事實(shí)面前，如何舉證都不會(huì)有區(qū)別。
    說來奇怪，他身為京兆府法曹，“事實(shí)”二字躍上腦海，竟感覺有些陌生。
    ~~
    一輛馬車在右相府門前停下。
    杜媗、杜妗互相挽著手下了馬車，走進(jìn)右相府，在前院廡房等著。
    她們是臨時(shí)被相府的人召過來的，顯然是為了宣陽坊別宅之事。
    感受到此間的凝重氣氛，杜媗眼神里擔(dān)憂之色愈發(fā)濃重。
    “二娘。”
    “無妨。”杜妗拍了拍她的手，低聲道：“右相問什么我們便答什么即可。”
    奇怪的是，她們等了許久，右相府并沒有再來人召她們?nèi)ピ儐枴?br/>     就只是等著。
    杜媗不由疑惑，又回想起了昨夜從那別宅離開時(shí)，薛白卻還未走，正站在那思忖。
    也不知他后來在杜家別宅里又做了什么？
    ~~
    一名女使走進(jìn)大堂，繞過屏風(fēng)。
    “稟阿郎，奴婢問過了，六名奴婢都確定就是薛白與田氏兄弟殺人。但卻有一人說，不是他們。”
    李林甫并不驚訝，只問道：“是誰？”
    “那奴婢也未看清楚，只說是薛白搶走人之后不久。才有人到別宅殺人，她聽到慘叫，就躲在花圃里不敢看，別的一概不知。”
    “夜里殺人，沒看清才是正常。”李林甫問道：“還有嗎？”
    “她說她是賤籍奴婢，若敢告主家的狀會(huì)被鉸死，求我別說是她說了實(shí)話。”
    李林甫堂堂宰相，難得親自過問一次這些細(xì)節(jié)，不耐地?fù)]了揮手，道：“讓羅鉗查。”
    “喏。”
    終究都只是一些似是而非的東西。
    李林甫上了年紀(jì)，一夜未睡，已有些耐不住了，閉上眼，心想干脆可疑的都押下去審罷了。
    只是手下人雖多，敢豁出去對付東宮的卻不多了。
    王鉷不宜查，吉溫、薛白互相攀咬……算來算去，竟只有羅希奭。
    想必這一下令，吉溫給些好處，羅希奭必定會(huì)查出是薛白勾結(jié)東宮，一群廢物。
    正想著這些，蒼璧趕了過來。
    “阿郎，剛剛找到了重要物證。”
    那是一張沒燒干凈的紙，上面能辨認(rèn)出“見字聽令”四個(gè)字，書法極好，還能看到印章的一角。
    李林甫眼睛微微瞇起，認(rèn)出了這個(gè)印章。
    東宮屬官信印。
    那這紙片，確是東宮手下人互相聯(lián)絡(luò)的手令。
    “何處找到的？”
    “吉祥的靴子底下粘著的，同時(shí)還有紙灰的痕跡，必是燒信之時(shí)吉祥在場，無意踩到的。”
    李林甫猛地一轉(zhuǎn)頭，眼中殺氣畢露。
    蒼璧一驚，連忙道：“無怪乎皇甫惟明案都動(dòng)不了東宮，莫非是我們這邊……養(yǎng)了兩三年的狗，還沒養(yǎng)熟？”
    他是相府心腹，真不缺吉溫那點(diǎn)孝敬，只怕亨登基。也曾親自到城外查過，東宮活埋薛白是真。
    一條“恩必報(bào)、債必償”的狼狗，豈不比一條到處撿屎吃的蠢狗來的好用？
    ~~
    堂上，經(jīng)歷了太久的沉默，諸人皆已疲憊。
    終于，有京兆府小吏稟道：“右相，武康成帶到了。”
    吉溫一聽，忽然想明白了許多事，身子一顫，喊道：“我明白了！是薛白故意害我。右相，吉溫承認(rèn)是爭功心切，誤會(huì)了楊中丞……”
    “誤會(huì)？！”
    楊慎矜的怒火終于發(fā)作，倏然起身，指著吉溫大罵道：“你此時(shí)說是誤會(huì)了？！可敢讓我抄了你家？！”
    吉溫大急，根本沒心思理會(huì)楊慎矜，只顧向李林甫解釋。
    “右相明鑒，我之所以會(huì)誤會(huì)楊中丞，乃因薛白與武康成勾結(jié)，他們利用我爭功之心，故意詐我啊。右相，武康成此人不能詢問，只能嚴(yán)刑逼供啊！”
    “不必審了。”李林甫淡淡道。
    “喏。”
    才被帶來的武康成，竟真是這般又被帶下去。
    吉溫慶幸不已，知道自己找到關(guān)鍵了。
    他趁熱打鐵，大哭道：“右相，原來這一切一切都是薛白陷害吉溫啊，請右相為吉溫作主……我那兒子，他，死的好慘啊！”
    薛白卻愈發(fā)平靜了。
    什么奴仆、兒子，死了三十余人，李林甫豈真在乎這些？
    今夜?fàn)巵頎幦ィ瑓s始終沒人爭論一個(gè)關(guān)鍵問題——東宮死士到底是藏在哪。
    這個(gè)問題，李林甫早就知道答案，因?yàn)檠Π自谧蛉障挛绫阏f過在王焊別宅，而郭千里在道政坊王焊別宅失火案之后便查明了。
    堂上官員無人提，無非是不敢提而已。
    李林甫敢提，開口問道：“王鉷，你如何看？”
    王鉷一直沒說話，仿佛睡著了一般，此時(shí)卻連忙行了個(gè)叉手禮，恭恭敬敬道：“恩相，可否容小人與小人愚笨的兄弟、不成器的兒子，私下向恩相稟報(bào)？”
    他用“愚笨”形容王焊。
    因王焊看起來確實(shí)有些笨，倒不影響當(dāng)官，就是明眼可見的不聰明。
    “允。”
    “謝恩相！”
    ~~
    王鉷要向右相秘報(bào)，堂中眾人只能全都往外走去，在走廊處等著。
    吉溫四下一看，向楊釗問道：“楊參軍怎么看？”
    楊釗滿不在乎道：“你們都太較真了，不就是辦砸了差事嗎？我們下次找到東宮死士藏身之地抄了，也便是了。”
    “我是真懷疑薛白，我兒子……”
    楊釗毫不關(guān)心吉祥之死，打斷道：“那你就找到東宮死士藏身之地抄了。等這事辦完了，右相也就不留薛白了。”
    吉溫一愣，心知確實(shí)還是楊釗看得通透，問道：“我此次沒事吧？”
    “都說了，不就是辦砸了差事嗎？你又不是抄了王郎中的宅院。”
    “你也這般看，那就好……”
    吉溫安心下來，想起自己最初的思路。
    他知道王鉷早就怨恨楊慎矜至深，這才是他敢搜楊慎矜宅最大的底氣。
    此舉，能贏得王鉷的好感。
    今日之事，其實(shí)王鉷一句話也就能決定了。
    而薛白、郭千里這些人，竟敢懷疑是王鉷的弟弟窩藏了東宮死士，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
    等了一會(huì)，李林甫竟然沒有再召眾人回到堂上。
    王家三人從大堂出來，王鉷招過羅希奭，低語了幾句，之后，郎聲道：“右相乏了，都散了吧，盡快將此事辦妥。”
    吉溫大為訝異，沒想到爭執(zhí)了這么久，竟只是輕描淡寫地結(jié)束了。
    “可是，薛白勾結(jié)東宮……”
    他還在叫嚷，羅希奭拍了拍他的肩。
    吉溫轉(zhuǎn)頭看去，問道：“王郎中與你說了什么？”
    羅希奭沒有馬上回答，等了片刻，方才問了一句。
    “東宮給了你什么許諾？”
    “什么？”
    吉溫一驚，等反應(yīng)過來已是魂飛魄散。
    “我……”
    下一刻，兩名護(hù)衛(wèi)粗暴地摁住他。
    “做什么？！不是我！不是我……”
    吉溫真的不可置信。
    夜里發(fā)生的一切那么顯而易見，分明是薛白勾結(jié)東宮陷害了他，為何右相卻會(huì)懷疑他？
    吉溫奮力掙扎，回過頭，瞪大了眼看向薛白。
    ——你陷害我！你怎么能陷害我？你到底是如何羅織了罪名？！
    ~~
    薛白卻平靜地轉(zhuǎn)過身，沒有理會(huì)吉溫。
    從來就沒有完美的犯罪，他也不可能掩蓋所有的痕跡。
    他只是比吉溫掌握了更多的事實(shí)。
    其實(shí)，吉溫但凡肯稍微用心考慮一下正事，就知道王焊別宅窩藏死士已是鐵一般的事實(shí)，王鉷唯有向李林甫承認(rèn)。
    可惜，他太擅長羅織罪名，是一點(diǎn)都沒想過要認(rèn)真辦事。
    而正是所有人都知道吉溫擅長羅織罪名，那么，只需確定吉溫勾結(jié)東宮，薛白身上即使有再多解釋不清的疑點(diǎn)，也都成了吉溫的栽贓。
    更重要的是，李林甫、王鉷怎么想？
    昨夜之事，他們表面震怒，心中其實(shí)狂喜！
    東宮蓄養(yǎng)死士，一夜之間殺三十八人，竟能讓南衙十六衛(wèi)搜都搜不到。
    李亨好大的本事。
    試想，如此可怕的死士，若能有兩三百人，便有可能在出了變故之時(shí)助太子繼位。
    一旦找到證據(jù)呈給圣人，李亨必步前太子李瑛之后塵。
    李林甫、王鉷其實(shí)已經(jīng)都知道了，死士就是藏在王焊別宅里。
    但王焊是個(gè)蠢材，顯然不知情。今夜王焊別宅的老管事死了，定是被人收買了，才慘遭滅口。
    眼下離廢太子只有一步之遙了，但到那時(shí)如何定罪？
    稟告圣人時(shí)，說王焊窩藏死士？
    李林甫會(huì)給王鉷一個(gè)面子。
    王鉷也必須找個(gè)人來頂這個(gè)大罪，且最好找到那個(gè)勾結(jié)東宮、收買了老管事、把死士藏到他王家的人。
    而關(guān)于這個(gè)問題，薛白趕到暗賭坊之時(shí)，曾與王準(zhǔn)說過一句話——
    “東宮死士藏于王家別宅，但我不懷疑王家。我只懷疑吉溫，他今夜太可疑了。”
    這是薛白對王家的示好。
    吉溫的宣陽坊別宅在這一夜里死了人，必定是窩藏了東宮死士。
    因此旁人一退下，王鉷立即向李林甫跪倒，道：“右相明鑒，我兄弟愚笨，是被吉溫利用了！”
    ~~
    李林甫則是真心懷疑吉溫。
    右相府必有一個(gè)人通風(fēng)報(bào)信幫助東宮死士逃脫，這個(gè)人悉知搜捕計(jì)劃，吉溫、薛白都非常可疑。
    但從一開始，他心里就有了答案。
    薛白根本就沒有動(dòng)機(jī)，一個(gè)被東宮活埋過的十四五歲少年，帶著東宮蓄養(yǎng)的豺狼虎豹奔走一整夜殺三十八人，為了什么？幫助東宮？
    問幾句話，并找到了關(guān)鍵的證據(jù)，果然得到了確認(rèn)。
    當(dāng)然還有很多暫時(shí)還解釋不清的疑點(diǎn)，比如東宮為何殺吉祥，是滅口還是吉祥撞見了吉溫與東宮的秘密？比如吉溫為何能相信東宮的許諾，彼此又是如何聯(lián)絡(luò)的？
    堂堂右相卻不必親自推敲，他只要保證留下來的心腹都是忠心即可。
    用的人都很忠心、對他沒有威脅，這才是最重要的。
    至于剩下的事情，安排人去查，總有清查之時(shí)。
    ~~
    吉溫被拖過長廊。
    他腦子里還在想為何右相不信他？
    雖然他這件事情辦得很糟糕，但他忠心啊。
    鐐銬加身，他才明白過來，因?yàn)檠Π滓婚_始就沒理由幫東宮殺人，無官無職的稚兒，連身份都沒，為何要……
    等等，身份？
    “我知道了！”
    腦中靈光一閃，吉溫回過頭，興奮地大喊起來。
    “薛白，果然是你！我知道你為何殺我兒了，因你發(fā)現(xiàn)我使人……因你就是薛銹的兒子！我使人去查了，你殺人滅口、喪盡天良！”
    他終于想通右相為何會(huì)判斷錯(cuò)了，因?yàn)檠Π椎膭?dòng)機(jī)根本就與整件事無關(guān)！薛白的動(dòng)機(jī)就是個(gè)巧合，這讓一心扳倒太子的右相如何去猜？
    “右相！你聽到了嗎？他是薛銹的兒子啊！你派人殺于藍(lán)田驛的薛銹！”
    太晚了。
    若吉溫最開始就拋出薛白的身世，提出薛白為了滅口而殺人，哪怕此事再離奇夸張、駭人聽聞，李林甫倒有可能猜猜真假。
    但短短一個(gè)時(shí)辰之內(nèi)，吉溫三次改口。在落罪之后又忽然提出這理由，已是誰都不信了。
    薛白回過頭，看向吉溫，竟是笑了笑，坦然問道：“薛銹是誰？”
    “你是逆賊之子！逆賊之子！”
    “哦？”
    “希奭，你聽我說，我派辛十二去查薛白，因此辛十二才死了……”
    薛白早有腹稿，正要應(yīng)話。
    “嗚！”
    羅希奭卻忽然伸手捏住吉溫的臉頰，使其說不出話來。
    他手指極為有力，如同一把鐵鉗。
    “不用理會(huì)。”羅希奭看向薛白，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我能不了解雞舌瘟？一旦說了‘查’字，必是假的無疑，死前拉你墊背，見多了。”
    “多謝羅御史提點(diǎn)。”
    “無妨，往后互相關(guān)照。”
    羅希奭溫和一笑。
    但等他轉(zhuǎn)過頭，臉上的笑容已在消散，冷冷掃視了吉溫一眼，道：“莫擾了相府的清靜，到了京兆府大牢再好好招供不遲。”
    “嗚！”
    吉溫先是大怒，怒羅希奭居然翻臉不認(rèn)人。
    羅鉗吉網(wǎng)，羅鉗吉網(wǎng)啊！
    其后，一對上眼神，他卻是莫名地驚恐萬分。
    往日只覺彼此交情甚篤，此時(shí)，吉網(wǎng)卻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羅鉗的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