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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紈绔

    “所謂‘吃喝嫖賭’,吃會飽,喝會醉,嫖半個(gè)時(shí)辰也就夠了。唯有賭,能讓人通宵達(dá)旦、徹夜而搏,興致高昂不減!故則長安宵禁之后,賭坊才是最好的去處。”
    “我聽聞大唐明令禁賭,何處有賭坊?”
    “禁賭?圣人還下旨嚴(yán)禁別宅置婦,可我方才審訊的正是楊慎矜之別宅婦。”
    說到這里,楊釗臉上浮起了蕩笑,眼中有些回味之色,其后才回答了薛白的問題。
    “暗地里賭坊多了,離春門最近的,道政坊東北隅,循著坊墻,有一個(gè)大妙的去處。”
    “……”
    薛白再次離開楊慎矜的別宅,這次出了北邊的后門,徑直向東往常樂坊中的十字街口而去。
    皎奴策馬跟上,問道:“你為何打聽王家與吉家的兒子?”
    “我很疑惑,我們查到的分明是王家別宅,吉溫為何卻認(rèn)為是楊慎矜別宅?”
    皎奴若有所思道:“你是說,雞舌瘟與王鉷……”
    “不。”薛白道:“王郎中必不可能與東宮勾結(jié),我只是猜測是否他家中有人被利用了。”
    “所以得問問王大郎?”
    “聰明,方才吉溫遇襲也很奇怪,東宮死士為何要?dú)⑺俊?br/>     皎奴本當(dāng)東宮死士只是要劫走姜卯,沒來得及細(xì)想,此時(shí)無意識就有了“東宮要?dú)⒓獪亍钡挠∠蟆?br/>     “兩家子弟有來往,或可能與此事有關(guān)?”
    “嗯。”薛白道:“先把線索告訴郭將軍。”
    兩人提著燈籠,策馬行到十字街口,對面的黑暗之中便有人向薛白迎了上來。
    “什么人?”薛白喝道:“莫近前!”
    一眾隴右老兵這才意識到薛白身邊跟著皎奴,遂停下腳步,沉默著。
    姜卯更是隱到了黑暗之中,以免被她認(rèn)出。
    薛白喝道:“今夜搜捕盜賊,你等何人?犯宵沒有?可有行走文書?!”
    拓跋茂這才反應(yīng)過來,答道:“京兆府法曹吉溫門下,有行走文書。”
    “給我。”薛白很小心,怕遇到襲擊,道:“只許一人上前。”
    拓跋茂遂舉著雙手從黑暗中出來,遞過一封文書。
    薛白謹(jǐn)慎,示意皎奴去接。
    皎奴對他有些鄙視,上前接過文書看了一眼,又提著燈籠照了照對方,見到一身奴仆裝扮。
    “又是吉溫的人。”
    薛白道:“正好,既是吉法曹的人,去把吉大郎帶到右相府來,我有話要問他。”
    “小人不知他在哪。”拓跋茂語氣生硬。
    “道政坊東北隅,循著坊墻有家賭坊。”薛白道:“你們是吉家下人,找吉大郎,比我方便。”
    此時(shí)“吉家下人找吉大郎”已說了兩遍,拓跋茂聽懂了,行了一禮,帶人匆匆而去。
    “走,找大郎。”
    薛白不與他們一道,拉了拉韁繩,落在后頭,等了一會,才拐向北邊,準(zhǔn)備去道政坊王焊的別宅。
    出了常樂坊北門,眼前卻是忽然亮起來。更多巡衛(wèi)舉著火,紛至沓來,密集的腳步聲不絕于耳,火光驅(qū)散了長街上的黑暗,禁止黑夜再讓兇徒得以隱藏,將四面八方照得如白晝一般。
    看來是驚動右相府了。
    宣陽、平康二坊接連發(fā)生兇案,東市街口更有人敢襲擊官兵,想必李林甫親自下令,命南衙禁衛(wèi)悉數(shù)而出,鎮(zhèn)守長安。
    這是能照亮整個(gè)長安東北隅的火,也是當(dāng)朝右相的雷霆怒火。
    怒火若砸來,薛白粉身碎骨都擔(dān)不起。
    他又不像吉溫出身顯貴,官居要職,還是右相心腹。
    ~~
    道政坊,王焊別宅的火已被撲滅了。
    “糟了,右相震怒……都給我仔細(xì)查!”
    再見到郭千里,這個(gè)金吾衛(wèi)中侯正忙著重新披上盔甲,準(zhǔn)備聽趕來的諸位將軍的調(diào)遣,已沒心思再搭理薛白。
    “你怎還不去見右相?”
    “走到街口,正見吉溫帶人撤退,只好退了回來。”
    “娘的,這蠢材。”郭千里匆匆招過兩個(gè)士卒,“你們保護(hù)薛郎君行路。”
    “喏。”
    薛白道:“我有新的線索得去確認(rèn)。”
    “你忙你的。”
    郭千里披了甲,當(dāng)即大步而走。
    “金吾衛(wèi),東市街口,拿賊!”
    “拿賊!拿賊!”
    震天的大喊聽得薛白頭皮發(fā)麻,他心知自己在弄險(xiǎn),卻只是平靜地牽過韁繩,向道政坊東北隅的暗賭坊而去。
    旁人在賭錢,他去賭命。
    ~~
    道政坊東北隅一座豪奢大宅,有美婦正在閣樓上與人品茶,看著不遠(yuǎn)處的堂院娓娓介紹。
    “此間貴胄子弟多,因其樂趣與權(quán)貴、名士不同。”
    “權(quán)貴往往居于深宅大院,賞歌舞,享名姬服侍,求養(yǎng)生之道,講究的是怡然愜意;名士流連文會,談詩詞,品琴詞書話,與名伎唱和,講究的是風(fēng)流蘊(yùn)藉。”
    “紈绔子弟則不喜待在家中受管束,又不耐煩吟詩作對、噫噫呀呀,他們要玩,便玩最暢快肆意的。比如朝廷禁賭,他們偏要賭,一擲千金,徹夜不眠。”
    “妾身這賭坊其實(shí)有兩處宅院,春夏時(shí)名為‘清涼齋’,秋冬時(shí)名為‘暖融閣’。這座大堂便是暖融閣。”
    “你可知花椒?花椒乃純陽之物,退寒祛濕,最是溫補(bǔ)。將花椒碾碎,和泥抹涂于墻壁,其溫而芳也。花椒又有多子之寓,此等奢侈之物,古時(shí)唯寵妃可用,故而以‘椒房’代指后宮得寵之意,暖融閣用的便是花椒涂墻。”
    “此間之樂處,一言難述之,唯有親臨方知。”
    “……”
    大堂暖意融融,一座座燭臺高懸,如星空一般照得堂中如同白晝,粉色的椒墻在燭光中泛著暖色。
    裝飾用的彩幔乃是亳州的輕容紗,一匹就夠普通人家半年的用度,地上鋪的是厚厚的地毯,卻不要求來客們脫靴,任他們隨意地踩在上面。
    一眾身穿華服者正圍著各式各樣的賭臺吆喝不已,呼喝聲此起彼伏,吵得厲害。
    他們男女都有,但賭客還是男的多些,摻雜著小部分豪爽的貴婦人,多數(shù)都較年輕,個(gè)個(gè)眼袋浮腫,顯得有些倦態(tài)。
    美貌年輕的胡姬、新羅婢、奴婢們或捧著茶點(diǎn),或扶著恩客,為這賭搏大業(yè)又添許多艷麗。
    大堂后方就有兩排廂房,卻還是有不少人累得倒在角落里酣睡。
    一座大屏風(fēng)后面,喘息、呻吟聲不止,那是長安最有名的惡少王準(zhǔn)正跨在一名剛贏來的絕色胡姬身上動作。屏風(fēng)那邊的賭客們見怪不怪,依舊死死盯著賭臺。
    “咦,雞神童玩選格竟輸了?”
    “輸給了李十郎三千彩羅,無妨,無妨,高興就好。”
    “李十郎難得肯來,手氣太好了。”
    “承讓,承讓……”
    歡騰聲中,卻有個(gè)失魂中年男子被從賭臺前推開,正是薛靈。
    薛靈不知從何處得了一筆橫財(cái),昨夜倒還贏了些,今夜卻是連本帶利輸了個(gè)精光。
    他知道賈昌斗雞天下無雙,賭博也是一把好手,跟著賈昌選格,想要撩個(gè)零分紅。沒想到,賈昌竟能輸給了一個(gè)生面孔的后生。
    可惜了他那點(diǎn)錢,人家收了,卻看都不屑看他一眼。
    薛靈賭紅了眼,雖困得厲害,卻瞪著眼不肯罷休,轉(zhuǎn)身便尋人去舉債。
    “崔阿兄,再借我些錢財(cái)吧?”
    “還借?你可已賣了五個(gè)侍妾了啊……”
    ~~
    “嗚!”
    就在大堂后方走廊內(nèi)的雅間里,杜五郎滿臉淤青,被五花大綁著丟在地上。
    他抬頭看去,吉祥由兩個(gè)新羅婢扶著,踉蹌進(jìn)來。
    “還有嗎?”吉祥謾罵不已,“手氣太差,輸了個(gè)精光。”
    護(hù)衛(wèi)劉三打開匣子,應(yīng)道:“大郎,沒了。”
    “該死。”
    吉祥出門時(shí)知道要替王準(zhǔn)會賬,特意讓人運(yùn)了五車彩羅,帶了一匣子的馬蹄金,此時(shí)卻連馬蹄金都見了底。
    他父親辛苦抄家,他卻一夜就花費(fèi)了一戶人家的全部家財(cái),好生煩躁。
    “娘的,就不該帶這么個(gè)喪門星,敗了我的手氣。”
    吉祥說罷,猛踹杜五郎泄憤。
    杜五郎被塞著嘴,怒眼看著吉祥。
    他還是初次如此恨一個(gè)人,在心里不停詛咒,“去死吧,去死吧。”
    劉三開口勸道:“大郎莫踹死了他,畢竟是京兆杜氏子弟。”
    “呵,保著他家的那條狗,明日尚且要被右相打死了,怕他?”
    “還是要帶活口回去下獄問罪,阿郎才好擴(kuò)大案情。”劉三道:“大郎你也兩夜未睡了,歇一會吧?”
    “歇?”吉祥指了指,讓新羅婢坐好,將頭枕在她腿上,嘆道:“陪這些惡少,我容易嗎?”
    他是真不容易,只稍歇了一會即決定得再去賭,仰頭躺在那伸手摸了摸被枕著的新羅美婢,道:“只好賣了你來翻盤了。”
    ~~
    于此同時(shí),有人敲開了暖融閣的大門。
    是七個(gè)大漢,奴仆打扮,配著短刀,其中有一人不知是醉了還是受傷了,由同伴扶著。
    一封夜間行走的文書,被舉了起來。
    “我們是京兆府吉法曹家的下人,我家大郎在嗎?”
    “在,這邊請……”
    拓跋茂收起文書,心想按那小子安排著做事確實(shí)是容易許多,感覺他比裴先生還有本事。
    繞過小徑,到了堂外的臺階處。
    “你們在此等著,我去請吉大郎出來。”
    “好。”
    老涼知道姜亥好殺,于是伸出手替他扶著姜卯。
    姜亥遂咧嘴笑了一下,手按上了刀柄。
    不一會兒,有個(gè)穿華服、有醉態(tài)的年輕人帶著兩個(gè)奴仆出來,道:“哪個(gè)找我?”
    “大郎。”拓跋茂道:“阿郎讓我們帶你回去。”
    “哈哈,可是抄完了楊家別宅?”
    “小人不知,聽說大郎今晚帶了劉三,以及六個(gè)護(hù)衛(wèi)?”
    “好像是。”
    拓跋茂數(shù)了一下,還差五個(gè),道:“帶他們出來,走吧。”
    吉祥正要走,劉三卻是一把拉住了他,道:“大郎,這些人面生,不是我們家……”
    “噗!”
    劉三話音未落,眼前人影一閃,有人竟已撲到他面前,一刀砍下。
    他反應(yīng)也快,迅速避開,短刀深深劈進(jìn)他的肩胛骨。
    “啊!”
    劉三痛吼。
    就是這個(gè)瞬間,兇徒們已紛紛搶上,一刀劈翻了另一名吉家護(hù)衛(wèi)。
    再一刀,可憐吉大郎還在尖叫,脖子已被劈斷掉了一半,鮮血怒噴而出。
    這些兇徒不像他喜歡折磨慢慢奴婢,殺人只講究干凈利落。
    “大郎!”
    劉三大喊一聲,飛身一撞,撞進(jìn)暖融閣的大堂。
    晚了,兇徒跨大步跟上,一刀扎下就結(jié)果了他的性命。
    “劉頭!”
    姜亥聽得呼叫,抬起那殺氣騰騰的眼看去,只見華麗奢侈的大堂之中,有五個(gè)青衣護(hù)衛(wèi)原本打算往這邊來。
    “是他們!”
    “殺了。”拓跋茂冷聲道。
    忽然。
    他們身后“嗖嗖”作響,箭矢飛射而來。
    不知是這暗賭坊的護(hù)衛(wèi),還是哪家貴胄的護(hù)衛(wèi)已趕到,竟然還是帶著弓的。
    “先殺人!”
    隴右老兵毫不猶豫,連有傷在身的姜卯也直接向堂上撲去,決意殺了人再撤。
    一時(shí)之間,滿堂貴胄皆驚,尖叫四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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