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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5章 接手

    縣署,東花廳。</br>  雜役在廳外點了幾個大火盆,既能讓廳內溫暖如春,又不至于嗆到縣官們。</br>  動亂發生后的第三天,呂令皓召集了一些人商談后續的處置事宜。</br>  在座的有薛白、杜有鄰、郭渙,宋勉以及幾位世紳,杜五郎與殷亮則是以幕僚的身份站在薛白身后,薛嶄則是以班頭的身份按刀站在一邊。</br>  “稟縣尊,小人等人搜遍了偃師內外,并沒有找到高縣丞。”</br>  隨著衛兵這一句話做為開場,呂令皓長嘆了一口氣。</br>  這位縣令臉上恰到好處地擺出了憂慮之色,眼神卻很平靜。</br>  “諸位也聽到了,發生了這樣的事,如今卻拿不住高縣丞,該如何是好啊?”</br>  雖是問話,其實呂令皓早有定計。</br>  他與薛白說過,必須大事化小,向河南府稟奏罪在郭萬金,主謀已拿到,高崇畏罪潛逃了。當時薛白板著一張臉,不太愿意答應。</br>  今日府尹韋濟、少尹令狐滔的意思已經傳達回來了,都認同這個說辭。呂令皓決定要把這案子的基調定下來,讓縣中官紳達成共識。</br>  果然,宋勉道:“高崇既逃了,殺人縱火之事縣里沒拿到主使,還是不宜鬧大。”</br>  “不錯,倘若真依著謀逆大案報上去,朝廷徹查起來,擾民不提,萬一牽連甚眾,那就不妥了。”</br>  “終究該以偃師百姓為重。”</br>  眾人議論了幾句,幾乎都是同樣的意思。</br>  好比韋堅案牽扯江淮漕工冤死無數,鬧出了偌大動鬧,最后也被壓了下去。</br>  呂令皓很愿意聽取薛白的建議,撫須笑道:“縣尉以為如何?”</br>  他本以為要費一番口舌,沒想到,薛白顯得十分得體,淡淡應道:“我尊重縣里的意思。”</br>  這官腔打得倒讓呂令皓有些刮目相看,沒想到初入仕途的小子,竟有些滴水不漏的架勢,明明之前那么沖動兇狠。</br>  “那好……”</br>  “本官還在呢!”杜有鄰忽然開口。</br>  呂令皓連忙賠笑,問道:“杜公有何高見?”</br>  “本官親眼所見,高崇聚眾造反,殺人放火,搶奪武庫,眾目睽睽,如何隱瞞?你等欲使本官欺君罔上不成?!”</br>  “誤會了,杜公誤會了。”</br>  呂令皓連忙解釋,偏是杜有鄰死活不肯松口。</br>  說實話,呂令皓已經是非常給面子了,水陸轉運副使管的是漕運,只管長安、洛陽之間的糧食運輸,還真就管不到偃師縣,且杜有鄰一向庸碌無為,突然插手偃師縣務,肯定是薛白授意的,遂把目光看向薛白。</br>  薛白這才開口勸杜有鄰,道:“還請杜公多擔待,為偃師百姓,大事化小。”</br>  杜有鄰道:“正是為偃師百姓,才不能包庇如此窮兇極惡之徒!”</br>  “這樣吧。”薛白道:“縣署一定配合杜公整頓漕運,杜公有何要求只管提。”</br>  “呂縣令這息事寧人的態度,能助我辦成圣人囑咐的差事嗎?”</br>  “……”</br>  呂令皓早知這兩人一唱一和,實則是在逼迫他。他遂與郭渙對視了一眼,以眼神交流對此事的不滿。</br>  末了,薛白道:“那便如杜公所言,由我來查抄郭萬金在偃師縣的產業、并替高崇接管碼頭津署,以協助杜公完成差遣,不知縣令意下如何?”</br>  這根本就是明目張膽地奪權,杜有鄰如此敷衍地演上一出,無非是一種威脅,表示若不讓薛白接管碼頭,謀逆案還是要弄大。</br>  呂令皓當然不想同意,須知這一段漕河本也屬于縣令管轄,只是高崇借著背景深厚,手段高超,從他手上奪了權,好在這些年都有利益分潤,他才忍了的。</br>  好不容易這次高崇“畏罪潛逃”,他還想著把津稅之權奪回來,結果還沒來得及處置,薛白就出手搶了。</br>  著實可惡。</br>  但,薛白背景不深、手段不強嗎?這可是剛到任就敢與地頭蛇動刀的主啊。</br>  當高崇聚眾奪取武庫時,呂令皓躲到了安全之處,暫使縣令的威望掉到了低谷;薛白悍然與高崇爭鋒的威望則還在震懾眾人。</br>  思來想去,呂令皓最后只能當著一眾世紳的面,點了點頭。</br>  “如此,便允縣尉所言。”</br>  ~~</br>  談過此事,眾人散去,呂令皓請薛白留了下來,交談之間,已有些與高崇說話時的感覺。</br>  “對了,薛郎初來乍到,無人照顧怎行?可是那些仆婦笨拙,讓薛郎不滿意了?”</br>  “不需縣令派人到我身邊。”</br>  薛白從容搖了搖手,連理由都不給,直接不給呂令皓再塞人的機會。</br>  他連“明府”的尊稱都不再稱了。</br>  這不是禮貌與否的問題,而是他要掌權,必然要有態度上的變化,態度再影響心理,得壓著呂令皓。</br>  “是否與張三娘子有關?聽說張三娘子近來深居簡出……”</br>  “那是假的。”</br>  薛白沒有繼續隱瞞,而是道:“那是我為了尋找郭萬金的罪證,故意安排的。此事我自會向圣人解釋,縣令可想與我一道解釋?”</br>  呂令皓掩飾住了尷尬,笑道:“不必,不必,此為薛郎的私事,老夫不宜多過問。”</br>  他其實也聽說了杜有鄰的說法,對這些長安權貴的風流佳話也不甚知之,總之已與他的利益無關。</br>  “老夫說過,待開春便助薛郎高升,如今你再立一樁大功,此事更穩當了。可惜,留在偃師的時日只怕不會太久,高升之前,若辦好郭萬金的案子、助杜公打理好漕運之事足矣。田畝、戶籍重新造冊之事,不妨交由旁人來辦,如何?”</br>  薛白點了點頭,問道:“縣令以為,由誰辦合適?”</br>  “郭錄事是偃師人,熟悉縣里情形,由他來辦,最適宜不過。”</br>  “以往郭錄事不得空閑來重新造冊,如今少了高縣丞,反而得空了?”</br>  呂令皓笑道:“正是少了高縣丞,有些事反而順了。”</br>  “縣令所言有理。”薛白道:“六曹中有些吏員,如孫主事,助高崇為虐。眼下該重新安排了,我以為,讓帳史劉塗為主事;門房趙六能寫會算,可為帳史;津署算吏老邴頭,亦給主事俸祿,縣令以為如何?”</br>  這還是在進行利益分配,呂令皓不希望薛白動田地、戶籍,猶豫片刻,點了點頭。</br>  而薛白眼下要消化的還有很多,擺在眼前盤根錯節的問題,他愿意一個一個來解決。</br>  于是最后又提了一個條件。</br>  “縣中差役人手不足,我打算再招一隊差役。此事是縣尉分內之事,想必縣令沒有異議吧?”</br>  這問話讓呂令皓感到有些不妥,但此次的條件都已經盡數答應了,也不差這一個。</br>  ~~</br>  “縣尉。”</br>  “縣尉。”</br>  薛白一路出了縣署,路上皆有吏員向他行禮。</br>  尤其是趙六,好不容易從門房進了六曹,感激之色溢于言表。</br>  授官以來,薛白如今才算是感受到了權柄,雖然只在這小小一縣。但相比于在長安,那是借旁人勢,如今這權柄才是屬于他自己的。</br>  縣署外,杜五郎正站在那兒四下打量著,他還要再回洛陽一趟,接了薛運娘過來,才打算正式開始給薛白當幕僚。</br>  另外,也得接了王儀。</br>  可惜到最后,王儀也沒勸動韋濟,好在那份證據也未交上去。但對于薛白而言,若有高崇走私的賬目,他留下來自己看,遠好過交給朝廷報功。</br>  下一批鐵石這幾日就要送到了,他如今正愁著如何拿下。</br>  ……</br>  回到宅中,商議如何接手鐵石的只有薛白與杜家姐弟三人。</br>  “我審過高崇,他只管接收貨物,裝點上船,渡過黃河,運往永濟渠。對鐵山的情況還拒不交代,或許是真不知道,但路線他是了解的。”</br>  說著,薛白在地圖上劃了幾筆。</br>  “從舞陽出發,往西北方向,沿著穎河逆流而上,到達嵩山附近。之后向西,繞過雙龍山,北上,便進入了緱氏、偃師境內。”</br>  “哇,這一路可不好走。”杜五郎道,“若是讓我運,我直接往北走,到滎陽,在滎陽渡黃河,進入永濟渠,能輕松些吧?”</br>  “差不多。”</br>  “莫說沒用的。”杜妗道:“眼下最麻煩的是,運鐵石的這批人,是否會提前得到風聲,知高崇已落罪了?”</br>  杜媗道:“只過了三天,而高崇的親信或是落網,或是死了。消息要傳開,應該不會太快吧?”</br>  “呂令皓刻意壓著,大范圍傳開定然不會這么快,只看對方是否會偶然得知。”薛白道:“若對方前來,高崇在我們手上,船只亦在我們手上,或可冒名接收了這批鐵石,再拿下運送這批鐵石之人,利用他們追查到鐵山。”</br>  “運送鐵石的是什么人?”</br>  “經營鐵山者,是官是商還不清楚,據高崇的招供,若是鐵石快要運到了,對方會提前一兩天派人到當鋪去,要求他準備好交易,不是用錢財,對方往往更喜歡絲綢、花椒,或是一些工藝品。”</br>  “都是輕貨,他們運回去方便。”杜妗沉吟道:“這年頭,敢帶著如此貴重的貨物行走山地間的,往往都是亡命之徒,只怕被他們看出破綻,不好拿下。”</br>  薛白道:“先從漕工中征召些可用的人手吧。”</br>  人手與武器都是相輔相成的,赤手空拳的漕工定然稱不上太高的戰斗力。</br>  而薛白隱隱已有些危機感,畢竟他除掉高崇必然會引得范陽那邊一些人的警覺,留給他積蓄實力以應對這種反撲的時間,多則兩三月,少則一個多月。</br>  這邊正說著,施仲已匆匆趕了過來。</br>  “阿郎,有人給當鋪傳了消息。”</br>  “內容是什么?”</br>  “只有一個口信,讓高崇若逃出去了,明夜到南市相見,帶他離開。”</br>  薛白與杜妗對視一眼,對方這么問,那是知道高崇出事了,但不知道高崇落在了他們手上。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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